汉贵女——三春景
时间:2020-04-08 08:37:00

 
    说实在的,知道陈嫣的真实情况的时候,颜异也有过惊讶时刻。但在陈嫣让他仔细考虑的这段时间内,他一次也没有动摇过。
 
    陈嫣说的那些困难,他通通可以承受。不是说他不把那当回事,他很清楚那些困难意味着什么,意味着自己的人生要比别人难十倍、百倍,甚至在难了那么多倍之后,依旧要与他曾经想要的那些东西无缘了。
 
    颜异对于自己的人生是有自己的规划和期待的,如果不是这样,他也不必从少年时就付出远超同龄人的努力了!至于之后的辛苦、坚定更是多余。
 
    他想要以自己的方式成为能够影响这个国家的大人物,并不是因为大人物可以高高在上,而是他想要让这个国家变得更好。其他人没有做到的事情,他可以做到——颜异内心很多时候和他的外表其实是截然不同的。
 
    表面上看,他更像是一个学者,一个可以成为名士,成为闲云野鹤的人,非常符合他复圣嫡传的身份。但内里呢,他其实很执着,也有相当的野心和自信...有些事既然决定了,就一定要做!而这些事情也只有他能够做到。
 
    说实话,简直不敢相信这会是他的想法了...无他,和外表反差太大。
 
    然而,一旦选择了伸出手拉住陈嫣,可能这些曾经为之努力的东西就变得再也不能触及了。一个不得天子喜爱的重臣...这是不可能的!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只要当今天子还在,他的努力就会因为陈嫣便的毫无意义。
 
    可是颜异一点儿犹豫也没有,从一开始他就决定了。
 
    还是那句话,颜异一直很清楚自己想要什么,在他还是一个孩子的时候就已经是这样了,他从小就比同龄的孩子要早熟。过去,对于自己的人生期许是那样,现在,面对另一个非常重要的人生抉择,依旧是那样。
 
    他的人生,除了影响这个国家,做到别人没有做到的事情,还可以有一个退而求其次的选择。或许不是那么合心意,但也不是不能接受。但是在关于陈嫣的事情上,那就是另一回事了!除了陈嫣,没有其他,就连所谓的‘将就’都没有。
 
    既然已经想的这样清楚了,为什么还要有犹豫?这就是颜异了,表面上看上去是一个温和的世家公子,实际上比谁都要干脆,拖泥带水这种事情难得发生在他身上。而仅有的一次发生,也是因为陈嫣。
 
    正像每一个年轻人一样,初次有了喜欢的人,不管原本是一个多么雷厉风行的,也会变得优柔寡断、磨磨蹭蹭吧...当时的颜异就是这样!以至于他自己都不明白当时的自己是怎么了,完全不像自己。
 
    颜异是在一个下着小雨的日子里到家的,冬天的雨已经非常冷了,甚至比下雪还冷,因为那种湿湿凉凉的感觉,比雪的冰冰凉凉更有‘穿透力’。
 
    天上的云厚厚的,呈现出铅色。
 
    不过即使是这样糟糕的天气也掩不住这一日颜府的热闹,在颜夫人的打理下,颜府上下都十分重视——大家都知道,大公子就是未来颜府的家主了,哪个又会不尽心呢?
 
    颜异下马车的时候身后僮仆给他身上披了一件斗篷,他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天空,喃喃自语:“第一场雪...”
 
    看这天气,今年的第一场雪应该很快了。
 
 第297章 东门之杨(6)
 
    冬雨的冷是缓慢的, 一开始没有太大的感觉, 但是在寒冷的环境中呆久了, 这种冷就会一钻一钻地侵入到肌肤里、骨头缝里、甚至骨髓里,让人整个凉透了,就连呼出一口气,也不觉得暖了。
 
    颜异从温暖的内室中走出来, 感受到扑面而来的冷,还愣了愣。
 
    他想起了陈嫣,原本没有任何表情的脸一下就温和了起来...陈嫣本身怕热超过怕冷, 这似乎是从小就有的习惯。当然,也是因为冬天保暖的法子不少,夏天想要凉爽却很难——冰块、山中避暑之类的手段有效果,却无法真正解决问题。
 
    虽说是不太怕冷,但实际上陈嫣的手在冬天也是凉的, 这或许和女子气血弱有关。
 
    就算她总说这没什么,颜异也不可能真的当她没什么...在他们认识的那一年冬日, 第一次替握着她的手为她暖手的事情, 他都还记得。
 
    怎么可能不记得呢...当时的他表面上平静, 然而也只是表面上而已, 实际上只要凑的近一些, 立刻就能听到心跳的很快。陈嫣当时也确实听了出来,只是没有拆穿颜异而已, 然而她向颜异眨了眨眼睛, 然后就笑了。
 
    分明是‘你知我知’的意思。
 
    这些事情只是日常中的点滴琐碎, 平常是不会想起的,但就是偶然想起零星半点儿。然后记忆清晰的不像话,一切历历在目,仿佛能记他一辈子!
 
    “公子...”一旁的僮仆不明白,自家公子怎么突然就发起呆来了。
 
    颜异回过神来,没有说什么,点了点头就继续往院子外走去了。一路上遇到好几个婢女,见到颜异纷纷退到了一边。
 
    等到人走了才议论起来:“平日皆说三公子仪容非凡,却只是大公子不在时才能如此说罢了...大公子一回,其他几位公子就多有不如了!”
 
    “慎言呐!哪来的胆子议论主家郎君!”另一个婢女细声细气道,然而说是这么说,实际上其他人八卦起这些事的时候,也是很积极的。这不,立刻就补了一句:“自然是不同的,大公子可是夫人嫡出的...”
 
    华夏传统有‘子以母贵’‘母以子贵’这种观念,但这其实是比较晚的事情了,在最早的时候,只有‘子以母贵’而已!所以春秋战国以前才有主家和女奴所生子女依旧是奴隶,连个主人都算不上这种事!
 
    所以商朝时才会有非嫡子不能继承帝位的规矩...那时候的规矩可比后来的严格的多了!比如大名鼎鼎的商纣王,他就有一个同父同母的哥哥,之所以是他继承了帝位,而不是他的兄长,那是因为他们的母亲生他兄长的时候还不是王后!所以严格意义上来说,只有他是嫡子!
 
    所以齐国出现继承人危机时,同时有公子纠和公子小白这两个继承人,大家会不知道该怎么选——这两位公子都不是王后所出,但公子纠居长,应该是公子纠继承王位吧?然而支持公子小白的也有理由,那就是公子小白的母亲比较受宠!
 
    虽然这可能只是某些人为了达成政治目的而拿出来的借口而已,但这种东西可以成为借口,这本身就说明了是有一部分说服力的,是所有人的共识。如果不是这样,说出来不是贻笑大方吗?
 
    至于说,母凭子贵,那是越往后越站得住脚的事情。
 
    汉代母凭子贵的事情已经比较多了,但总体而言‘子凭母贵’还是不可动摇的铁则!
 
    特别是颜氏以琅玡郡为郡望,地处原本齐国的地盘——这块地方从姜太公时起就因为不适宜农业,转而发展工商业...这带来的一个后果就是善于纺织、刺绣的齐女们在家庭中地位很高,甚至有长女主持家庭祭祀的传统。
 
    果然,经济地位影响其他地位。即使古代的人一般没有意识到这一点,这也被诚实地反映到了现实当中。
 
    这种古老的传统到如今也在发挥作用!
 
    在别的地方嫡庶之别已经很大了,而在齐地,这就是天堑!
 
    婢女们口中的‘三公子’,正是颜府中的一位庶出公子,算是颜异同父异母的弟弟。不过两人关系平平就是了...颜异少时在族学读过几年书,但两人年纪不同,进度差得远了,根本不是同一批学生。
 
    至于在家的时候,嫡庶有别,除了一些正式场合,碰面的机会也少之又少...颜氏可是一个大家族,府邸够大,如果没有刻意亲近的意思,即使是兄弟,相处的机会也不会太多。
 
    虽然都是这一代的‘郎君’,但下面的人都是会看人下菜的!特别是对于一些有上进心的婢女,颜异就如同香饽饽一样——如果不是颜异从来对这些府中婢女不假辞色,这些婢女恐怕会更加热情。
 
    颜异并未注意到府中的婢女对他有想法,至于说见到他之后常有反常举动,他也不甚在意。毕竟,他从小到大这种见过不少了,见得多了,自然也就不稀奇了。
 
    此时,冬雨还在绵绵密密地下着,幸亏颜府之中各个院子用长廊相连。即使是这样的天气,想要穿过各个院子也不会弄得很狼狈。
 
    “公子,正院到了!”
 
    颜异的祖父母前些年已经仙去,正院如今由家主和家主夫人居住,也就是颜异的父母。
 
    正院外面的婢女见到是大公子过来了,一个个纷纷笑着道:“公子来了!夫人方才正好念叨呢!”
 
    “大公子快进内室,外头甚冷哩!”
 
    颜异就是这样被迎进了正院内室的一个小厅。
 
    这个小厅一般不对外开放,就是作为女主人的一个起居室使用。偶尔待客,那也是非常亲近的客人才行。
 
    颜夫人原本在整理今年田产上的收入,听说儿子来了,连忙放下笔。吩咐道:“炭火烧的旺些!”
 
    见颜异进来了,正在门口解斗篷,又道:“如何站在那儿?冷风吹着呐!进来再说!”
 
    于是颜异是进了内室才解的斗篷,一旁早就有婢女等着了,接过斗篷就小心翼翼地搭到了一边,放在一个距离炭盆不远不近的位置。既保证能够将斗篷表面的寒气和些许雨水烤掉,又防着有火星子掸上去。
 
    颜异的这件斗篷是毛皮的,格外娇贵。
 
    “母亲大人!”颜异一举一动仿佛是按照礼仪规矩量出来的一样。
 
    “这孩子,总是如此多礼,也不累...”颜夫人就像天下所有母亲一样,对自己的孩子无比宽容。颜异若是不守礼,在她眼里就是母子亲密,若是守礼,那就更别说了,正是一个好好的端方君子!
 
    她用自豪的眼光看着自己的儿子,这是她的亲子!她看着他一点一点长大,从小就是颜氏子弟中最出色的那一个,如今就更别提了...
 
    累?颜异低头不语,他当然不累。他从小就是如此,颜家是儒学大族!儒家推崇的是周礼,在礼仪上自然是无比严格的。礼仪一道颜氏子弟都是从小学起,他又没有偷过懒!到如今,这种事情已经像是呼吸走路、吃饭喝水一样自如了。
 
    难道会有人因为呼吸或者喝水而觉得累吗?
 
    非要说他有什么‘不规矩’的时候,那都是和陈嫣有关的。
 
    低着头的时候正好瞥过母亲放在一边的账册,便道:“打扰母亲了...”
 
    颜夫人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也看到了账册,立刻笑着道:“说什么打扰不打扰,不过是些许小事罢了,回头再做也是一样。”
 
    说是小事,又怎么可能真的是小事!
 
    颜氏是本郡大族,族中嫡系一脉的日子都过的不差,像颜异这样的宗家子弟就更别说了。而要维持这种层次的生活,就得有收入来源。所以不管颜家的大儒名士们平常如何耻于言利,家里的妇人们都是得好好打理家业的。
 
    颜氏的收入相对简单,主要就是田产,还有一些商业收入,但并不多。
 
    其中一部分是族中共有的田产,这些田产的收入要用来做族中公用。比如族学,比如照顾族中一些鳏寡孤独什么的,钱都从这里出。然后各家已经分家了的,还有私产,这就不用细说了。
 
    颜夫人身为宗妇,族产和自家私产都要照管,每到这个月份都会相当忙碌。特别是关于族产的计算和分配,这更是耽误不得。别看颜氏是个大家族,实际上依旧有些生活条件很不好的人家。族中每年的补贴并不多,然而这些人家都指着这笔钱过冬,撑到来年春暖花开呢!
 
    这要是耽误了,到时候立刻就能怨声载道。
 
    对于颜夫人这样的宗妇来说,在族中的名声是非常重要的!所以这个工作得快点儿完成才行!
 
    颜异少年时也见过母亲为此忙碌过,所以知道,现在耽误一会儿,说不定母亲晚上就得点灯熬夜。想了想道:“儿来助母亲。”
 
    说着,颜异在案边跽坐,翻阅起那些竹简来。大致做到心中有数时,这才开始动笔计算。
 
    相比起来,他的效率就比颜夫人快多了。颜夫人也算是大族出身,受过种种训练,这些年做宗妇又得到了相当的训练。比起此时一般的妇人,对于计算这种事情要擅长的多,但依旧很难比得上自己的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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