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阮玥又应了一声。
再望向窗外,脑海里却浮现出曾经的那一幅幅画面。
上一世这时候,她爷爷因为摔伤还在宁城休养,没有她和她妈回老家闹得那一出,村上所有人,几乎是一边倒地偏向她爸和丁美娟,有人斥责她妈毫无孝心连邻居都不如,也有人赞颂丁美娟贤良淑德知恩图报。
就连她外公外婆,也屡次帮她爸说话,认为她妈当年自己选了阮承颐,这么多年却和公婆离心离德,实在不该。
这种状况下,她妈已经对丁美娟成见极深,却也没办法,强颜欢笑,出席了公司的二十周年庆。
这一天是她爸的大日子。
在这个二十周年暨年终庆典上,他外公外婆盛装出席,给女婿撑足了场面,她爷爷奶奶由丁美娟和丁楚楚搀着,一边享受众人恭维,一边将这不相干的两人夸上天,给晚宴造足了话题。
她去洗手间,都听到有人议论她妈苛待公婆多年,而她外公外婆心中有愧,膝下又无子,临退休了还要扶持女婿一把。
在这以后,她爸生意越做越大,说是如日中天也不为过。
可以说,她外公临退休前还发挥了余热,不遗余力地,将她爸推进了宁城商政名流圈。
他们应该没料到,这人会这么无耻。
利用完了他们,又肆无忌惮地践踏了他们的女儿。
可又能怎么办?
一辈子都爱惜脸面的人,最怕的大抵就是颜面扫地,所以在最后她妈离婚收场,他们也只能在人前叹息一声:“儿孙自有儿孙福,老了,年轻人这些事,看不懂,管不了。”
从始至终,被指摘的那一方,都是她妈。
可惜她死要面子人情冷漠,受再多的委屈,别人看不到听不见,也根本不会帮她讲话。
重来一次,就让一切终结在这场庆典上好了。
……
丁楚楚满腹心事地回了家。
阮承颐亲自来接阮玥放学这件事,就像一根刺,让她极不舒服。
敲开门以后,她一边换鞋一边问丁美娟:“妈,那些照片你到底有没有给阮玥她妈送去?为什么阮伯伯又去接阮玥回家了?”
丁美娟不想理她,径直往屋里走。
丁楚楚自己瞎捉摸了一通,忍不住又往好处想,“啊”一声笑道:“阮伯伯不会是来接她回去同她妈谈离婚的吧?”
她冥思苦想,越想越觉得阮承颐在校门口抽烟那个动作带着一股子深沉意味,自顾自点头又笑,“一定是这样对不对?”
“怎么不蠢死你?!”
丁美娟一个耳光甩过去,将她扇懵了。
相依为命多年,丁楚楚第一次被她打。丁美娟怨气累积了好几天,下手极重,一巴掌过去,便将她扇得趴在了餐桌上。
丁楚楚捂着脸,都忘了哭,不敢置信地盯着她看。
“离婚?!”
丁美娟看见她一脸无辜样,顿时又想起自己在阮承颐那儿受的屈辱,抬起一只手没好气地戳着她脸,气急败坏道,“离什么婚?天大的好事都能被你搅黄了!我问你,你在学校一天不好好学习瞎琢磨什么呢!你看你成绩退步成什么样了!不把心思放在正事上,成天净想着跟人攀比。这下好了,别说结婚,你以后的学费有没有着落都不知道!”
她噼里啪啦数落一堆,丁楚楚只听着都觉得天旋地转,也不敢吭声,等她终于骂够了,才怔忪地直起身,吧嗒吧嗒地掉眼泪。
“别哭了!”
丁美娟厉喝一声,“看见你就头疼!讨债鬼,回房写作业去!”
挨了一通骂,丁楚楚咬着唇回房了。
丁美娟气得不行,看着她进去,抬手在太阳穴按了按,又觉得小腹抽疼,她一手扶着桌沿,坐到了沙发上。
……
这天下午,阮承颐接了阮玥,便一起去了政府大院。
他这几天一直给赵苪知说好话,赵苪知见他又接了阮玥一起来,也不好当着孩子的面说什么狠话。
见时机还好,阮承颐又和老丈人聊了一会儿,说起年终庆典要和二十周年庆一起举行等林林总总一些事。
老太太先前怀疑他对女儿家暴,可后来问了好几次,赵苪知就是不承认,这件事也一时成了谜团,再看到外孙女都和爸爸讲和,又觉得孩子肯定还是渴望父爱的,也就松了口,让阮承颐将这母女俩接了过去。
回去后,赵苪知仍然睡了客房。
阮承颐晓得她心性,吃软不吃硬,也没有乱来,只一门心思扮演着好父亲好丈夫的角色,亲自开车带两人去定制礼服,不由分说地给两人添置了成套的珠宝首饰,给赵苪知置办了新车。
对这一切,赵苪知听之任之,阮玥全盘接收。
……
圣诞节前夕,宁城迎来这一年第一场雪,大雪一连下了好几天,直到三十号,才有了一点要停的迹象。
阮承颐公司的庆典晚宴,就在这一天傍晚,于市中心一家五星级酒店的宴会厅举行。六点左右,郑云开将车子驶入地下车库停稳,抬眸看了眼后视镜,笑着说道:“夫人小姐,到了。”
今天是周末,赵苪知没上班,阮玥也没上学,中午吃饭后,两人一起去美容会所里做了保养和造型,郑云开去的早,等了两小时才将人接上,因为第一次见这母女俩打扮得这么隆重,眼睛都有些移不开。
听他说话,赵苪知“嗯”了一声,叮咛阮玥,“外套先穿上,等会儿上去了再脱,别感冒了。”
“知道了。”
阮玥应了一声,跟着她下车。
“小心减速带。”
注意到母女俩都穿了高跟鞋,郑云开一路上提醒了好几次,终于到了电梯口,他按下上行键,又笑着对赵苪知说:“阮总已经到宴会厅了,不过庆典还没开始,我先带您过去房间?就在四楼。”
“行。”
赵苪知点了下头。
一路笑着将母女俩送到房间,郑云开便退了出去。
走出房门以后,他脚步顿了一下,舒口气,抬手擦了擦额上并不存在的汗水,莫名地,觉得不安。
自家这位老板娘,看得出生活讲究,却不是那种酷爱打扮的人。日常生活中风格极其冷淡,衣服是永远的黑白灰米色系,就连妆容,也一贯能省则省。
可今天,她穿着高级定制的墨绿色丝绒晚礼服裙,戴着镶嵌祖母绿宝石的项链和戒指,高冷而寡淡的风格,硬是将极其挑肤色、挑身材的衣服完美诠释,有一种极其压人的冷冽的气场。
至于她的宝贝女儿……
气质长相都随了母亲,今天却是一袭红裙,正当好年纪,肤白胜雪、长腿细腰,看见的那一瞬,让他脑海里浮现出某次看杂志时记在心里的两句评语:不可方物的美,恰到好处的艳。
家里这样一对神仙似的宝贝,阮总也也不知怎么想的,竟能一时糊涂,被丁美娟那种档次的女人乱了心智。
还有那难登大雅之堂的老太太,净跟着添乱。
一会儿两帮人要是碰上……
郑云开简直想都不敢想,叹着气摇摇头,快步走了。
酒店里有暖气。
进了房间后,阮玥便脱了长款的羽绒服外套,站在镜子边,低头抚平了翘起的裙摆。
“笃笃笃——”
外面敲门声传来,她愣了下,一边走一边问,“谁呀?”
“苪知姐。”
男人的声音?
阮玥心里疑惑更甚,正要偏头去瞧母亲,便听她开口吩咐:“把门打开。”
“哦。”
她应了声。
打开门后,发现眼前男人的脸,隐隐有些熟悉。
“这是玥儿吧?”
男人却一点也不见外,足足打量她好几秒,突然笑了,抬手扯起她手臂看了眼,点头直叹,“真够漂亮的,裙子也好看。”
里面赵苪知已然起身,似乎也有些意外,笑着问了句:“你怎么回来了?”
“一年到头了,不得放假回来看看?”
男人抬眸看过去,爽落的声音,随之低了一个分贝,“美!”
就这一个字,惹得阮玥稍觉意外,她偏头,目光正好落在他线条硬朗的侧脸上,一瞬间,也就将人想起来了。
前世这一天晚宴快结束,她远远地看到这人喝醉了撒酒疯,因为想朝她爸挥拳头,被外公那边几个同族的小辈给拖出了宴会厅。
什么身份,却不太清楚……
也就在这时,赵苪知偏头笑了一下,指着男人朝她介绍:“这是你燕叔叔,从小和妈妈一起长大的,一直在部队里,你没见过。”
“怎么没见过?”
男人挺不满地睨了她母亲一眼,“满月那会儿我还抱过呢,哦,刚三岁那会儿,我还送了只小狗过来。”
“你那是小狗?她被吓得哭了好几天!”
提起往事,赵苪知的眉眼里,有几分罕见的气恼好笑。
男人也笑了,一只手摸进了西装内侧口袋里,将一个东西掏出来在阮玥眼前晃了晃,“快十八了吧,喏,燕叔叔送你的成人礼。”
捏在他指尖的是一根细线绳,绳子下悬着一块水头极好的青白玉翡翠,匠人用巧夺天工的技艺,顺着其纹理,贴合其色泽,雕成栩栩如生的小鱼形状,微微上扬的鱼尾,俏皮生动到极致。
看着便晓得价值不菲……
可他用这样一副姿态,随随便便地就拿了出来,好像这就是一个不起眼的用来逗孩子的小玩意儿,阮玥一时踌躇,也不知道该不该接受。
旁边赵苪知看了她一眼,抬抬下巴,“拿着吧。”
“谢谢燕叔叔。”
阮玥便将东西接了,低头想了想,她进去拿了自己的手包,笑着朝两人道,“屋里有点闷,我出去透透气。”
待她一走,房内便显得有些安静。
赵苪知率先打破了僵局,淡笑了一声问:“是不是又被老爷子叫回来的?快四十的人了,该定下来。”
男人也笑,没接她话茬,话锋一转道:“阮承颐呢,把你们娘俩儿丢在房间,也不上来看看?”
……
出门后,阮玥将小鱼塞进手包里。
她不是小孩了,从刚才那男人的言行举止中,敏感地察觉出一些非同寻常的情绪。
这人,好像喜欢她妈?
可看样子好像比她妈小几岁,三十多的年龄,又有那样一副高大笔挺的身材,硬朗英俊的脸,不至于还没结婚。
她心里有点乱,抬步走到一边沙发上坐下,迟疑着,又将里面早已准备好的U盘拿了出来,在指尖翻来覆去地看。
一会儿要怎么神不知鬼不觉地用一下连接LED显示屏的电脑,如果当真用这些照片替换掉公司的发展宣传照,一切,便再也没有回转的余地了。
她妈会不会崩溃?
“知道了,我不会乱跑的。”
耳边走廊上,一道熟悉的声音,突然打断了她的思绪。
阮玥略一抬眸,透过大盆栽疏阔的深绿色叶片,看到了丁楚楚正往她这边走的身影。
她穿着白色的小礼服裙,化了淡妆,很高兴的样子。
阮玥拿着U盘的指尖,一下子攥了起来。
这一对母女竟然也来了?
意料之外,又似乎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阮玥也来不及去想她们究竟跟谁来的,总归无论怎么样,她们都会和阮承颐搅在一起。
她偏头,拿出手包里的手机。
丁楚楚快要走到盆栽跟前,突然听到了沙发上阮玥低声讲电话的声音。
“我知道我只要换了照片他们肯定就离婚了,可我不能为了让我妈跟他离婚,就什么都不顾了。”
“我外公外婆也来呢,要是看到我爸和别人的这种照片,气出个好歹怎么办?”
“我觉得不合适。”
“我不能就这么便宜了那个女人。”
“算了你别说了,我考虑一下。”
她说着话,脸色很差地挂了电话,低头看着手上一个小U盘。
丁楚楚大气都不敢喘,就那么贴在墙边,小心翼翼地观察着阮玥,好半晌,她看到阮玥起身,脸色纠结了一会儿,随手将那一个U盘扔进了茶几边的垃圾筒里。
等阮玥离开,丁楚楚目送她下了电梯,立马走过去,从垃圾筒里将她丢掉的U盘拿了出来。
阮玥到了一楼宴会厅。
阮承颐正在门边,和几个西装革履的男人谈笑风生,看见她便招了招手,“月儿。”
阮玥走过去,看向站着的几个男人,笑着问了一声:“叔叔们好。”
“这是小玥吧?”
“令千金已经这么大了。”
“真够好看的,阮老板有福气,娶了那么一个大方得体的老婆,这孩子也教得出色!”
“上高中了吧?”
其中有人笑容亲和地问阮玥。
她便“嗯”了一声,“已经高二了,明年读高三。”
“真羡慕啊。”
那男人又看向阮承颐,“你这招商银行,以后不知道要招来什么样的人中之龙了,哪像我家那混小子,天天就知道跟我们对着干,你看我这头发,都是被他给气白的。”
一群男人说起孩子,免不了互相恭维。
阮玥没陪太久,看见丁楚楚进了宴会厅,她便朝众人笑了一下,跟在后面进去。
宴席正前方,LED屏侧旁,演讲台跟前,阮承颐的一个助理正检查电脑,旁边突然凑过来一个女孩。
两人也没见过,他微笑了一下,正要继续看电脑,听见女孩问:“不好意思,我能不能用一下电脑?”
助理一愣,又听她道:“我是今天的客人,哦,是阮伯伯老家那边的,还是阮玥的同学……刚才不小心用水泼了U盘,我想检查一下好着没,里面有我们期末的复习资料,很重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