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人也认识白苏墨。
白苏墨同他互相认识。
此事便更加让沐敬亭猜不出端倪。
也正是眼下这万分尴尬且诡异的局面里,响起陆赐敏略带惊喜呼声:“托木善哥哥!!”
托木善?
褚逢程和沐敬亭都同时诧异看向厅中那个被束缚了手脚的巴尔人。
……这……这也是托木善?褚逢程心中自然骇然。
而沐敬亭此处,却有些感叹,还真是托木善。
两人都在军中多年,自有识人的本事。刚才陆赐敏的语气神色哪有一份像是骗人的?而且陆赐敏语气中的那股欣喜,也根本是熟悉的人之间才会如此。
眼前之人,确实是叫托木善!
也应当就是白苏墨方才口中所说,在潍城驿馆,从霍宁手下救下她的托木善。
沐敬亭心中已打消怀疑。
而褚逢程处,因为不是他认识的“托木善”,他神色已无早前凝重与紧张,只是安静呆在一处,静待后续发展。
厅中都没料得,揭了眼前这个叫“托木善”头上的黑罩头,反倒是紧张的气氛缓和了。
但当下,明显最没有反应过来的人就是白苏墨。
—— 托木善?!
白苏墨和陆赐敏都没有看错,眼前的,确实是如假包换的托木善。
只是为何眼前之人会是托木善,白苏墨也不知晓。
白苏墨下意识转眸看向褚逢程。
褚逢程也正好询问般看向她,他虽不知晓她怎么做到的,但当下,他已经以为她是事前就知晓的,所以先前才会使了眼色让他宽心。
褚逢程自然全盘都信了她。
也不再同早前一般按紧腰间上的佩刀,而是静观其变。
偏厅中不少旁人,白苏墨一时不知当如何同他解释。
因为连她也不知晓当下出了何事。
只是,白苏墨忽得反应过来,褚逢程一直以为茶茶木就是“托木善”,而眼前这个真的托木善,从褚逢程的反应来看,应当是从未见过的。
白苏墨不知今日是有多少事情凑在一处。
但眼前,如何都得硬着头皮演下去。
陆赐敏并不知晓早前的事,见到托木善,还是亲切上前:“托木善哥哥~”
托木善手脚都被束缚着,口中还塞着布,一直在闷哼着,出不了完整的声音,看向白苏墨和陆赐敏二人,一边吭吭唧唧示意白苏墨他想开口,一边拼命点头,好似让白苏墨相信他。
白苏墨心中迟疑。
托木善受制于霍宁的人,早前茶茶木同托木善也应当摊牌过,托木善知晓的事情太多,若是让托木善开口,许是会将茶茶木供出来。
眼下这偏厅之中尚能和平相处,便是褚逢程觉得保住了茶茶木的缘故。
可若是沐敬亭继续寻根究底,她不知道托木善会不会将所有事情都道出。
那这后果,远比褚逢程知晓的要糟糕得多。
她先前以为偏厅中的是茶茶木,因为信得过茶茶木,所以她才敢去揭他头上的黑罩头。但现在知晓是托木善,白苏墨心中不断权衡。
托木善是知晓茶茶木底细的。
若是托木善将茶茶木的身份供出,沐敬亭势必让人设置重重关卡,并遣精锐追赶,茶茶木是哈纳诗韵的弟弟,亦是当下最好的人质。
茶茶木腹背受敌。
褚逢程亦会受牵连。
白苏墨心微微垂眸,顺势伸手牵回陆赐敏,不露旁的痕迹,口中继续道:“在潍城,托木善不仅救了我,还救了被霍宁手下绑架的潍城城守的女儿,也就是赐敏。”
众人看向陆赐敏。
陆赐敏没有解释,只是安静看向白苏墨,等同默认。
白苏墨继续道:“后来,托木善才告诉我们,因为他从小学过汉语,也通晓一些苍月的风土人情,霍宁手下的人要来苍月杀我,必须要有通晓汉语和苍月人情世故的人在,于是他们绑架了托木善的阿娘,阿兄,逼着托木善同他们一道来苍月。托木善没对我和赐敏下去杀手,但又因为阿娘和阿兄都在霍宁手中的缘故,托木善两相矛盾,既不想杀我和陆赐敏,又不敢放我和陆赐敏走,怕霍宁的人会对他阿娘和阿兄痛下杀手。于是托木善带着我和陆赐敏一路往东,一直行到了鲁村……”
她只能将茶茶木的行事,嫁接到托木善身上。
又将霍宁绑架托木善家人的事情说出。
如此,倒也不觉突兀。
褚逢程和沐敬亭都仔细听着。
托木善也没有再闷哼,而是认真听她说。
她看了看托木善,继续道:“鲁村的时候,我腹痛难忍,托木善带着我和陆赐敏四处去寻大夫。也是在鲁村,大夫告诉我有了两月身孕,但早前一路颠簸,又没有特别留意,腹中胎儿有不稳迹象,必须留下几日安胎,否则孩子怕是会保不住……”
听到此处,褚逢程和沐敬亭都怔住。
三个月以下的身孕容易滑胎,是妇孺皆知的常识,白苏墨早前一路从燕韩京中赶往潍城,又被托木善劫下,从潍城一路向东,这中间的颠簸折腾可想而知。
听到此处,褚逢程和沐敬亭心中都未免有些后怕,若那人不是托木善……
两人心底都忽得悬起。
白苏墨能安然到此处,便是托木善没有为难。
此刻,两人已心知肚明,只是还是听白苏墨继续说下去。
“我当时心中怕极了,我怕孩子会留不住。但大夫走后,托木善却同我说,让我安心在鲁村调养,他会送信到潍城,说我在鲁村。”
褚逢程和沐敬亭再次怔住。
白苏墨微微咬唇:“就这样,托木善带着我和陆赐敏在鲁村多留了几日,但还是被霍宁的人发现了行踪。托木善带着我和陆赐敏东躲西藏,掩人耳目扮过男装,也为了避开巴尔人走过水路,但霍宁的人追来的很快,我们越走离潍城越远,最后到了渭城。渭城是苍月北部重镇,军中有朝阳郡的驻军,只要到了渭城,我和赐敏便安全了,托木善便同我们辞别回巴尔。”白苏墨鼻尖微红,“但也正是在渭城,路上有人殴打一看就是巴尔装束的平民,打得很重,险些被打死,托木善无法坐视不理,便上前去救。再后来,就是褚逢程你来了……”
褚逢程回过神来。
虽不知她中间那段家人被霍宁要挟是从何处编来的,但托木善同白苏墨如何到的渭城他已大致清晰。
白苏墨早前便透露过,是托木善救了她。
褚逢程并不怀疑。
不管托木善为何会同霍宁搅到一处去,托木善来苍月的原因又是为何,但若非托木善,白苏墨和陆赐敏已是两条人命。
褚逢程才知托木善做了何事。
远比他早前猜的要仗义,英勇的多。
在心底,褚逢程莫名欣慰。
却不敢显露。
白苏墨转向沐敬亭道:“到了渭城,我们才知战时的边关,苍月人与巴尔人水火不容,托木善待在渭城一日,便危险一日。他曾救过我同赐敏的性命,知恩图报,我应当还他。所以,我去找褚逢程,要挟他安排托木善出城。褚逢程应了,此事原本应当悄无声息结束,敬亭哥哥,你晨间来了城守府中,褚逢程才不得不临时改了时辰,提前将托木善送走。陆赐敏还小,怕她瞒不住事,会将托木善的事情说漏,才一并让褚逢程安排人将陆赐敏送回潍城。这就是事情始末……”
白苏墨说完,厅中良久没有应声。
就连托木善都噤声。
第192章 小人物
沐敬亭微使眼色,身边的副将上前, 扯掉托木善口中塞的布条。
托木善顺势看向沐敬亭。
沐敬亭果真问他:“霍宁此番派了多少人来苍月?”
托木善没有迟疑:“一百余人。”
当时他与茶茶木大人偷听霍宁手下谈话的时候曾听到过这个数字, 也正是那个时候他与茶茶木大人偷听到霍宁手下绑架陆赐敏, 以此要挟陆敏知的夫人将他们偷带入城, 这才有了后面他与茶茶木大人到驿馆救白苏墨, 复又救陆赐敏之事。
托木善应答如流, 半分迟疑都没有。
褚逢程和沐敬亭都看得出眼前这个叫托木善的巴尔人并未撒谎。
白苏墨表情虽镇定, 但心底仍砰砰跳着。
托木善口中塞的布条已被取出,他已可自由说话,白苏墨先前说了那么多, 其实有一半是说与托木善听的,她要摘出茶茶木,托木善应该听得懂她话中的意思。
托木善虽出卖了茶茶木,但却一直想的是隐瞒茶茶木,也从未动过伤及茶茶木的念头。便是最后和霍宁手下谈好的协议,也是绕过茶茶木,不让茶茶木知晓他在其中所扮演的角色。
早前茶茶木便说过,托木善是他小时候的玩伴,托木善的阿娘, 阿兄都待茶茶木友善。
托木善重视与茶茶木的友情。
此时暴露茶茶木行踪并无益处。
她说了这么多,托木善应当是听明白了的。
她只能赌,赌托木善此时不会将茶茶木置于险境。
托木善也果真没有多说, 只是有一句, 应一句, 多余的话都没有。
“你叫托木善?”沐敬亭又问。
托木善又答:“是。”
沐敬亭继续察言观色:“在鲁村时为何要放苏墨?”
托木善咬牙,只得顺着白苏墨先前的话道:“白苏墨是你们国公爷的孙女,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坏人,手上没有占人命。阿娘从小就同我说,人有所为有所不为,是,早前是我劫持了她,可我没想过要害她的性命,更美想过要害她腹中孩子的性命,我若是害了她腹中的孩子,同害她有什么区别?我不做了。”
这番话,他早前也同茶茶木说过。
同样的话,说起来流利,亦烂熟于心。
当初他听到大夫说白苏墨怀孕时,第一个念头便是刚才那翻话,他们巴尔人都有自己的信仰,白苏墨腹中还有孩子,他们会遭报应的。
这也是他当初的初衷。
他当时并未骗茶茶木大人。
他亦冲动要放弃让毫无关联的白苏墨来做他家人的替罪羊的念头。
只是到了夜里,他做了恐怖的噩梦,霍宁的手下在他面前将她娘亲和兄长杀了,还杀了他的妹妹和嫂子,他嫂子腹中还怀了他阿兄的孩子,只有五六月。
梦醒的时候,他全身都被汗水湿透。
亲眼见到亲人死在自己面前的场景太过狰狞恐怖,好似钻心蚀骨一般。
他无能为力。
他反抗不了霍宁。
茶茶木大人让他去临近驿站送信给潍城。
可临到驿站,他额头已浸出涔涔汗水。
手中攥着两封信。
一封是寄给潍城的,一封是送去给霍宁的人的。
他一直站在驿站外,艰难抉择,时间一分一秒过,但分分秒秒都犹如诛心。
最终,他高估了自己的善良。
亦低估了自己的自私。
若白苏墨一条命,可换自己全家人好几条性命,以及茶茶木大人的平安……
他咽了口口水,强行说服自己。
这是他最终的决定。
归根结底,他不相信当下的茶茶木大人能斗得过霍宁。
许是还会因此断送掉性命。
……
信已送出。
往后的几日里,托木善日日如履薄冰。
不知晓霍宁的人几时会来鲁村,也不知晓茶茶木大人若有一天知晓他的所作所为之后,会不会对他鄙夷?
他已对自己鄙夷。
用无辜人的性命去救自己家人的性命,他终于变成了自己早前最厌恶的一类人。
托木善心中扼腕。
……
白苏墨依旧对旁人和善,陆赐敏还是会让他将自己背在肩膀上,去鲁村附近的河流抓鱼。
像他在巴尔的妹妹一样。
他亦很照顾陆赐敏。
这样“闲适安定”的日子,只有他知晓岌岌可危。
他每日装作气定神闲,实则内心煎熬。
好几次,他看茶茶木大人躺在树上,口中悠闲叼着一根树枝,同白苏墨开开心心说着话,好似他记忆中,茶茶木大人在草原上最无忧无虑的那段时间一样。
心境使然,托木善几次话到嘴边,想将他向霍宁手下的人通风报信一事向茶茶木坦白。但话临到嘴边,想起茶茶木早前的声音,便如雷贯耳。
“等有一日收拾了霍宁,也要将霍宁手下那群泯灭人性的狗一起收拾了。”
托木善知晓,哪怕是被胁迫。
他已算是霍宁手下那群泯灭人性的狗。
是茶茶木最痛恨的那群人。
自私,侥幸,识旁人的性命如草芥……
他给自己找了无数理由,只要白苏墨一死,他同茶茶木大人回到巴尔,茶茶木大人将永远都不知晓这些事情,他们还是在草原上并肩骑马,一起射箭的好兄弟。
阿娘告诫过他。
一个人撒了一个谎,便要用一万个谎来圆。
没想到,他变成了这样的人。
一个谎套一个谎,不知这个谎能到什么时候,还要想着下一个谎来弥补。
终日都活在谎言中,惶惶不可终日。
他没有听阿娘的话。
却亦不知何时何处能抽身。
……
终于,霍宁的手下追到鲁村。
茶茶木大人甚至唤了两只雪鹰来,殊死一搏。
他忽然反应过来,茶茶木大人的信念在这个地方,他真的可能会因为白苏墨送命!
霍宁的手下各个骁勇善战,派来苍月国中刺杀白苏墨的更是个中精锐。
茶茶木大人拼死护着白苏墨,与霍宁的手下厮杀。
他身边能并肩作战的只有他。
托木善咬紧牙关。
他也不知何故,就他们两人与两只雪鹰,竟杀了霍宁手下的三四十余人。
若是放在往常,他许是都不会相信。
最后一个霍宁的手下不甘心倒下,两人都已累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