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内,慕容褚整个人隐在烛灯的暗处,一张棱角分明的脸显得更加的深邃。
刚刚知道屋顶的人是青峰时,他并没有多少意外,青峰擅长追踪与定位,找到这里只是时间问题。
但当青峰闪进屋子,露面的那一刻,慕容褚隐隐觉察到不对劲。
青峰还是那个青峰,却跟金銮殿时的他有些许不同,似乎……青涩了几分。
“说说后来的情况。”慕容褚暂时压下了心中的不对劲。
“那些人似乎是些受了特殊训练的死士,属下费了一番力才将他们解决。之后便寻着主子沿途留下的标记到了城北的小巷,但没有见到主子。后来,才追踪到了这里……”
青峰简单几句话概括了之后的事情,慕容褚听在耳里,剑眉却越皱越深。
他刚刚让青峰说的,是金銮殿后来的情况。他在金銮殿中了剧毒,一血封喉而后便失去了全部意识,不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
但青峰说的,却完全对不上。
死士,城北小巷……这很像自己当初回宫时路上发生的情景。
那时,他原可以顺畅的回到皇城宫殿,但中途却被身边的一个随从背叛,将他的行踪透漏了出去,招来了一批又一批的刺客。
他面无表情的抹了那个随从的脖子,换上了随从的衣服——要不是看时间紧迫,他断不会这样便宜那人,敢背叛他,死是解脱。
之后,经过城北小巷,进了宫。
他清楚的记得他是回了皇宫的,成了那个臣口中在外二十年而重回皇宫的大皇子。再之后的七年,他费了些手段拿到了传位诏书。
但他现在为何还在回宫的路上?
青峰从来不会说谎……所以,他从金銮殿,回到了七年前还未回宫之时?
慕容褚抿着薄唇,神色淡淡,漆黑的眸子盯着窗外无边的黑暗,里面卷着惊涛骇浪。
……
翌日,庭院里蒙了一层浅浅的白雪,有几个粗使的丫头在内院,洒着盐提着扫帚在扫雪。
陆菀听着外面的动静,懒起梳洗迟,淡扫蛾眉。
她今天要和阿然一起出府玩。
阿然是陆府小一辈为二的男丁,承载着陆府下一辈的希望,所以祖母对他要求颇高,给他请了好多夫子。相应的他每天要学好多东西,几乎没有休息放松的时候。
对于祖母的做法,陆菀作为晚辈无可厚非,但就是觉得阿然不能一直这样,得张弛有度劳逸结合才行。所以她才要每月逢五都和他一起出府游玩。
当然了,她自己也想出去玩。每天闷在院子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很无聊的。
因为外面天气比较冷,陆菀今日打算去城北的梨园听听戏曲,不出城了。
收拾妥当之后,她让知书接阿然去了。
陆菀也出了主屋,扫了一眼银装素裹的庭院,他瞄到了站在客房窗子旁的小可怜。
他也起这么早?
陆菀提着裙摆走了过去。
“小可怜,你也起来啦?”她来到窗前,和小可怜隔着一个窗子。
慕容褚在窗前站了一夜。
他竟然回到了七年前。
不管从哪个方面哪个角度想,他都觉得这件事荒谬至极。
想了一个晚上,他仍没有想透彻。
而后突然被一道软糯甜腻的声音拉回了思绪。
他压下心中的荒谬,扫了一眼窗外。
便见女人正偏着小脑袋,眉眼弯弯的,“小可怜,你起来这么早做什么?啊今日你不用一起去,是知武去。”
所以,整个事情的前因后果便是,他在金銮殿中毒之后,不知为何没有死,而是回到了七年前,在城北小巷口被这个女人遇到,然后被她拖回了家。虽然有点逻辑不通。
比如他记得七年前他在小巷口是顺利躲避了那几批皇后的爪牙,但为何……
“小可怜?”陆菀伸出小嫩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见他唇角绷得紧紧的,以为他是不高兴了。好脾气的陆菀温言细语的解释,“你的伤还没有好全,禁不住冻,外面又冷,所以你今日就不去了……可不是不要你去,你刚来可能不知道,我和阿然每逢五都会出府的,所以下次一定带你!”
陆菀信誓旦旦的保证,她走近了点正要继续解释与安慰,却没想到这时屋子里有什么一闪而过,被陆菀捕捉到了。
她在脑中反应了一瞬,似乎是个人影!
“小可怜,”陆菀压低声音,“你屋子里好像有人……”
她边说边踮着脚撑着开着的窗子往里瞧,甚至不顾形象的趴上了。
反正这里是自己的院子,没外人,不会乱说的。
慕容褚朝屋子里看了一眼,然后不动声色的挪了挪脚,完全挡住了女人的视线。
“哎呀小可怜你不要挡着我都看不到了……啊小可怜快!快扶我一把,我要掉下去了呜。”
陆菀刚刚撑着手伸长了脖子,整个人便完全趴在了窗子上,导致她现在双脚都离地了,完全重心不稳。手上想抓住什么却完全抓不住,她觉得自己马上就要摔下去了。
“小可怜快扶我一把,我怕是要掉下去了,呜。”
她急了。
慕容褚略带嫌弃的看着趴在窗子上扑棱的女人。
毫无章法,毫无体统!
“呜小可怜……”
他一伸手,一把提了女人后腰上的绣带,然后放下地。
“站好。”他从嗓子里挤出这几个字。
陆菀双脚终于落到了实处,站稳了。她小脸通红,是被胀的,刚刚那姿,势,完全像倒立脸不红才怪。
站稳后陆菀深深的呼吸了一口,忘了刚刚的囧,而后看向小可怜,继续刚刚的话题,“小可怜,你屋子里刚刚有人影闪过。”
“你眼花了。”
“才没有!”她刚刚明明看见了,才没有眼花。
见小可怜不信,又急着想知道到底是谁,陆菀噔噔噔的转到客房门口,然后推门而入。
“我刚刚明明看见有人影的……”
屋内,青峰正潜伏在屋顶的横梁上,他看着进到房里的女人,慢慢抽出了手里的剑。
也是他这次反应太慢,才被人看到。但这也不怪他,他是被这个女人一口一个小可怜给震惊到了。
他们主子,什么时候成了这个女人的…小可怜了?
慕容褚站在女人身旁,扫了眼横梁上青峰握着的剑柄。
他知道青峰要做什么,现在是非常时期,他要想顺利回宫,必须要隐藏好行踪,但这个女人撞见了他,而那些刺客又随时会查到这里。
为了不必要的麻烦,留不得。
但……
慕容褚偏头看了眼女人,芙蓉小脸,琼鼻樱唇,一双清澈的杏眼扑闪扑闪,正在到处搜寻。
也就一念之间,慕容褚对青峰微微摇头,制止了他。
而这一切,陆菀自然毫不知情。
她翻遍了屋子里每一个脚落,但除了家具陈设她什么也没看到。
难道真的是自己眼花了?
她眼巴巴的看向小可怜,“真的,我刚刚真的看见了,就在这里,嗖的一下就闪过去了,然后,”
然后陆菀巴拉巴拉的小嘴便被人给捏住了。
“啧,话真多。”
慕容褚两指钳住了女人微微撅着的红唇。
嫩嫩的,软。
作者有话要说: 陆菀:信我,真的有人……
第18章
陆菀软嫩的唇瓣被冰凉的指尖给钳住了,力道不大,但那修长的指腹上带着点薄茧,咯人。
凝眉,她小脸一垮,很生气。
算上之前的那次,这人已经两次对她动手动脚了。胆大包天无法无天,他到底有没有一点作为小厮的自觉?他难道不知道作为一个小厮,对待主人要恭敬谦卑吗?
不过生气归生气,有了第一次的震惊,陆菀这次淡定多了。
她一手扒拉开了知褚的手。因为自己只到他的肩膀,陆菀微微仰着下巴,眉眼压住了眼底的潋滟,然后表情超凶的瞪向他。
“小可怜我说过,不准这样!你怎么就是不听?你这么不听话,小心我将你扔给府里的桂嬷嬷。”
桂嬷嬷是陆老夫人当年的陪嫁丫鬟,是府里的老嬷嬷。陆府的下人都是由管家福叔采买进来,然后便交给桂嬷嬷教规矩。别看桂嬷嬷身材瘦削面容柔和,但她特别严厉,总是绷着脸训斥惩处,且下手特别重,所以陆府的下人没一个不怕的。
陆菀凶巴巴的警告了知褚,她觉得对方听到桂嬷嬷多少会有些害怕,然后便会赶紧低头承认错误。
她在等着,长而卷翘的睫毛扑闪了几下。
慕容褚看向面前的这个女人,狭长的丹凤眼微微眯了眯。
他沉默了一会儿,开口。“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的话有点多?你看看别的士族女郎,温柔娴雅,端庄大气,哪个是像你这样的?”
声音低沉,似乎还透着一点嫌弃。
慕容褚之前在庄园时偶尔有见过出城游玩的大族女郎,回宫之后也经常在那毒妇殿里见到过高官女眷,虽然都没细看,就是晃一眼,但那些人个个都是端庄得体的,知道什么时候该说话,什么时候闭嘴。
哪有像这个这样的?
聒噪,带着蠢。
他又从头到脚扫了女人一眼,娇颜玉色锦衣华裳。脸到过得去,身材也还行,就是这行为举止,啧啧啧,当真是!
这边陆菀没等到小可怜低头认错,却没想到等来了一道嫌弃的视线。那眼神,还有那语气,陆菀觉得自己受到了奚落。
她憋红了小脸,一双杏眼死死盯着对方,“小可怜!你当真是胆儿肥了是不是?我,我才没有话多,我话很少的!”
这声音,语调温软,即使是含着一丝怒意,也是软软糯糯的,听在人耳朵了,像极了吴侬细语。
还没等对方说什么,陆菀又继续喃喃。“你刚刚是在嫌弃我吗?你还嫌弃我,小可怜,我都没有嫌弃你,把你从小巷子里救回来,
然后供你吃供你穿,还供你住,让你从奄奄一息到现在这样身强力壮,你却在嫌弃我呜……”
陆菀说着说着,可能是被气的,也可能是因为其他,总之她的眼尾有些发红,声音里带着一点哭腔。
这哭腔还莫名有一丝委屈,然后配着话里的内容,这要是旁人听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有人在控诉哪个薄情寡义的负心汉呢。
慕容褚看着女人转眼间便水汪汪湿,漉,漉的杏眼,慢慢沉下脸来,“你哭什么?”
他最厌恶女人的眼泪。
那个毒妇总是在自己面前声泪俱下的说小时候的事,说她的苦衷与不得已,说她的艰难。
他暂且信了,不过现在看来,呵,多讽刺。
“我哪有在哭?”陆菀觉得有点丢人,怎么眼泪说来就来呢?她努力将眼泪憋回去,“我才没有哭。”
“没有就没有……你以后少在我面前掉眼泪!”慕容褚冷冰冰的道,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霸道。
陆菀听了一愣,眸光有些氤氲。
屋子里因为这句命令似的话而顿时变得静悄悄的。但安静也只是一瞬,而后陆菀便炸了,“你在凶我?小可怜你这是在凶我?你凭什么凶我?这里是陆府,是我的院子,而我是你的女主人,但你却在凶我?”
“……”
吵。
慕容褚蹙眉,他看着面前这女人,此时像极了一只炸毛的猫儿,蜷着小小的猫爪子喵喵叫 。
他生平第一次觉得自己看走了眼。之前他一直觉得这个女人将自己拖回来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不过依着现在来看,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她就是脑子有点不好。
陆菀红着一双眼儿的瞪着知褚。她不想要这个人了,这么可恶!居然敢凶她呜……
陆菀恨恨的想,等待会儿知书回来,她就让知书和知武将这人轰出去!管他什么流浪街头风餐露宿,她才不要管!
陆菀气鼓鼓的出了客房,走之前,她赏了小可怜一脚。
虽然她明白自己的力气不大,那一脚根本没什么用,不过,至少是要小可怜知道,她这是真的生气了!
没过多久,知书回来了,但却是红肿着一张脸回来的。
陆菀隔得老远便觉察到知书有点不对劲。脸颊微肿,甚至有明显的印记。很明显,这是被人打了。
她顾不得其他,提着裙摆就跑了过去,看着知书脸上红红的巴掌印,陆菀心疼得眼眶通红。她的知书,她都舍不得说句重话的,怎么就被人打了呢?
“知书,这是怎么了啊?痛不痛?是谁打你了?”
不待知书回答,陆菀拉着知书进了屋,然后翻箱倒柜的总算找到了一瓶药膏,轻轻的给她涂抹了一遍。
“姑娘,奴婢没事,”知书闪躲着,低着头不看姑娘,“奴婢只是摔了一跤,没事的。”
“撒谎!知书明明是被人打的。”陆菀心疼坏了,她一定要去打回来,给知书出气!
“姑娘,”旁边跟着知书一起去启明院的一个小丫头怯怯的说,“知书姐姐是被桂嬷嬷叫人掌嘴的……奴婢们去接小少爷,但桂嬷嬷不让,知书姐姐就多问了一句,然后桂嬷嬷就说知书姐姐没规矩,让人掌嘴。”
桂嬷嬷,桂嬷嬷为什么要打知书啊?她为什么不让阿然过来?
“姑娘,”知书听着这些,突然就觉得很委屈,“奴婢就是多问了一句为什么……”
陆菀颤着手轻轻的挨了挨知书的脸,“知书不哭……”
陆菀给知书抹完了药,便一声不响的出了南苑。
她要去问个明白,为什么不准弟弟过来,为什么要打她的知书。
知书拉都没拉住。
陆菀前脚一走,这边后脚就有人进了南苑。
来人是顾昭。
因为陆菀不在,知书跟去了启明院,而知武一大早便去套马车了,所以南苑现在只有些粗使的丫头婆子在。这些人见着世子爷来了,也不敢吱声,更不敢阻拦,于是顾昭便旁如无人的直接进了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