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能他早前嘱咐过流知,流知告诉她的。
他之前是猜到她许是会问起,亦怕她会担心国公爷之事,但他是没想到她有身孕还会如此任性拎不清,可拎不清的又不止她一人,早前国公爷将她托付给钱誉,钱誉竟也如此不分时机。
沐敬亭这句话明显是冲着钱誉去的。
白苏墨轻咳:“离开燕韩京中的时候,还不知道有身孕……”
沐敬亭微怔,转眸看她。
白苏墨也反应过来,早前大凡她同沐敬亭拌嘴,都以沐敬亭占领制高点,她点到为止结束,今日她因着钱誉之事又回堵了沐敬亭一句……
亡羊补牢,为时未晚,白苏墨又道:“只是我们离开当夜,钱府便遭了一场大火,我们住的南山苑被烧没了,尹玉……也没了……”
沐敬亭眸间滞住。
军中惯来的敏锐,一听便知此事不寻常,偌大个燕韩京城,钱家又在繁华之地,哪能如此凑巧大火不止?还活生生烧死了一个丫鬟。
人不是烧死的,是被打晕或是困在其中出不来才烧死的。
沐敬亭心中飞快拿捏。
白苏墨轻声道:“当夜我同钱誉是临时决定离开的,因为走得急,也没与府中多数人交待,旁人也还不知晓。我们刚走,后半夜府中便失了火。钱誉说这场火不寻常,钱府老宅有百余年历史,南山苑后就是鎏金湖,火不应当扑不灭,有人蓄意要纵火杀人,当夜我们若是没有凑巧离开,夜深人静,兴许死得便不只有尹玉,许是还有我……”
沐敬亭自然知晓。
钱府周遭都是官员府邸,钱家只是商家,若是在生意上结的仇,对手应当没有胆子深夜在京城放火。
这场火是冲着白苏墨去的。
沐敬亭此时心中无限后怕。
苍月巴尔两国交战在即,此时能想到要取白苏墨性命的,还能是谁?
巴尔国中的触手竟然伸到了燕韩之内。
那让她回燕韩也根本不安全。
沐敬亭心中飞快计量着,是霍宁的人。
两国屯兵边界,没有什么比杀死白苏墨更能让国公爷失去理智的,苍月若是先出兵,正中巴尔下怀,这场仗,巴尔是在逼苍月就范。
国公爷是一军主帅。
又在苍月军中举足轻重。
只要国公爷失去理智,那这场仗巴尔的胜算就要大的多。
杀人诛心,阴狠至极。
沐敬亭攥紧掌心,他与国公爷早前如何都没有想到!
若当日她没有离开燕韩京中,后果不堪设想。
沐敬亭只觉背后都出了一身冷汗,沉声问道:“钱誉同于蓝呢?”
他一早便听说过骑射大会时钱誉锋芒毕露,连许金祥如此蛮狠之人都不是他对手,更何况,国公爷留在燕韩京中的于蓝和几十个侍从,都是以一敌十的好手。
除非身死,这些侍从不会背叛白苏墨和国公府。
钱誉也不会轻易放任她被人抓走。
这其中一定有旁人不知晓的缘故。
他早前从朝阳郡来渭城的一路,也想了一路,若是霍宁的人,苏墨未必能安稳到渭城,但若不是霍宁的人,掳她做什么?
而且,从潍城到渭城的一路,山水周折,若不是照顾细致,白苏墨还有身孕,哪能安稳出现在眼前?
他与褚逢程怀揣的目的不同。
褚逢程是想和稀泥,另有隐瞒。
但他若不抓出幕后黑手,白苏墨还会置身险境之中。
只是他问起,白苏墨却也明显迟疑。
沐敬亭转眸看她。
她面色平常,也故作了镇定,好似在寻常思绪,只是她先前一直捧住水杯的手,眼下分明握得有些紧。他跟在国公爷身边多年,除了骑射兵书行军作战,见多最多的便是识人辨色。
白苏墨有事想要隐瞒。
沐敬亭微微拢紧了眉头,却未出声,只是端起茶盏,默默抿了一口。
稍许,白苏墨缓缓道:“得知钱府出事,钱誉断定此事不简单,能在燕韩京中闹出这么大乱子,必定不会轻易收手,我们一行只有几十人,不见得一定安稳,所以一路变成急行军,能不作停留之地便不作停留,想尽早赶去明城。如此,我们赶了不少夜路,中途到了平宁才暂歇。平宁是重镇,往来的商旅诸多,但我们抵达当日便遇到有人挑起平宁骚乱,还火烧客栈,逼出我们踪迹,我们只好连夜出城,往潍城去。潍城有重兵把守,巴尔人轻易混进不来,想了潍城之后便可让潍城的守军送我们一程去明城,谁知道,就是在潍城出的意外……”
白苏墨戛然而止。
沐敬亭放下茶盏,“怎么不说了?”
潍城严防死守,巴尔人能混入,还能将她劫走,一定是出了内鬼。
沐敬亭心中忽然有数。
一侧,白苏墨凝眸看他:“敬亭哥哥,若只是就事论事,可否不牵连旁人?”
沐敬亭瞥她一眼:“潍城城守姓陆,名唤陆敏知,此事可是同他有关?”
白苏墨愣住。
见她如此,沐敬亭心中便已知晓答案。
不用白苏墨继续,沐敬亭开口道:“陆敏知在潍城城守的位置上已有十年,他自己应知轻重。潍城是边境要地,出了事端,他难逃其咎。”
白苏墨连忙解释:“不是陆敏知,是陆敏知的夫人。”
沐敬亭看她:“在朝廷看来,并无不同。”
她自然知晓,只是,白苏墨如鲠在喉:“巴尔抓了陆敏知的女儿,要挟陆敏知夫人将他们带入驿馆中,陆敏知的夫人没有办法……”
沐敬亭打断:“两军交战的时候,哪一个士兵是有办法的?”
白苏墨语塞。
沐敬亭继续问:“是霍宁的人?”
白苏墨颔首。
沐敬亭掌心已死死攥紧。
霍宁这个名字,手中的杀戮,罄竹难书。
便是白苏墨的父亲……
沐敬亭看她:“那你为何后来到了渭城?”
以霍宁的手段,若是霍宁手下的人混入了驿馆之中,不取苏墨的性命绝不会善罢甘休,但苏墨还好好在此处,便应是没有得逞。
既是没有得逞,又有谁将苏墨从驿馆中劫走?
没有凭借,潍城的守军不会轻易放人出城,这其中不止有霍宁的人,还有人混了进来。
而且,应是白苏墨知道的人。
沐敬亭将她的神色看在眼中,知晓她还藏了旁的事情。
白苏墨深吸一口,轻声道:“我既已平安,敬亭哥哥,可否不问途中之事?”
她不应当对沐敬亭如此说,但她心中更清楚,轻易瞒不过沐敬亭。
沐敬亭抬眸看她。
她想回避,却硬着头皮没有回避。
沐敬亭拢紧眉头:“让你这么坚决都要维护的人,究竟是谁!”
白苏墨看着他,下唇咬紧,却没有应声。
也恰好,有匆忙脚步声入了偏厅中,两人转眸,见是军中模样之人。
那人看了眼沐敬亭,又似是迟疑看向白苏墨,应是见白苏墨在此不知是否当说。
沐敬亭眼神示意,那人赶紧拱手,低头道:“今日晨间从渭城城守府混迹出去的人,都劫下来了。”
截下来了?
白苏墨骇然,手中未握稳,失手打碎了水杯。
※※※※※※※※※※※※※※※※※※※※
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第190章 剑拔弩张
茶茶木被抓了。
白苏墨心头好似翻起巨浪, 而且是被沐敬亭的人抓了。
白苏墨心底迅速掂量,茶茶木是破晓时候离开的, 那时并未有人阻拦,说明沐敬亭的人并未查得这么快,而此时有人向沐敬亭回复,应当是褚逢程的副将和茶茶木出城不久后被截的。
褚逢程尚且不知晓茶茶木的身份, 而茶茶木一旦被截……
白苏墨正是此时失手打翻了手中的水杯。
沐敬亭和刚来厅中的那副将均将目光聚焦在她身上。
白苏墨心底突突跳着, 下意识想伸手去拾茶杯碎片,沐敬亭蹙了蹙眉头,伸手拦她,又唤了声:“苏墨……”
白苏墨愣了愣, 对上沐敬亭的目光,这才反应过来。
厅外芍之和旁的婢女已闻声而来。
地上的水杯碎片自有婢女处理,她方才的举动暴露她心底有事。
芍之见她衣裳被水打湿, 关切道:“夫人, 奴婢扶您回去换身衣裳?”
如此怕是要染风寒。
白苏墨进退两难。
她若离开偏厅, 便不知晓茶茶木之事。
但眼下, 沐敬亭应是也不会让她在偏厅中久待, 更何况, 她方才的举动, 怕是已经惹了沐敬亭怀疑,只是这些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 茶茶木的身份, 若是被擒怕是要生事端。
就同霍宁的人想取她性命来胁迫爷爷。
短短一瞬的功夫,白苏墨心中千头万绪。
沐敬亭看了她一眼,代替她应了芍之一声:“先送她回去。”
沐敬亭自然看得出来,白苏墨应当知晓被擒之人,这被擒之人同白苏墨应当有瓜葛。
她方才于褚逢程解围,眼下又惊愕模样。
沐敬亭心中断定,褚逢程安排送人出城之事,白苏墨知晓。
送出去的人,与褚逢程和白苏墨都是熟识。
且,一定是巴尔人。
沐敬亭目光黯沉了下来。
此事将白苏墨牵涉进去,是他早前不曾料到的。
苍月和巴尔上方大军压下,任何风吹草动都会引起连串的反应,此事要谨慎处理。更尤其,此事若是牵涉了褚逢程和白苏墨,但凡处理得不妥,会乱军心。
沐敬亭越发觉得此事不简单。
芍之扶白苏墨起身。
此时白苏墨心中已失了平静,却不能再多暴露出关心。
沐敬亭目送芍之扶她出了偏厅,目光才投向方才来回信的副将:“人在哪?”
副将拱手道:“正从城外押送回来,是巴尔人,还有褚将军的副将在,此事褚将军应当是知情的。眼下能在城外截获,应是破晓时候从城守府离开,也就是……大人刚到城守府的时候……”
沐敬亭目光滞了滞。
若不是做贼心虚,岂会他前脚刚来,后来就安排副将将人悄悄送走?
褚逢程身为朝阳郡驻军之首,不可能不清楚战时这些举动意味着什么,但冒着这样的风险,还是要将人送出城去,只能说明,这人于褚逢程有特别意义。
而且,是个巴尔人。
沐敬亭越发觉得此事背后还藏了波澜。
褚逢程也好,褚家也好,藏了不少朝中不知晓的事情。
沐敬亭看向副将,沉声道:“此事暂时不要节外生枝,加派人手,将人押回来,中途不要出闪失。”
“是。”副将拱手应声,声音铿锵有力。
沐敬亭摆手。
副将却未走,似是还有一时迟疑。
“说。”沐敬亭看出端倪。
副将道:“城外还截了一人,也是由褚将军身边的副将送出城去的……”
副将欲言又止,目光看向沐敬亭,似是也拿捏不住,遂才请示。
沐敬亭眉头半拢,副将没同先前一起说,应当不是巴尔人。
褚逢程还送了一人出城……
沐敬亭只觉此事越发诡异,“什么人?”
副将也有些为难:“应是……潍城城守,陆大人的女儿。”
陆敏知的女儿?
沐敬亭果真有些错愕。
若是陆敏知的女儿,褚逢程为何要私下安排人送出城去?
沐敬亭忽然想到方才白苏墨说起的,霍宁的手下抓了陆敏知的女儿,要挟陆敏知的夫人将他们带入驿馆中,陆敏知的夫人没有办法……
沐敬亭之间轻叩桌沿,依照苏墨方才说的,陆敏知应当是被霍宁手下抓住了。
但为何会再渭城?
霍宁的人在潍城刺杀苏墨未果,苏墨是被旁人劫出了城,莫非……
沐敬亭心中忽然涌起一个古怪的念头,劫苏墨的人,也从霍宁手下劫走了陆敏知的女儿?
沐敬亭觉得这其中说不清的东西太多,若是巴尔人做的,大可杀了陆敏知的女儿灭口,但一路从潍城到渭城,陆敏知的女儿都还活着,褚逢程还安排人偷偷送出城。
那……沐敬亭指尖骤停,那陆敏知的女儿应当知晓这一路的实情,甚至,是褚逢程要送走的这个巴尔人的实情。
沐敬亭心中豁然开朗。
“把陆敏知的女儿带回来,中途不要褚逢程的人劫走,快。”沐敬亭吩咐一声。
副将赶紧去做。
事情已朝着意料之外的方向发展,沐敬亭隐约觉得,陆敏知的女儿才是解开这些谜团的关键。
沐敬亭目光看向地面上,白苏墨方才打碎水杯留下的那团水渍,心中清楚猜到,白苏墨和褚逢程一定都认识陆敏知的女儿,而且,被褚逢程偷偷送出城的那个巴尔人也是。
沐敬亭敛了目光。
他本是来渭城看白苏墨的,却没想到牵出这一长串波折。
褚家驻守边关多年,是朝中最信任的封疆大吏之一,若是牵出与巴尔人有关联……
沐敬亭攥紧掌心。
大战在即,此事若不弄清楚,恐怕不能安心将边疆之事放于褚家,前线也不安稳。
此事非同小事,任何战争,都怕前方浴血奋战,身后,却祸起萧墙之内。
沐敬亭并非信不过褚逢程与褚家,只是,战场之上,容不得万一。
沐敬亭想起白苏墨先前所说的 —— “我既已平安,敬亭哥哥,可否不问途中之事?”
但她可曾知晓此事非同儿戏。
褚逢程和白苏墨都在竭尽维护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