媚心——求之不得
时间:2020-04-14 06:59:26

  新娘子初到钱家,夫人若是便示了弱去,那日后若是真生了矛盾,夫人怕是要吃亏的。
  周妈妈心中叹了叹。
  她是最了解的夫人的。
  夫人何尝不了解她?
  她能想到的,夫人便也能想到,才会方才一番叮嘱。
  周妈妈心中嗟叹,可她若不替夫人想,这府中还有谁好替夫人想?
  周妈妈敛眸。
  ……
  偏厅苑外的暖亭中,国公爷同靳老爷子对弈。
  军中之人多喜欢对弈。
  两军对垒也好,沙盘推演也好,其实与对弈如出一辙,落子前需深思熟虑,落定离手,早前步步皆成尘埃,只能从未走之棋开始。
  一盘棋要赢,必有弃子。
  有舍方才有得。
  只是如何舍,如何得,便是将帅拿捏之处了。
  一个人的棋路同领军打仗相似,有喜欢出奇兵制胜的,有喜欢先发制人的,有喜欢大军压境兵临城下的……
  棋风最易看出一个将帅带兵打仗的风格。
  国公爷今日落子极其谨慎,全然不似早前。
  若非认识他已久,这棋路里还隐隐藏了些早前的威压之风,靳老将军许是都要怀疑眼前对坐之人可真是大名鼎鼎的白崇文?
  靳老将军放下茶盏,一面盯着棋盘,一面悠悠道:“老白,你心中可是合计着事情?”
  国公爷也未抬眸看他,而是自然而然落子,波澜不惊道:“怎么?这都看出来了?”
  靳老将军笑笑,有人能如此应声,莫非真是他多想了?
  靳老将军应道:“你今日走棋太过稳当,都不是三思而后行,而是步步都顾虑重重,你若是近日带兵打仗,怕是时时处处瞻前顾后,都不敢出奇制胜……”
  听到这句,国公爷手中愣了愣,神色也有一丝错愕,但很快,脸上神色就敛了去,连靳老将军都未看出来。
  国公爷接道:“早前同人沙盘推演,领有不少心得。”
  靳老将军这才停下手中,沙盘推演便能让一人的敛了身上霸气?
  靳老将军看他:“老白,你可是有事瞒着我?”
  国公爷微顿。
  恰逢身后有脚步声传来,两人侧头,便见是靳夫人缓步上前。
  “国公爷,爹。”靳夫人福了福身,笑道:“时辰快到了,新人要给长辈敬茶了。”
  国公爷同靳老爷子两人,一人是白苏墨的长辈,一人是钱誉的长辈,今日都是喝新人敬茶的,这是大事,不能耽误了。
  正好棋局也下得七七八八。
  国公爷正好起身,靳老将军也起身。
  国公爷又寻了些话问他,靳老将军便一一应了,稍许,也将方才的事也彻底抛到脑后。
  不多时便踱步到了正厅,梅老太太,谢老爷子和钱友同都已先到了。苏晋元,谢楠和童童也都在,就连钱文和钱铭也换了一身衣裳来。
  敬茶是洞房之礼后的大礼。
  也是从敬茶开始,新人要朝双方长辈改口,双方长辈也要准备红包,在喝过新人敬的茶后,要亲手递到新人手中,算是对新人份外满意之说。
  钱友同和靳夫人在主座。
  国公爷和梅老太太在右侧坐,靳老将军在左侧座,钱文和钱铭站在靳老将军身后。
  谢老爷子和谢楠,苏晋元就在更远些的客位落座。
  厅中见面寒暄了几句,大抵是梅老太太同谢老爷子说了会子摸牌九的时,国公爷同靳老爷子说些会下棋的事,而后便是钱友同问年夜饭准备得如何,靳夫人说起方才去大厨房看过,都已准备妥当了,今晚的年夜饭如此热闹,要吃得长久一些之类。
  屋中众人都纷纷笑起来。
  童童眨着眼睛问:“靳夫人,晚些会放烟花吗?”
  靳夫人莞尔:“会的,年夜饭的时候会放,子时守岁的时候也会放。”
  童童便笑:“来燕韩之前还同苏墨约好了,要和苏墨一道守岁看烟花呢!”
  厅中都愣了愣,片刻,也都纷纷笑起来。
  谢楠摸了摸童童的头,轻声道:“今日苏墨成亲,自是要同新郎官一道守岁看烟花的,爹陪你看可好?”
  谢楠一语说得极含蓄,屋中都笑笑。
  童童也笑起来。
  爹爹能同他一处更好才是。
  厅中正是笑作一团的时候,钱誉同白苏墨也将好行至厅外。听见厅中的笑声,两人都愣了愣,面面相觑,既而对视笑了起来。
  其实老宅大多时候都是他一人在住,每月十五过后,钱父钱母才带了弟弟妹妹过来住半个月,老宅里大多时候都是冷清的。便是年关岁尾,也难有如此热闹的。
  今日还在厅外,屋中的笑声便传了出来,可见屋中气氛很好。
  白苏墨心中却莫名紧张。
  说到底,她还算未正式见过钱誉的父母。
  早前虽同靳夫人在城门外偶遇过,昨日靳夫人也来了钱府新宅门口接她和外祖母,但这却是头一回正式见面的场合。
  屋中笑声越响亮,她其实心中越紧张。
  钱誉适时伸手,牵起她的手。
  她抬眸看他。
  “不怕。”他在她额头上落下一吻,轻声道起。
  宝澶和胭脂在身后掩袖笑笑。
  周妈妈正好从厅中出来,朝钱誉和白苏墨福了福身,笑道:“厅中都在等了,少东家,少夫人,这边请。”
  钱誉便牵了白苏墨的手一道入内。
  他的掌心柔和而温暖,好似驱散她心中莫名的紧张感。
  两人就跟在周妈妈身后,从厅外入内。
  厅中原本都在说话,听见脚步声都纷纷转眸看过来,白苏墨不由低眉垂眸。
  周妈妈适时解围:“新郎官和新娘子来给各位长辈敬茶了。”
  厅中忽得安静下来。
  白苏墨同钱誉一道并肩上前,厅中静得仿佛只能听到脚步声,衣襟摩擦的声音,还有便是自己的呼吸声。
  周妈妈在前方引路,白苏墨和钱誉并肩走到了主位跟前。
  钱誉朝主位上的钱父和钱母拱手,白苏墨福了福身。
  钱友同笑呵呵道:“好孩子,快起来。”
  两人便才起身。
  白苏墨余光瞥向一侧,爷爷和外祖母都面含笑意,面色轻松得打量着他二人,白苏墨心中微舒,爷爷和外祖母都在身边,她心中莫名得踏实和安稳。
  脸上先前稍许的紧张和羞涩也似在一丝丝缓和。
  靳老爷子身后的钱铭忍不住脸上笑意,悄声朝一侧的钱文道:“新娘子真漂亮!”
  说是悄声,声音其实不小。
  这屋中都能听见。
  白苏墨脸上不由挂了一抹绯红。
  钱铭赶紧捂了捂嘴。
  可便是捂了嘴,眼中都是笑意。
  周妈妈便
  道:“少东家,少夫人,该给老爷夫人敬茶了。”
  两人纷纷颔首。
  原本在一侧的流知便领了尹玉和钱府中的另外两个丫鬟上前。
  尹玉手中端着托盘,托盘上置了两盏茶盏,另外两个丫鬟先行上前,在白苏墨和钱誉跟前分别置了一个棉质蒲团。
  白苏墨和钱誉循着蒲团下跪。
  尹玉上前,流知从尹玉端着的托盘中取下一盏茶盅递给白苏墨。
  按礼数,应当新娘子先敬茶。
  周妈妈笑道:“请少夫人给老爷敬茶。”
  白苏墨双手举过头顶,恭敬道:“爹,请喝茶。”
  钱友同微笑从白苏墨手中接过,端在唇边轻轻抿了口,而后伸手放置一侧,而后拿起桌上早就放置好的红包,双手递到白苏墨手中:“好孩子,愿你们夫妻二人相互扶持,日后诸事顺遂。”
  白苏墨双手接过,道了声:“谢谢爹。”
  宝澶上前。
  白苏墨将红包递于她收着。
  周妈又笑道:“请少夫人给夫人敬茶。”
  白苏墨如法炮制。
  靳夫人也轻抿了口茶盏,将红包递给白苏墨,也说句类似百年好合,相敬如宾的祝词。
  待得钱誉也照做,钱父钱母交待几句要善待新娘子,夫妻和睦之类的话,钱誉应声。钱父钱母才各自伸手,扶了身前的钱誉和白苏墨起身。
  今日国公府和钱家的长辈都在。
  敬完钱父钱母,两个小丫鬟也取了蒲团置在靳老将军跟前。
  靳老将军是钱家的长辈,钱誉同白苏墨向靳老将军敬完茶后,才转向了另一侧的国公爷和梅老太太。
  早前在钱府新宅迎亲的时候,梅老太太便摸过一回眼泪了。
  但怕误了吉时,便也没怎么在白苏墨掉眼泪。
  再加上白苏墨当时蒙着一层红盖头,只是隐隐听到梅老太太声音中有更咽,却不如眼下这般看得真切。
  钱誉扶她一道在国公爷和梅老太太跟前跪下,见梅老太太眼圈微红,白苏墨眼中也蓦得红了。
  鼻尖微微一酸,也强忍住眼中的泪意,看向爷爷。
  国公爷虽不似梅老太太一般,却也见眉间有不舍,而这不舍里又带了惯有的倨傲和威严在其中,白苏墨自是熟悉的,钱誉却不由心中凌了凌。
  不知为何,到了今时今日,钱誉还是忌惮着国公爷,也总觉国公爷早前深思熟虑,处处将他至于骑虎难下之地,应当不会到了最后却如此干脆应了这门亲事,这门亲事背后他总觉有旁的缘由。
  便是眼下,流知的声音在耳旁响起:“请姑爷向国公爷敬茶。”
  钱誉尚且有些怔忪,还是从尹玉手中接过茶盏,举过头顶,恭敬道:“请爷爷饮茶。”
  心中忐忑之时,国公爷却是没有说旁的,便从他手中接过。
  他才抬眸看向国公爷,见国公爷端起茶盏,不是轻抿一口,而是近乎一口饮尽,方才放下茶盏,伸手将桌上一侧拜访的红包递于他,口中轻声道:“誉儿,我将媚媚托付给你了,媚媚自幼被我视作掌上明珠,惯坏了,也有娇气和任性的时候,你是她夫君,多担待。”
  钱誉拱手应是。
  却不知为何,钱父钱母心中都有掂量。
  国公爷这句话中,应当也是对他二人说的。
  钱父钱母不动声色,也不好动声色。
  流知又道:“请姑爷给老太太敬茶。”
  钱誉又从尹玉手中接过茶盏,恭敬递于梅老太太跟前,言道:“请外祖母饮茶。”
  “好。”梅老太太便不如国公爷一般,给人莫名的威压。
  红包递于钱誉手中,梅老太太的叮嘱便也简单:“祝夫妻二人永结同心,永世之好,儿孙满堂。”
  “谢外祖母。”钱誉接过。
  最后,便到了白苏墨敬茶。
  白苏墨自尹玉手中接过茶盏,端正跪好,递于国公爷跟前,轻声道:“爷爷饮茶。”
  国公爷接过。
  只是接茶这一刻,国公爷顿了许久,先前一直不曾表露的感叹与不舍,似是在一瞬间有些溃决,依稀间,那个还曾牵着他袖襟的孙女,从幼时到总角,从总角到豆蔻,从豆蔻到及笄,从及笄到二八,再到眼下……
  他有多舍不得她。
  不是舍不得她嫁人。
  是舍不得,若是万一他自巴尔回不来,白家只剩了她一人……
  可幸得,如今还有梅老太太和钱誉在,她并非没有依靠。
  白苏墨抬眸看向国公爷,见国公爷轻抿口这杯茶,虽是轻抿,时间却长,好似也舍不得她敬的这杯茶一般,最后,还是由轻抿,变作了饮尽。
  白苏墨眼底已红。
  国公爷放下茶盏,再从一侧的桌上拿出剩余的一个红包递于她。
  白苏墨双手接过,听国公爷沉声道:“爷爷不在身边的时候,多照顾好自己。”
  白苏墨含泪点头。
  国公爷又道:“誉儿爹娘都是明事理的人,自会照顾于你,日后若是遇事,也可寻誉儿外祖父这处,只是你不可任着性子欺负誉儿……”白苏墨眸间的两行眼泪已再止不住,国公爷言辞间,眼泪已将身前的衣襟沾湿。
  梅老太太心知肚明,国公爷若是不将这番话交待清楚,怕是心中一直会挂念着,而国公爷的这番话,也分明是说与钱誉父母和靳老将军听的。
  钱誉父母和靳老将军都是聪明人,自然不会听不出来国公爷这番话中的弦外之音。
  以国公府的身份地位,这样的弦外之音算不得不妥。
  但国公爷的性子,这番话已是说得极清。
  靳老将军闻言开口:“老白,你孙女便是我孙女,我日后定将苏墨当亲孙女看待,你收起一万个心。”
  终是得了靳老将军允诺,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梅老太太心中叹道,国公爷是煞费苦心。
  这长辈之中,惯来都是一个唱红脸,一个唱黑脸。
  国公爷是黑脸的那个,梅老太太便是红脸的那个。
  白苏墨敬茶,梅老太太应道:“你嫁给誉儿,外祖母是最放心的,祝你们夫妻和睦,和和美美,诸事顺遂。”
  白苏墨接过梅老太太递来的红包。
  两人朝着国公爷和梅老太太再是磕头一拜。
  这敬茶之礼算是自此结束了。
  梅老太太和国公爷分明上前扶起钱誉与白苏墨,靳夫人也上前,见白苏墨衣襟都已湿了,便温和道:“稍后的年夜饭就在厅中用,苏墨,先回房去换身衣裳,年关腊月,最怕着凉。”
  白苏墨喉间更咽,也不说话,只含泪颔首。
  “我同你一道去?”钱誉轻声问。
  白苏墨摇头,“不用,长辈们都在这里,我去去就来。”
  钱誉正欲开口,钱铭却不知何时窜到了他身后,从他身后露出半个笑脸来,俏皮道:“哥哥,我陪嫂子去吧。”
  这声“嫂子”唤得白苏墨有些错愕。
  可钱铭脸上的笑意却让人忍不住生了亲切执意。
  “也好。”钱誉也不执意。
  钱铭这才挽了白苏墨的手,一道离了正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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