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王的报恩——龚心文
时间:2020-04-13 08:21:57

  阳光从高高的洞口斜照进来,正好打在那几片散落一地的金色羽毛上,给漂亮的羽毛织上一层金色的光泽。
  把这些羽毛带给她,不知道她会不会喜欢?
  南河觉得自己其实不太了解那个人类,人类似乎都喜欢颜色鲜艳的东西,比如一些花呀草呀,一些有光泽的锦缎和亮闪闪的金属。有时候他们又会喜欢奇奇怪怪的东西,比如乱七八糟的蘑菇,沾着泥巴的植物根茎,让他难以理解。
  不过幸好那个人有一点和自己一样,她喜欢甜的食物,喜欢那些鲜嫩多汁的羊肉,并且她能很巧妙的把那些肉类变得更加的香美爽口。
  南河想到这里,咽了咽口水,感到空泛的肚子更加饿得难受了起来。他已经很久没有吃东西了,但此刻的他并没有力气爬起身,去外面捕杀一只哪怕普通的野兽。
  他的后背和腿上传来一阵火辣辣的疼痛,南河回首看了一眼,后背被烧伤了一大片,原本漂亮的银色毛发脱落得七零八落,露出鲜血淋漓的肌肤。他想用舌头舔一舔,可惜够不着。
  这样难看丑陋的模样,幸好没有出现在那个人的面前。她那样的喜欢漂亮的毛发,如果看到这样脱落成一块块的丑陋皮毛,肯定更不喜欢自己了。
  何况如今她的身边已经有了容貌俊美的山猫,千依百顺的黑狗,还有那一只不知所谓的鸡。
  总是想着那个人类做什么?南河唾弃了自己一下。
  是了,我受了她的恩惠,问心有愧,不过是想要偿还她的恩情罢了。
  肯定只是这样。
  他耷拉着耳朵,合上了那双琥珀色的眼睛。
  浩然鸟的妖丹在腹中扩散,大量的灵力骤然冲撞进了四肢百骸,每一根经脉都被汹涌而入的灵力冲击着,一下下地膨胀搏动起来。那股力量过于强大,几乎就要撕裂他的灵脉,破坏他的身躯。
  南河死死咬牙忍耐,感到颈椎和周身的骨骼仿佛在一点点的错位,溃散了又重组,重组又一次溃散。他第一次真正体会到了进入离骸期的痛苦。
  这个过程是每一只幼小的天狼都必须经历的。身处在危机四伏中的南河,没有安全的环境来渡过这一次次的虚弱时段,因此他比起曾经的同伴更为急进,所必须忍受的折磨也更为剧烈。
  在这个时期,他需要用一波又一波的巨大灵力的洗涤骨骼身躯,慢慢摆脱原有躯骸的桎梏,成为一种更高层次的质体,称之为离骸。没有彻底经历过离骸期的幼狼,不论身体多么庞大,都不能算是真正成熟的天狼。
  南河紧闭住双眼,忍耐着拆骨削肉一样的折磨。他觉得自己的感官似乎在这种过度的疼痛中变得迟钝而迷糊了。有时候他会混乱地感觉到身躯变得极为庞大,有时候又觉得身躯在无限缩小。
  无边无际的黑暗和疼痛死死缠绕着他身躯和精神。在他的身边只有危险和寒冷,没有任何的同伴。
  洞穴外是呼啸的北风,敌人随时有可能发现了这里,冲进来将自己撕成碎片。
  天狼星离他那么的遥远,在白昼里连一丝一毫的光辉都看不见。他只是一只被遗留在这个世界的孤狼,即便艰难地成功离骸,也只能形单影只地在这片大陆上渡过千年万年。
  南河在迷迷糊糊中回到幼年时的那一天。
  那是一个星河璀璨的夜晚,月浪衡天,凉蟾凌空,一只小小的天狼全力在月色下飞奔。他好不容易从人类的牢笼中逃脱,带着一身的伤痛和委屈,拼命向着遥远的天狼山方向奔跑。
  浩瀚苍穹仿佛抖动了一下,漆黑的天幕上徒然凭空多出了一轮圆月。
  一般无二的两轮明月举镜交辉,在夜空中相承相应。玉兔成双,银毫遍洒人间。
  南河的父亲说了成百上千年的,似乎永远不会出现的两月相承之日,突然就这样毫无征兆地降临了。
  小小南河在星空下停住脚步,愣愣地看着头顶上两轮巨大的明月。
  远远的天狼山升起一脉细碎的银光,那些星星点点的银色光辉,流莹般盘桓高升,缓缓向夜空飞去。
  他们排着齐整的队列从银盘般的圆月前游动穿梭而过,尽管因为过于遥远而显得十分渺小,南河依旧清楚地看见了,那是他的父母,兄弟和族人。
  他迈着小小的四肢在地面上狂奔,竭尽全力嘶吼。但那遥远的星汉之中,终究没人能听见广袤的大地上一只小小天狼的呼唤声。
  族人的身影穿过明亮的圆月渐渐变得细小,最终湮灭消失在无边的星河之中。
  像是突然出现一样,天幕上的镜月又骤然消失。
  无边的夜空之中依旧只有一轮孤独的圆月。除了天狼山上的狼群从人间消失不见之外,世间仿佛并没有任何不同。
  只有那一只小小的银色天狼,颤抖着几乎虚脱的四肢,低头喘息着,慢慢向着再也没有家人存在的天狼山脉走去。
  树洞里的南河睁开眼睛,浑身的汗水浸湿了他凌乱的毛发。洞口照进来的那束阳光打在眼前的地面上,阳光中的一只金色羽毛,被微风撩动,微微翻转。
  身体好疼,南河觉得自己几乎要撑不住了。
  但他不愿意放弃,这些羽毛还没放到那个院子的门外,他也还想再悄悄看一眼那个人。
  想到了那个人笑盈盈的模样,身上的痛苦似乎就减轻了一点。那个人依稀就坐在眼前的阳光中,从光束中伸出手来,摸了摸他的脑袋。
  “疼不疼?别乱动,我给你涂一点药。”
  南河轻轻嗯了一声,再睁开眼,眼前的身影已经消失,只有一圈朦胧的光斑。
  洞穴的四面八方都响起那个清越的声音。
  “忍一忍,一会给你好喝的羊肉汤啦。”
  “桂花糖,很甜的,吃吗?”
  “别怕,我画一个金镞召神咒,很快就不疼了。”
  南河在昏昏沉沉中闭上了眼睛,甘泉般的诵咒声响起。
  “羌除余晦,太玄真光,妙音普照,渡我苦厄。”
  “渡我苦厄,渡我苦厄……”
  悠悠余音在昏暗的树洞中不断缭绕,安抚着那具痛苦的身躯。
  ……
  袁香儿在庭院的梧桐树下折腾新发现的“印刷”制符术。
  她在黄纸上画好符头,天柱等等,对着锦羽招招手,“来,锦羽也来试一次。”
  锦羽跳上桌去,咕咕咕地脱下小靴子,抓了抓小细鸡爪,光着爪子上前,在朱砂盒里踩了一脚,啪嗒啪嗒在符纸上来回印了好几个朱红色的鸡爪印。
  袁香儿正儿八经地骈剑指,起黄符于悬空,口中斥道,“急急如律令,敕。”
  那张符歪歪斜斜落在乌圆的身上,噗呲发出一小缕细细的烟雾,只把乌圆一小条尾巴隐匿不见了。乌圆十分开心,一下跳起身来,转着圈寻找着自己看不见的尾巴玩耍。
  引得袁香儿哈哈大笑。
  “来来来,锦羽,咱们再来一次。看能不能把乌圆半个身子都变不见了。”
  锦羽抬起脚,正要在黄符上印下爪印,突然缩起鸡爪,转了转眼睛。随后他伸过脖子悄悄对袁香儿说了一句,
  “来……来了,他又来了。”
  袁香儿一下转过脸,看向了悄无声息的院门。
 
 
第24章 
  青松斜倚的院墙外,长身玉立的男子,独立在雪地中。
  他身披一件银毫大氅,赤着双足,抬首凝望院门。
  肆意拢在脑后的长发被微风拂起,露出如画的容颜,当真青松难拟其姿,霜雪莫胜其神,皎皎如朗月之临空,飘飘若谪仙之下凡。
  庭院内传出阵阵的欢笑声,南河在门外的雪地里默默听了许久,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走到了这里,等他清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这个熟悉的院门外。
  他既伤且疲,饿得厉害,真想一把推开眼前的这扇门。那个人肯定会拉着他的手,把他牵进暖和的屋子里去,给他做一碗热气腾腾的羊肉汤面。
  但也许这一伸手,天狼山上那些狰狞强大的妖魔也会被一起带进了这个温暖的小院,给她们带来无限的麻烦。
  南河弯下腰,在门口的雪地上铺上一片树叶,整齐地摆上五根金红相交的翎羽,转身准备离去。
  院门吱呀一声突然开了,袁香儿的脑袋露了出来,
  她看了一眼地上的羽毛,又眯起眼睛看着眼前陌生的男子,
  “小南?”
  那个容貌漂亮得不像话的男人同袁香儿面面相觑了片刻,突然转身就跑!
  “跑什么跑?你给我站住!”袁香儿怒了,冲着那个转瞬间就跑远了的背影单手掐了一个“扭”决,呵斥一声,“束!”
  那个裹着一身银色轻裘,修长清隽的背影噗呲一声扑倒在了雪地上,
  袁香儿追上前,喘着气正想要数落他,想起刚刚在眼前一晃而过的容颜,到了嗓子眼的话语突然噎住了。
  那个扑在雪地中的已经不是自己曾经抱在怀中的小小毛团,虽然带着一种熟悉的气息,但确确实实是一个人类模样的年轻男子。他线条流畅的长腿从空落落的衣摆下露出来,冻红了的脚趾微微蜷缩着,腿侧却露出了成片的烫伤,脱落了肌肤血迹斑斑。
  “你……”袁香儿向他伸出手,
  那个埋在雪堆里一动不动的脑袋突然冒出了一双毛软乎乎的耳朵,衣服的下摆钻出了一条毛茸茸的尾巴。
  那双耳朵抖了抖,一下红透到了耳朵尖,身高腿长的男人就地化为一只体型巨大的银狼。那只伤痕累累的银色天狼抖了抖毛发,强行挣脱了袁香儿的咒术,化为流星一般从雪地上飞奔逃走。
  袁香儿差点想骂一句脏话。
  她深吸一口气,沉静心神,取一黄符沾染地面留下的血迹夹于掌心,双手指诀,口中默念请神咒。
  一个寸许高的银色小人戴着银色的尖嘴面具,出现在袁香儿面前的空中。
  袁香儿抱拳行礼,微微躬身,“有劳了。”
  那小人默不作声,叉手躬身回了一礼,转身向着南河消失的方向疾速追踪而去。
  他的腿部连着一根银色的线条,随着他的飞跃前行,那银色的身躯就像是脱落了线的针织衣物,慢慢地在一圈圈减少。袁香儿手持着银线的末端,在双腿上拍了两张疾行符,紧跟了上前。
  乌圆化为小小的山猫,扒在袁香儿的肩头。
  “阿香,我们进入天狼山的灵界了,这里是妖精的地盘,你当心点。”
  “没事,已经找到了。”袁香儿在一棵苍天古树前停下了脚步。
  那棵树也不知道生长了多少年,粗壮的树干十几个人都无法将其合拢,枝叶茂密的树干直接上云霄,从树底下抬头几乎看不见顶。
  一根细细的银丝追到了树干中部一个不起眼的树洞口,消失在了那里。
  袁香儿攀爬着上了树,来到了那个洞口前,从外面看进去这个洞穴很浅,里面什么都没有。
  乌圆从她的肩膀上跳下来,在洞口前转了两圈,双眸亮起一片莹光,朝内注视了片刻,
  “有妖魔在里面设了阵法,这个阵法带着星辰之力,很难破解,阿香你别随便进去。”
  他的话音还未落下,袁香儿已经探身进了洞穴,初始她的身躯黏滞难行,仿佛身处一片无边的星海之中,那些星辰凝滞了片刻,纷纷主动避开她的身边,袁香儿就这样轻轻松松钻进了洞穴中。
  一钻了进来,才树洞中和外表的假象完全不同。大树的中心基本是中空的,洞穴高达十余米,宽广昏暗,底部的一角铺着几张猛禽的皮毛,上面蜷缩着一只伤痕累累的银色天狼。
  袁香儿从洞口爬下去,来到了避无可避的南河身边。
  南河别过脑袋,闭上了眼睛。
  所有雄性的天狼,都以能有一身漂亮的银白毛发为自豪,越是浓密柔顺有光泽的毛发,越代表了强壮而有力。如今自己这副左一块右一块脱落了皮毛,狼狈丑陋的模样,可以让任何人看见,只唯独不想见到眼前这个人。偏偏自己只能无奈地将最狼狈的模样,毫无遮挡地展示在她的面前。
  她会不会嫌弃自己,她不会再想要伸手摸自己的脑袋了吧。
  带着体温的柔软掌心久违地摸上南河的脑袋,和从前一样,小心地揉了揉他的耳朵,又捏了捏他敏感的耳廓。
  “干什么见到我就跑呀,这么久没见,我一直很想念你。谢谢你送来的那些礼物。”
  那个人就蹲在他的身边,轻轻抚摸着他的毛发,柔声和他说话,那种软软的声音穿过他肌肤的毛孔,像是无数根细如牛毛的针,在南河的心尖上扎了一下,使他的一颗心突然就又酸又涩了起来。
  袁香儿看见了那只变大了的小狼,终于睁开了眼睛,用那琥珀色的眼眸看了自己一眼,慢慢地把那白色的头颅移过来,靠近了自己,严重烫伤的身躯可怜兮兮地蜷缩了起来,依偎在自己的身边。
  这是认识了这么久,这只别扭的小狼第一次地主动靠近了自己。袁香儿的心都差点给软化了。
  “疼不疼?”她小心查看南河的伤势,也不知道南河独自在这里经历了什么,仿佛从火场中钻出来一样,大面积的皮肤脱落,起了水泡,鲜血淋漓地挂落着,看了都让人心疼。
  “给你画一个金镞召神阵吧?”
  她以为南河会和从前一样惯性地拒绝,或者毫无回应,谁知过了片刻,洞穴中响起一道低低的嗓音,轻轻嗯了一声。
  袁香儿取出随身带着的符笔,沾了朱砂,在南河的周围画了一个镇痛止血的金镞召神阵,盘腿坐在他的身边低声念诵了几遍法决。
  那只银白的天狼默默趴在法阵中,下颌搁在自己的腿上,不时地将琥珀色的眼眸转过来看看她。
  “我回去拿一点药,再给你带点吃的?还是说你跟着我先回去?”袁香儿站起身。
  南河垂下了眼睫,许久才听见他的声音,“这里很危险,我的敌人很多,他们马上就有可能出现。你……别再过来。”
  明明是拒绝的话,但袁香儿却从中听出一种转了几个弯的委屈难过。小南的耳朵都低下去了,他是不舍得自己离开。
  洞穴之外的乌圆被阵法挡住进不来,急得在树枝上直打转。
  “我这里没事,乌圆你先回去,帮我带一点药品和食物过来。”袁香儿冲着洞口喊到。
  乌圆你先回去。
  你先回去。
  你回去。
  南河耷拉着的耳朵突然就精神地竖了起来,来回灵巧地转了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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