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外之意,并非一时兴起,则是有备而来。
白苏墨眼中的焦灼才去了多半。
关心则乱,她不如褚逢程看得明白。
褚逢程再道:“我也是方才收到的消息,国公爷用兵惯来谨慎,我亦不知晓他实际行程,许是大后日,许是再多几日,国公爷便会到朝阳郡,届时你便可见到国公爷了。”
白苏墨连连颔首。
稍许,白苏墨想到:“那……托木善那里……”
褚逢程应道:“我正好要与你说起此事,我明日便会让托木善先离开,渭城不是久留之地,他多呆没有益处。只是早前托付你隐瞒托木善之事,你我还需好生计量一翻。”
白苏墨心底澄澈。
以爷爷的精明,和军中多年识人的手段,自然不会轻易相信一段漏洞百出的话。
她怕是要同褚逢程一处好好对一对话才是,否则爷爷那里,不出两句便会露出马脚来。
“对了,赐敏呢?”白苏墨亦想起。
赐敏一直同她一路,若是爷爷想要问出实情一定会寻赐敏来问,她倒还能同褚逢程串话,赐敏尚小,经不住爷爷问。
褚逢程心中也有数,“我明日让人送陆城守的女儿回潍城。”
白苏墨心中忽得不舍。
……
“苏墨,你是说,我明日就能启程回潍城见爹娘了?”陆赐敏睁着大眼睛,似是有些不敢相信。
这一路波折,他们越走越远。
陆赐敏年纪虽小,心中也是懂事的。
她知晓要听苏墨的话,有一日便能安稳见到爹娘,没想到竟这么快。
白苏墨轻抚她的额头,温和的笑意挂在脸上,“是啊,明日褚将军就会请人护送你回潍城,你很快能和爹娘见面了。”
陆赐敏嘴角忍不住上扬,“苏墨,我太想爹爹和娘亲了。”
白苏墨也笑:“他们亦想你。”
陆赐敏拥她:“苏墨,你同我一道回潍城吗?”
白苏墨声音低了低,“不了,我要在这里等爷爷。”
陆赐敏诧异:“苏墨,你的爷爷?”
白苏墨唇.瓣勾了勾,“是呀,我爷爷。”
陆赐敏叹道:“苏墨,他一定也很想你。”
白苏墨肯定点头。
陆赐敏又低下头去:“可是,苏墨,我舍不得你。”
白苏墨牵起她的手,温柔拍了拍,“那等日后我这边安置妥当了,再寻个时间去潍城看你。”
“真的吗?”陆赐敏脸上的愁容一扫而光,“苏墨你没骗我?”
“我这人素来诚实守信。”白苏墨亦认真。
……
见她二人这模样,不远处,环臂着的茶茶木轻“嗤”一声。
褚逢程看他:“怎么,这里舍不得白苏墨的应当不止陆赐敏一个吧……”
褚逢程竟说的如此直接,茶茶木“嗖”得一声脸红,遂而出声:“舍不得怎么了!我同白苏墨,那可是过命的交情,自然舍不得。”
褚逢程低眉笑笑:“说实话,托木善,你挺让我刮目相看。”
他难得获他赞许。
茶茶木眯起眼睛看他,眼神中带了探究。
褚逢程轻笑:“有人过往只知四处惹是生非,动辄惹出一摊子烂事的……此次,若是你姐还在世,定会让她欣慰一回。”
茶茶木收起脸上古怪表情。
三句不离他姐。
没事尽咒他姐,茶茶木心中“呸呸”两声。
褚逢程继续道:“等战事结束,我再去云渡山拜祭你姐,你到时候得来。”
茶茶木嘴角抽了抽,没有应声。
褚逢程接着道:“我既是你姐夫,你姐不在了,我自当好好照看你,你能安心寻一处正紧谋生之事,好让我对你姐有个交待?”
茶茶木恹恹道:“知道了。”
“你明日离开的东西我已让人收拾好了,只是你喜欢的那家栗子糕,老夫妇不做了,我让人备了蝴蝶酥,你带在路上吃。”褚逢程平铺直叙。
茶茶木却微微斜眸。
褚逢程看他:“若是你姐的忌日还尚在两国交战中,就别去云渡山了,那里不安全。”
“……好。”茶茶木心中吃味。
“褚逢程。”蓦地,他也不知为何要开口。
只是有些话都临到嘴边,不远处,却又握着佩刀的副将上前。
茶茶木认得他,是褚逢程身边的副将。
“少将军。”果真是来寻他的。
褚逢程看了副将一眼,再朝茶茶木道:“我晚些时候再来寻你,有话届时再说。”
“哦。”茶茶木清浅应声。
看他同副将远去背影,茶茶木挠头,他方才是怎么了,竟险些一时图嘴快,同褚逢程说那些不相干的事情。都是前尘旧事了,他是不应该再见褚逢程了。
茶茶木依旧环臂,只是目光重重敛了下去。
……
般若波罗蜜多心经?
茶茶木看她。
没想到她的一手簪花小楷,竟是写得如此好看。
他在一侧看,白苏墨在一侧落笔。
认真模样,仿若周遭无人,茶茶木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褚逢程说的对,他是舍不得。
在这巴尔同苍月国中,能像白苏墨这般的姑娘实在不多。
他一面看她落笔,一面想起她做粥的样子,她同陆赐敏说话的样子,她叮嘱他小心的样子,他在树梢上她在石凳上说话的样子,她与他说着你自有骄傲不需要旁人同情的样子……
在茶茶木眼中,都跟眼前的这道身影缓缓重合在一起。
【白苏墨,明日一别,许是再也见不到了……】
他如实想。
却忘了白苏墨早前同他说过的话。
白苏墨指尖滞了滞,在手抄上微微留了一个点,却很快继续,好似不留痕迹。
【白苏墨,早前骗你的,你就是我心中的“和希”,只是,你永远都不会知道了……我们巴尔人,心中只会有一个和希,你就是哈纳茶茶木心中的和希……】
白苏墨最后一个字落笔。
茶茶木“嗖”得坐起,嫌弃道:“白苏墨,这字写得真丑!”
白苏墨瞥他:“练笔的,无需写这么好。”
“拿般若波罗蜜多心经练笔的,怕是打着灯笼也找不出几个了。”他拾起,仔细看了看。
白苏墨又已铺好纸张,沾了沾墨水,轻声道:“你若觉得稀罕便拿去,反正也是练笔的。我这是心诚则灵,抄送佛经,可求平安。”
他拿去?
茶茶木瞪了瞪眼,忽得,似是心中通透。
求平安……
他唇角勾了勾,这般若波罗蜜多心经原是有人抄给他的。
茶茶木看她。
她继续不着痕迹,认真誊抄着。
他眼中稍许氤氲。
他若是早些遇到白苏墨,定是抢也要将她抢到巴尔去。
可世上哪有那么多如果。
他忽得尤其羡慕那个叫钱誉的人!
他是她听到的第一个声音……
便也是烙在她心底的声音。
茶茶木深吸一口气,却见白苏墨正好抄完第二份,正拾起来打量,不仅打量,还一脸满意神色。
等他凑上前去,脸色便沉了下来:“为何这份的字写得工工整整,我先前这份层次不齐?”
白苏墨言之凿凿:“都说了方才是练手。”
茶茶木耍赖:“那我要这份。”
白苏墨护宝:“这是写给我爷爷的。”
茶茶木呲牙:“那我同你爷爷换一换。”
白苏墨匪夷所思:“茶茶木!”
“换一下能死啊!白苏墨。”
“能。”
“……你!你怎么……算了算了,你再抄一份。”
“不抄。”
“白苏墨!你!你!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
“看什么看啊,褚逢程教的!”
看茶茶木极其败坏,便想着祸水东引,白苏墨心底莞尔。
爷爷不信佛,这佛经原本就不是抄给爷爷的。
褚逢程说过,巴尔人信佛,最相信的便是佛经能保平安,她亦曾在银州的商船上听茶茶木诵过梵文的般若波罗蜜多心经。
巴尔国中凶险四伏,望他一路平安。
“白苏墨!重写!”
“……”
第188章 妇人之仁
(第一更拥抱)
许是想到马上要见到爷爷了, 白苏墨昨夜入睡得很晚。
她在潍城失踪, 钱誉定然心急如焚,明城临近潍城, 她失踪的事钱誉一定会想办法告知爷爷,只是旁人猜来猜去,许是都猜不到她来了渭城, 离朝阳郡只有一日路程。
爷爷的身份先是宁国公, 而后再是苏墨自己的爷爷。
战事一起,爷爷只能先国后家。
她又给爷爷添了不少乱子。
白苏墨躺在床榻上, 伸手挡在额头前,不知何时才有困意。她真的想念爷爷,尤其是在战时。许是爷爷一生都在盼着这一场战争,爷爷要给爹爹报仇雪恨,她尊重爷爷。
但于她,她很早便没了爹娘,她不能再没有爷爷。比起同巴尔开展报仇,她更盼得是和平,永远不要有战争,那世上便不会再有那么多失了双亲的“白苏墨”……
若是这场战争真的避免不了,她只想一直在朝阳郡陪着爷爷。
她尚有外祖母,还有钱誉。
但爷爷在世上的亲人只有她。
……
天色未明,苑中已传来窸窸窣窣的嘈杂声。
白苏墨不知昨夜是何时睡着的, 但眼下, 内屋中都可以听到苑中急促的脚步声。
白苏墨微微睁眼, 苑中还有灯笼光亮透过窗户进来,应还未至天明。
这里虽是渭城,但巴尔同苍月之间尚未正式交战,褚逢程又带了朝阳郡的守军驻扎此处,应当不至于出慌乱之事。
白苏墨和衣起身。
刚出屋内,芍之便掀起帘栊,从外阁间入内,见她醒了,还有些意外:“夫人这么早?”
白苏墨颔首,“我听苑中有嘈杂声便起来看看,眼下还未天亮,府中可是有何事?”
芍之上前替她系衣裳,一面道:“奴婢也不是很清楚,应是先前有人来了府中,看模样似是从军中过来的,褚少将军和城守大人都去应接去了,方才,应当是入府的时候。”
朝阳郡驻军来人?
白苏墨微微愣住,忽然惊道:“那……”
只是白苏墨刚开口,又忽得噤声,眼下天边尚且还是泛着鱼肚白的,昨夜茶茶木又同褚逢程秉烛夜谈去了,那茶茶木应当还没有离府。
褚逢程原计划今日送茶茶木和陆赐敏离开渭城,眼下朝阳郡又有人来,褚逢程无暇分神,许是茶茶木和陆赐敏离开的事情都要耽搁了。
这些事白苏墨无法直接朝芍之问起,节外生枝。
但等白苏墨穿戴洗漱完,又听有人在外阁间外扣门的声音。
芍之去应,片刻折回,“夫人,是褚少将军身边的副将。”
褚逢程身边的副将,白苏墨倏然会意,撩起帘栊出了内屋,一面朝芍之道:“去请。”
芍之利索。
等白苏墨寻案几一侧的小榻落座,便果真见芍之口中说的那名副将领了身后一个穿着朝阳郡守军衣服的人入内,那人方才抬头,白苏墨便将他认了出来。
茶茶木……
白苏墨支开芍之:“芍之,你去唤赐敏起来,给她洗漱好,再将她抱来我这里。”
“好。”芍之立即去做。
为了不节外生枝,褚逢程将茶茶木和陆赐敏分别安置在稍远的地方,眼下,芍之要去叫醒陆赐敏,再洗漱好了抱来,要些时间。
芍之前脚离开外阁间,褚逢程的副将便简单环顾四周,关上外阁间的门,朝白苏墨拱手道:“白小姐,府中人多眼杂,少将军安排末将现在就将送人出城去,可他说要来辞行,不然不走,幸得白小姐起了。”
透着语气都能听出副将心中的无可奈何。
褚逢程能托付送茶茶木出城的人,必是心腹,白苏墨心知肚明,亦不担心。
她都想得到茶茶木若非犟着要来同她辞行,副将拦也不是不拦也不是。
可当下,实在不是久留之处。
白苏墨朝副将点点头,副将如释重负,又朝她拱手道:“末将在外守着,白小姐有事唤我。”
言罢,朝茶茶木看了看,意思是,切勿多做停留。
茶茶木恼火点头。
副将退出在外候着,因得白苏墨和茶茶木还在,房门半掩着,没有阖上。
“白苏墨,我走了。”茶茶木声音只能压得很低,“你自己保重。”
标准的辞行话术。
白苏墨颔首,一面轻轻“嗯”了一声。
茶茶木亦看她:“白苏墨,我会记得你的。”
饶是心中早有准备,茶茶木还是鼻尖有些微微红了眼眶。
白苏墨愣了愣,还未开口。
“走了。”他已转身,推门出屋。
白苏墨从未见他如此果断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