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没多想。
到了后期,白池初心头越是焦虑,瞌睡也浅。
有几回醒来见旁人陈渊不在,过了还一阵才进来。
问他,他说白日里喝多了水。
白池初从未生过怀疑。
到了半夜,身旁的人又不在时,白池初突然就想起了苏老先生今儿那躲闪的目光。
白池初心头越来越不踏实。
起身披了一件大氅,轻轻拂了珠帘,站在门口瞧了外屋一眼,黑漆漆的一片,没有半点灯火。
白池初愣住了。
陈渊怕黑,屋里习惯性地亮了一盏灯,灯火燃至通夜,就没断过。
可外屋,却没有半点光亮。
白池初心头突然一紧,轻轻地放下珠帘,借着里屋溢出来的微弱光亮,小心翼翼地走了出去。
一月前,夜里就只有王嬷嬷一人在守夜。
今儿也一样。
白池初出来时,王嬷嬷正立在门前,侧着头往外看。
一双手捏的死紧,神色甚是紧张。
一时也没察觉到白池初出来了,等到白池初人冷不丁地出现在跟前时,王嬷嬷吓了一大跳。
刚想出声,就被白池初制止了。
“娘......”
白池初又说了一句,“别说话。”
王嬷嬷心提到了嗓门眼上,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白池初轻轻推开了门。
入冬后的第一场雪,也不知道何时落起的,大半夜院子里已经披了一层银白。
白池初手扶着门槛,门缝开的并不大。
陈渊正立在银杏树下,他送给她的那副秋千旁。
白池初看不见他的脸,只看到了他微微弯下腰,身子随着咳嗽声,猛地在颤抖。
白池初周身似乎被漫天风雪冻住了一般,头一回手脚生了凉。
白池初艰难地开口,问王嬷嬷,“他怎么了?”
王嬷嬷脸色早已苍白,悲恸地看着白池初,眼里含着泪,叫了一声,“娘娘。”
她就知道是瞒不住的。
总有一日会被娘娘发现。
王嬷嬷的表情,让白池初的心直接沉到了深渊,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
不就是风寒吗,苏老先生说,能治好的。
“本宫问你,皇上当真患的是风寒吗?”白池初问出来,自个儿都在打抖。
扶着门框的手没了力气,一个不稳,王嬷嬷吓地赶紧扶住了她。
“娘娘!”
门口的动静,终是惊到了雪地里正在猛咳的陈渊。
陈渊回过头,看到了门口的那抹身影,一时呆着没动,脸上难得出现了几丝慌乱。
白池初紧紧地盯着他。
“掌灯。”
她想看看他到底怎么了,为何要瞒着她。
陈渊直起了腰,收好了手里的绢帕,朝着白池初走了过来,脸色已比适才镇定了许多。
瞒不住,
便也不瞒了。
王嬷嬷掌了灯,昏黄的光线从门缝里透出,散在了银白的雪地上。
陈渊进来时,身上夹带了一股风雪,到了白池初跟前,气温瞬间低了几度。
“怎的醒了?”
陈渊面色温和,轻声问她。
白池初没答,直勾勾地看着他。
月白色的大氅上已经落了一层风雪,也不知在外面呆了多久,而那张脸上,连唇色都染了白。
“皇上每晚都会出来吗?”
今夜如此,
那之前的那些夜晚呢,想必也是去了门外。
他是怕吵着她,担心她发现。
可如今,她还是发现了。
不待陈渊回答,白池初突然一把抓住了他的衣袖,从袖筒里掏出了方才被他塞进去的绢帕。
入目便是触目惊心的血红。
白池初已经有了心里准备,可这一瞬,她还是没能控制住,泪珠子猛地从眼眶里落下,唇角都在颤抖。
仰起头问他,“皇上怎么了?”
陈渊伸出手握住了她。
即便是隔着衣袖握住了她的手腕,白池初还是能感觉到沁人心脾的冰凉。
“坐。”
陈渊将她拉回了椅子上坐好,想用指腹去试了她脸上的泪,又怕自己的手太凉,冻着了她。
伸了一半又缩了回去。
“别哭,朕已经在想办法了。”陈渊温柔地看着她,“朕会好的。”
白池初猛地摇头,她想听的不是这个,“皇上,你告诉臣妾,你到底怎么了?”
陈渊没再说话。
四目相视,那里头的神色,均是让对方窒息。
“朕中了毒。”
陈渊喉结艰难地滚动。
白池初目光呆愣,耳边的声音突然渐远,紧接着便是一阵轰鸣,白池初连自己的声音都听不到了。
“所以,你们骗了所有人。”
她早该知道的。
她明明早就生了怀疑。
中毒的根本就不是什么苏老先生,而是陈渊。
白池初感觉到心口猛地一阵坠落,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攀附,只有无助和恐慌。
她该怎么办。
“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白池初看着陈渊,哽塞地差点出不了声。钻心的疼从心口痛蔓延上来,堵在喉咙口上,犹如千刀万剐。
陈渊搂住了她。
手掌抚在她的背上,轻轻地替她顺着气。
“别怕。”陈渊轻声细语地哄着她,“初儿会是个好皇后,好母亲。”
陈渊像往常那样,吻了她的发丝,苍白的唇瓣停留在那上面,眼里纵使有万千不舍。
终究是落了泪。
“朕这辈子,最满意的,就是遇上了你。”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惊喜不?吼吼吼。
第85章
陈渊满意。
可白池初不满意。
白池初揪住了陈渊了袖子, 捏的手背发白。
通红的眼睛盯着陈渊, 哭着说道, “皇上应该知道, 我从来就做不好皇后,也做不好母亲。”
她能如此乖顺,全都是因为身边有一个人。
有一个能让她后顾无忧, 替她挡了所有的风雨, 将她捧在手里哄着的人。
如今他却告诉她,
这个人就快要没了。
她又怎可能还会乖顺。
“苏老先生已经在想办法全力医朕,辽国的吴妃也在替朕找解药,你放心,朕会想尽一切办法活下来。”
陈渊捧着她的脸, 让她看着自己。
虽不忍, 但该交代的还是得交代。
“但若有万一,朝堂上的事, 朕已经交给了皇后, 白家是你永远的后盾, 就算是没有朕在, 你和孩子也不会有事。”
所有的路他都替她铺好了。
他会努力地活下去。
但, 真有了不测,他也能保证她的余生安稳。
“我不要万一。”白池初猛地抓住他的手,哭地说道,“我什么都不要,我只要你。”
白池初所有的理智到这一刻都没了。
“我不会好。”
“我没有你, 我不会好。”
“初儿......”
白池初不想再听他的道理。
满脸倔强地看着他,咬着牙,“你要走,就将我也带走吧。”
这江山谁稀罕谁拿去。
她不在乎。
陈渊心疼地抱着她。
原本他做梦都在奢望的东西,如今得到了,却比什么都没有时,痛苦百倍。
“还记得你答应过我什么吗?”陈渊在她耳边轻声问她。
白池初这会子什么都不记得。
也不想去记得。
陈渊无奈地叹了一声,从怀里掏出了一张硬黄纸。
白池初很熟悉。
是她当初在安王府时,陈渊逼着她写下来的。
白池初愣愣地看着他,看着他修长又苍白的五指,展开了那纸张,之后凑在了她的面前。
上面是她亲手写下来的字迹。
——以后她会很乖。
——她让她学什么她就学什么。
“皇后自己写下的,就要作数,好好治理江山,乖乖听话。”
陈渊的声音沙哑。
心口的悸动陡然窜上来,陈渊饶是极力地忍了,终究还是没有忍住,嘴里的腥味传来。
地上又是一滩血渍。
“渊哥哥!”
白池初抓住他的胳膊,无助地看着他,已是急地肝肠寸断。
她不认。
没有他,她什么都不认。
白池初紧紧地抓住陈渊,突然腹部传来了一阵揪心的疼痛,正殿内瞬间乱成了一团。
“快,快叫稳婆。”
“速去叫苏老先生过来!”
王嬷嬷声音都喊哑了。
**
汴京城里的第一场雪,落下来时,落的惊心动魄。
黎明前的一阵马蹄声从城门外传来,一路疾驰,直往皇宫而去。
“兵部侍郎白清泽有急报求见皇上。”
半夜,晨曦殿的门急急地从里打开。
高公公一见到白清泽,就差跪在地上。
“皇上毒发了。”
本来还有几月,谁知道今夜皇上被娘娘撞了个正着,事情暴露之后。
一个毒性提前发作。
一个动了胎气,提前临盆。
高公公说完,白泽清的脚步更快。
在辽国,一直都是白清泽在负责传信。
白清泽出发去辽国前,陈渊就已经将所有的事都告诉了他。
征战不过是个幌子,
找解药才是他真正的任务。
“可有想到法子了?”高公公问白清泽。
白清泽已经没有功夫解释,“老先生可在?”
“正在屋里候着呢。”
从昨儿大半夜两人发作到现在,正殿里的人没有一人松口气。
东西两个暖阁内,稳婆陪着白池初,苏老先生陪着陈渊。
昨夜王嬷嬷派去的人,撞进苏老先生的屋里时,苏老先生正一脸胡渣,坐在屋里死盯着笼子里的那只白鼠。
听到皇上毒发的消息后,
苏老先生直接冲进了后殿。
一进去就问稳婆,娘娘何时能临盆。
白池初是动了胎气,提前发作,谁也无法估计,“怕是还得要一多个时辰,得等到天明。”
苏老先生又进去看了一眼陈渊。
回头就嘱咐了王嬷嬷,“小皇子一旦落地,立马告诉我。”
王嬷嬷愣了愣。
苏老先生却是一脸严肃地对她说,“可千万马虎不得,只有娘娘和小皇子才能救皇上的命。”
王嬷嬷惊愕了一瞬,
待反应过来,就似是从苏老先生的脸上,看到了一道曙光。
西暖阁内滢姑正在安抚白池初。
白池初腹痛的间隙,问了几次滢姑,“皇上怎么样了。”
滢姑忍着心疼,劝她,“没事了,有苏老先生在,不会有事,娘娘只管顺利地将小皇子诞下来,皇上正等着见娘娘母子呢。”
白池初疼的唇色发白。
发作了几次,每一次都似是坠入了地狱,疼痛过后,又才慢慢地缓过来。
天边的一道光亮照进来,白池初陷入了剧烈的疼痛之中。
身子似乎被掏空,已经虚弱到使不上半点力气。
稳婆吓的脸色发白。
滢姑当场就急哭了。
王嬷嬷也顾不得其他,直接就走到白池初身边,说,“苏老先生已经找到了救皇上的法子,这法子就在娘娘身上,只要小皇子落地,皇上就有救了。”
白池初睁眼瞧着她,流了泪。
实在是太累了。
王嬷嬷急地双目发红,“娘娘,您要信奴婢啊......”
话还没说完,门口突然一阵动静,王嬷嬷一回头,就看到了一身月白大氅的陈渊。
“皇上.......”
苏老先生拦了,没拦住。
陈渊一睁开眼睛,脑子里就只记得最后看到白池初的画面。
第一反应就是寻皇后。
“朕还能撑一阵子。”
苏老先生说什么他也没听,只好依了他,直接带他去了西暖阁。
陈渊进来,屋子里安静了一瞬,稳婆还是第一回 见到这种情况。
男人不能见到女人的血,
更何况是皇上。
稳婆刚要劝说,就被王嬷嬷拦住了,“婆婆只管接生就是。”
王嬷嬷说完,便将床边的位置让给了陈渊。
娘娘自来听皇上的话。
这会子恐怕也只有皇上才能让娘娘提起劲来。
陈渊轻轻地坐在了白池初身旁。
两人的脸色皆是苍白,陈渊对她笑了笑,握住了她的手,紧紧地捏在了掌心。
“乖。”
陈渊像往常那般,轻声地哄着她,“朕陪着你。”
白池初噘着嘴,
心头一酸,泪珠子不停地流。
陈渊耐心地替她抹干了泪痕,又捞起她的手凑在了唇边暖着,“他要是不听话,咱以后就不生了。”
——以后,
白池初只听到了那个以后。
“皇后可知,他是朕处心积虑,才向皇后讨来的孩子。”陈渊的声音放的很低,深邃的黑眸里带着无尽的痛楚,沙哑地说道,“朕,想看看他。”
白池初闭上了眼睛。
浑身的疼痛,也抵不过心口的那股刺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