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安帝大怒。
快过年了,居然还有人给他添堵。
要是朝廷重臣也就忍了,偏偏是长春侯这种坐冷板凳的。
这还忍什么,当然是查办。
长春侯得到消息的那一刻,便瘫倒在地,没等审问就把杨氏推了出去。
事情本来就是杨氏做的,他舍弃杨氏保住侯府也是应当。
最终的处置结果很快就下来了,长春侯罚俸一年,长春侯夫人杨氏夺去诰命,贬为庶人。
侯府才没了一万两银子,罚俸一年无异于雪上加霜。而夫人被夺去诰命,更是天大的丢人,出门都抬不起头来。
长春侯提笔就写了一封休书,丢到杨氏脸上。
杨氏几乎疯了,扑到长春侯身上哀求:“表哥,你不能休了我啊,你休了我让楠儿他们怎么办?有一个被休弃的母亲,孩子们还怎么抬得起头来,以后他们连嫁娶都难了——”
长春侯毫不留情把杨氏推开,冷冷道:“孩子们已经因为你抬不起头来了,还用等以后吗?你若懂事就不要吵闹,侯府外的巷子里给你留一处院子,从此老老实实过活吧。”
“表哥,表哥你为楠儿他们想一想,求你为楠儿他们想想吧!”
长春侯冷笑:“你才该为孩子们想一想。你若一直占着侯夫人的名分,却无侯夫人的诰命,岂不让人永远记着他们有一个知法犯法、心性歹毒的母亲?杨氏,你不要不识趣!”
杨氏含泪望着长春侯,睁大了眸子:“表哥,你不能这么狠心,我是你的表妹啊。”
长春侯面无表情:“不是我狠心,是我没看清人,一直以为你是个纯厚善良的,哪里想到如此心肠。”
“表哥——”
长春侯神色越发冷漠:“你不要忘了郡主是怎么死的,若是不识趣,那就是你的下场!”
杨氏踉跄后退,一脸错愕,心底涌出深深的恐惧。
没等三个儿女散学,杨氏就被赶出侯府,安置在一处半新不旧的宅子里。
坐在阴冷昏暗的屋中,杨氏仿佛还在梦中。
这一定是场噩梦吧,她前一刻还是侯夫人,怎么转眼就成了下堂妇?
对,这就是梦,梦醒了就好了。
杨氏用力捏了手臂一下,立刻传来钻心的疼。
入目依然是低矮破旧的房间。
杨氏猛然冲出去,冲到院门口被拦下来。
“太太,侯爷吩咐了,这些日子您不能出去。”
“谁让你叫我太太的?”杨氏扬手甩了守门婆子一巴掌。
婆子捂着脸,冷笑:“呦,您还以为自个儿是高高在上的侯夫人呢?也不想想诰命是谁夺的。”
那可是皇上下旨夺的诰命夫人的身份,还能翻身不成?
杨氏后退一步,死死盯着婆子。
婆子撇嘴:“您也别跟我一个下人置气,还是想想自己目前的身份吧,要是惹恼了侯爷——”
守门婆子的脸在杨氏眼中渐渐模糊,取而代之的是长春侯狰狞的面庞。
她觉得这副面孔有些熟悉。
不可能的,以前表哥都对她柔声细语,她怎么会觉得这副表情熟悉呢?
寒风袭来,杨氏打了个冷颤,突然想了起来。
表哥这副表情她确实见过的,那是十二年前,表哥用枕头捂住华阳郡主的脸时,就一直是这个表情。
只是当时她不觉得怕。
原来不是不怕,而是放到自己身上才晓得怕。
杨氏一步步后退,默默回了屋。
屋里很昏暗,很糟糕,但她还有儿女,她比华阳郡主的处境还是强多了。
至少她的两子一女都已长大,还养得那样好。
只要儿女好,她就不算输!
杨氏这般想着,竟觉得好受了些。
熬着吧,就像她少女时寄人篱下住在侯府小心翼翼熬着一样。
人生在世,谁不是熬着呢,只要活着就有希望,总比华阳郡主那个短命鬼强。
许芳几乎是一路跑到有间酒肆的。
离着傍晚还早,酒肆尚未开业,木门半掩着。
石焱正卖力扫着门前雪。
“骆姑娘来了吗?”许芳问。
“来了。”石焱扶着扫帚看了气喘吁吁的少女一眼。
“多谢。”许芳撂下一句话,掀开厚厚的棉门帘冲了进去。
石焱摇摇头。
连一个姑娘家找骆姑娘都这么积极,主子可倒好,来得还不如人家早。
骆笙正懒洋洋坐在柜台边看女掌柜整理账册,就见许芳匆匆走了过来。
她看着来人,眉眼镇定。
许芳却无法镇定。
她快步走到骆笙面前,目光灼灼:“骆姑娘,你是怎么做到的!”
她明明才向骆姑娘求助,怎么眨眼间父亲就被罚了俸禄,而继母不但没了诰命,还成了弃妇。
她狂喜,又不敢相信,哪怕亲眼看着继母被送走都不踏实。
只有找眼前比她还小的这个女孩子求证,才能心安。
“许大姑娘是指你继母?”
许芳用力点头。
骆笙微笑:“我说过了,一步步来,现在才刚开始呢。”
“才开始?”许芳喃喃。
继母被休,只是开始吗?
喜悦从心头绽放,却让她落下泪来。
第376章 无声
许芳飞快擦了擦眼泪,问骆笙:“骆姑娘,之后需要我做什么?”
“还是那件事,先跳出那个火坑再说。”
许芳有些不安:“难道我什么都不用做么?”
骆笙笑笑:“当然有要做的事,不过首先要把自己顾好。”
许芳本想说我不在意,可想到那日眼前少女说的话,默默把话咽了下去。
母亲临终前最不放心的应该就是她。
骆姑娘说得对,母亲在天有灵会在乎的。
她要活得好好的,让母亲安心。
“要留下吃酒么?”骆笙问。
许芳摇头:“这种时候还是算了,等将来……我会常来找骆姑娘吃酒,骆姑娘不嫌我烦就好。”
“不会,酒肆随时欢迎许大姑娘。”
卫晗走进大堂,正把这话听了满耳。
常来找骆姑娘吃酒?
他看了许芳一眼,微微拧眉。
这位许大姑娘与骆姑娘关系如此亲近么,竟能时常与骆姑娘吃酒?
他想起那日与骆姑娘在柿子树下对饮,回府后心情愉悦了许久。
对他来说是难得,对别人来说居然是时常?
这个发现让卫晗心情陡然微妙起来。
有点不高兴。
他面上不露声色,如往常那般打了招呼:“骆姑娘。”
许芳见卫晗来了,忙行礼:“见过王爷。”
卫晗微微点头:“不必多礼。”
许芳起身,向骆笙道别:“骆姑娘,那我就先回去了。”
“路滑,许大姑娘慢走。”
目送许芳离去,骆笙才看向卫晗:“王爷今日来得早。”
卫晗神情严肃:“不早了。”
这不是被别人抢了先。
骆笙就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她随口客气一句,开阳王回答这么认真,让她说什么呢?
卫晗走过去,发出邀请:“一起去看看柿子树吧。”
骆笙挑眉。
这是有事要说了。
“好。”
二人一起往后边去了。
石焱抹着桌子,暗暗摇头。
柿子树天天被糊弄,也怪可怜的。
进了后院的二人自然没有停留,直接去了屋中。
许栖见了这一幕,举在半空的斧头忘了落下。
壮汉瞪眼:“又偷懒!”
许栖指着屋门口:“王爷……骆姑娘……”
他们怎么一块进屋了?
壮汉得意笑:“王爷与我们东家关系好着呢,再不老实就让王爷收拾你。”
许栖抽了抽嘴角。
重点是关系好吗?难道不是孤男寡女不像话?
再想到那些人习以为常的样子,少年手中斧头用力落了下去。
明白了,这间酒肆的人都有病,他必须好好磨练,争取早日脱离苦海。
当然,等他走的时候要把厨娘带走。
屋中暖意洋洋,骆笙斟了茶,递给卫晗。
卫晗摸着温热的茶盏,道了声谢。
“是要收网了么?”骆笙问。
卫晗点点头:“嗯,今日就收网,我来与骆姑娘说一声。”
“多谢王爷这些日子费心。”
“骆姑娘客气了,我本来就奉命调查这些。”
骆笙抿了一口茶,突然问:“当初在镇南王府废宅,王爷也是奉命调查么?”
卫晗一怔,深深看了骆笙一眼。
他以为,那次相遇是骆姑娘不愿再提起的事。
是有哪里不同了吗?
没让骆笙等太久,卫晗便点了头:“是。”
隔着袅袅茶香,骆笙问:“已经是十二年前的事了,为何还要调查?”
短暂的静默后,卫晗道:“大概是皇上对大都督十二年前负责的这件事有些不放心,所以让我再去查一查。”
骆笙垂眸盯着茶盏,想了想道:“所以才有我父亲后来的牢狱之灾吗?”
帝王有了不信任,臣子便随时能跌落云端。
这么多年,任何臣子都是如此,不是因为没有威胁到自身的事才安然无恙,而是帝王信任你时,那些事即便被捅到帝王面前也会被无视。
“是啊。”卫晗凝视着对面的少女道。
骆姑娘真是个聪明的姑娘。
而骆笙与相对而坐的男人对视,终于把那个问题问了出来:“我有些好奇,皇上为何没有处死镇南王幼子。”
尽管她知道那个孩子是假宝儿,可在所有人眼中却是真的。
皇上留了镇南王幼子性命,太引人猜测。
她从骆大都督那里得不到答案,那就试着问问眼前人。
或许能有收获呢。
屋里安静下来。
沉闷的劈柴声从院中传进来,一声接一声,拨乱人的心弦。
骆笙以为等不到答案了,卫晗开了口:“我猜皇上是有换太子的念头了。”
骆笙眼帘颤了颤。
卫晗嘴角挂着不以为意的笑:“可能是才生了一点念头,而皇上是个周全人,哪怕最后不会那样做,为了这点念头也会未雨绸缪。”
就像对付镇南王府那样么?
这句话骆笙没有问出口。
她与开阳王终究是站在对立面的人,哪怕这些日子的靠近令她生出一些错觉,却改不了这个事实。
不过她承认,开阳王是个很好的人。
“王爷对太子怎么看?”
卫晗语气淡漠:“不喜欢。”
骆笙动了动唇,有些想笑。
这样的回答,还真直接。
而这无疑令她心情好起来,提起茶壶替对方添茶。
卫晗视线落在那只素手上,一时忘了移开。
这样一双看起来纤细柔弱的手,却能做出那样好吃的饭菜,还能教训人,实在是神奇。
他突然生出握一握那只手的冲动。
“王爷。”骆笙喊了一声。
卫晗猛然回神,无辜望着她。
“要收网的话,王爷不去盯着么?”
“不用。”
“时间还早,那我们去看看柿子树吧。”骆笙放下茶盏,站起身来。
正事谈完了,再这么坐下去难免尴尬。
卫晗遗憾放下了茶盏。
比起去看那光秃秃的丑柿子树,他更喜欢坐在这里,与骆姑娘一起喝茶。
院中的劈柴声已经停了,许栖随着壮汉去了厨房喝水。
披着银装的柿子树静静立在那里,任人观赏。
两只家雀儿落在枝头亲昵互啄,其中一只突然展翅飞走,另一只立刻跟上。
枝杈摇摇晃晃,落下一阵细雪。
卫晗忙伸出手挡在骆笙头顶。
骆笙抬头看了看,笑道:“不用这样,一点雪而已。”
替她挡雪的人没有出声,静静看着她。
第377章 那是心动
男人的眼睛黑得纯粹,只是在这一刻,染上了一丝别的情绪。
骆笙的心仿佛被轻轻扎了一下,说不上疼,却令人猛生退意。
她往后退了一步,平静道:“柿子树没什么好看的,不如去大堂坐坐吧。”
卫晗在对方冷淡的眸光下醒过神来,点头:“好”
悬在少女头顶的手放了下来,心头莫名有些空。
骆笙先一步往大堂走,卫晗走在后面,默默看着她的背影陷入思索。
他觉得和骆姑娘在一起时,自己变得有些奇怪。
骆笙没有回头,挑开厚厚的棉门帘步入了大堂。
棉门帘微微晃动,过了一阵子才重新被掀起,恢复平静的卫晗走进来。
石焱看看这个,看看那个,眼神闪烁。
主子和骆姑娘看起来闹了别扭的样子,瞧着有些不对劲啊。
“主子,离着开门还早,您要不先喝点什么。”
“不喝了,手头还有事要处理。”卫晗看向骆笙,“骆姑娘,我先回去了,回头再来。”
“王爷慢走。”
卫晗往门口的方向走了两步,把石焱喊过来:“送我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