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及晴微,凤攸宁方才从严熠给的压抑中缓过神来,她紧紧抓住绮烟的手,不住的点头。
“回宫。”
那个阿质一看就是个下手不知轻重的,晴微从小就只是跟着她贴身伺候,多数时候连重活累活都用不着她干,那一拧,怕不是快要将她的筋骨都给拧断了,实在是耽误不得。
这般想着,太子妃的仪仗又匆匆离了御花园,朝着东宫原路返回。
*
承御宫中,戚星阑同皇帝对坐,面前是以下满了一半的棋盘,父子二人迟迟分不出胜负。
“阑儿,你有心事。”戚晟落下最后一枚棋子,定了这盘棋的输赢。
戚星阑恍然,“父皇的棋艺精湛,实在并非儿臣能比。”他如是说着,面上却是满满的忧心。
知子莫若父,皇帝看了他一眼,兀自将棋盘上的黑子都收回到了自己的棋盒中。
“你在为严熠这次的到访而担忧。”他沉声说道。
“……是。”戚星阑也跟着收起白子,一颗一颗捏进掌心,“此次私访,严熠只带了随身的侍卫,想来是衍国朝中众臣,是有什么特殊的目的。”
戚晟微微颔首,“朕与你有相同的担忧。可这人,还是要好生招待。”
“父皇说的是。”太子垂眸应着,眉头却又不由得拧在了一起,“只是儿臣想不通,他到底为何而来。既不是想缔结盟约,又是为何?”
“此事谁也说不准。”老皇帝将桌上的黑子尽数收回,重重叹了一声,“且等今晚罢。”
“恩。”
棋局结束,戚星阑便回到了东宫。
他向来习惯回来之后先去正沅殿陪一会儿凤攸宁,奈何方才走至殿门口,便听得偏殿内杂乱的声音,隐约还有嘶哑的惨叫声掺杂其中。
太子殿下的呼吸一滞,快步进了殿里,“宁儿!宁儿?”
正守在床边的凤攸宁隐约听得戚星阑的声音,赶忙从偏殿迎了出来,“殿下回来了。”
她说话的时候带了轻微的哽咽,就连眼眶都是通红。
“怎么回事?”戚星阑捏着她的肩膀将人上下打量了一番,“可是伤着了?”
“不是我。”凤攸宁重重地呼了口气,摇头,“是晴微。”
听得她不曾有事,太子殿下心中总算是松了口气,可悬着的那颗心却不曾放下。
“晴微?她怎么了?”
晴微是凤攸宁的贴身婢女,她若是出了什么事,难免不是有人盯上了凤攸宁,他终究还是不放心。
后面跟着的濯束听得是晴微出了事,垂在身侧的手猛地合拢,紧张地等待着太子妃的下话。
凤攸宁将今日在御花园偶遇严熠之事一五一十地同戚星阑说了个清楚,心中不由得又想起之前的那个梦。
“今晚父皇要招待的贵宾当真是那个严熠么?”
戚星阑沉吟片刻,瞥见身旁已咬牙切齿的濯束,“你先进去看晴微,没有我的命令不许擅自行动。”
濯束恨恨咬牙不曾应答,转身快步进了偏殿。
主仆这样长的时间,濯束虽比潜策冲动,但到底也是不曾违背过主子的命令。戚星阑知他即便是此刻没有答应,也是不会擅自行动的。
“你腹中的胎还未坐稳,我扶你回去休息。”他这么说着,便已扶着凤攸宁朝正殿走去。
她自然也知他是想避开其他人,有些事牵连甚广,总不好大庭广众的说出来。
凤攸宁便也没着急,乖乖被他扶着回到内殿,待那人在自己身旁坐下,方才开口。
“此次他来,想必并非是为了与承国缔结盟约吧?”
太子殿下不置可否,眉间的忧愁不减反增,“我曾听宣叔说,你救过一位严公子?”
此事凤攸宁也没打算瞒他,点头应道:“那日说来也蹊跷得很。我本是同皇长姐与二姐出宫踏青,却在汀水畔遇见了他,他自称严羽白,说是师父的故友,我见他身手极好却也是半信半疑。”
“过了晌午便下起大雨,恰好我到阑宁居去寻落在荇幽阁的那封师父留下的信。可信不见了,偏偏又有人在屋外借着昏暗的天色装神弄鬼,他便又出现了,将那人抓住自己却晕了过去。”
戚星阑的脸色微沉,“晕了过去?”
“他体内有蛊毒,且已中毒颇深。我当时怀疑他是衍国派来的细作,便叫宣叔严加看守在院中。不料还是被他跑了,再见便是方才。”她如实说完,殿内的氛围都变得凝重起来。
此事牵连甚广,已不是仅仅考虑他们三人这般简单了。如今严熠无故潜入了祁京,说是私下拜访,但到底安得什么心,谁都不清楚。
那严熠的名声并算不上好,年纪比戚星阑大不了多少,却是野心与实力具备。
听闻他还嗜血,是个丧心病狂的杀人狂魔,宫外的乱葬岗每日都会添上几十个新尸,便是连朝中的大臣,但凡有说错话不服从的便会被满门抄斩……
这衍国的皇帝,实打实的是个阎王。
“他曾言是师父的故友,又身中蛊毒……”戚星阑沉吟了片刻,目光复又落在了身旁那人的身上,“他可曾伤着你?”
凤攸宁摇头,伸手去拉他的手以示安慰,“不曾。”
“我只是想不明白,第一次见他的时候,明明不曾像今日这般暴戾,实在像是换了个人……”
戚星阑心中有了些许思量,只是凤攸宁如今怀着孩子已是身心俱疲,不宜再多为这些事情忧心。
他便也没同她讲,只柔声安慰:“你且安心养胎,在宫中他还不敢放肆,我多派些人近身保护。”
知他是忧心自己,凤攸宁不曾拒绝。若是这般能让戚星阑安心,也未尝不是件好事。
只是她还是不敢确认今日在严熠手上看到的那枚扳指。
她已许久不曾做那个梦了,本以为戚星阑安全从南境回来此事便已结束,可那枚扳指终究是将她的一颗心又给吊了起来。
屋内的气氛正凝重得让人难受,便听得外面传来潜策的通报。
“殿下,娘娘,承御宫送了帖子来。”
戚星阑捏了捏眉心,“进来。”
潜策进了内殿,将帖子奉上,“来人是徐公公手下的小安子,说是陛下口谕,今晚的宴会太子妃娘娘必须到。”
第69章 交易
东宫的仪仗行至锦鸯殿的宫门口, 远远地便听得殿内传来的舞乐声。
凤攸宁的心中五味杂陈,这一路她虽冷静沉稳得很, 可等稍后进了那锦鸯殿, 瞧见那个害得晴微至今昏迷不醒的人,她还真的无法保证自己不会冲上去甩那人一鞭子。
戚星阑感觉到了身旁那人周身愈来愈低的温度,不由得握住她埋在衣袖中的小手,触感冰凉。
感受到那人掌心传来的温热, 凤攸宁偏头朝他扯了扯唇角,柔声道:“我没事,别担心。”
这句话怎么可信?
太子殿下握着她的手紧了紧,牵着人一同朝着殿内走去。
“放心,万事有我将你护在身后。”他的声音压得很低, 只有他们俩能听得到。
凤攸宁听得清晰,沉了一路的心也总算是稍有缓和。
有戚星阑在身旁,她便也不怕了。起码那人会在她冲的时候给拦下来, 免得酿下大祸。
这般想着,两人已是走至了殿门口, 一旁候着的小太监扬声道:“太子, 太子妃到!”
两人皆是深吸一口气,款步迈进了门。
皇帝高坐于上, 左手旁的宴席坐着一众朝臣, 离皇帝最近的席位上却并未见得严熠与他侍卫阿质的身影。右手旁则是太子与太子妃的席位,以及后宫各位娘娘和公主们的。
太子与太子妃走上前朝着皇帝毕恭毕敬地行了一礼,这才到了一旁落座。
坐下那一刻, 凤攸宁的心中总算是松了口气。
只要不是进来就瞧见那张脸,她便是还能缓一缓。
戚星阑感受到她的紧张,便又牵起她的手,放在掌心轻轻揉搓捏玩。
“手这样亮,可是穿得少了?”
她摇摇头,没说话。
殿门口忽的又传来一声通报:“衍国皇帝到!”
听得如此,众人不由都随着戚晟站起身,等候贵宾的入场。
老皇帝那张略显疲惫的脸上满是笑容,他伸手朝着左手旁的席位指了指:“贵宾请上座。”
严熠负手走了进来,朝着戚晟微微颔首,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却独独在凤攸宁的身上多停留了片刻。这才转身入了座。
阿质跟在他身后,那魁梧的身影,便是单只往那儿也让人心中有所忌惮。
“各位不必这般客气,都随意吧,随意。”严熠那张一眼便能让人深觉惊艳的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只是那笑意总想是带了寒凉之色,看了便令人心头一紧。
凤攸宁始终垂着眉眼没去看他,只随着身旁戚星阑的动作站起,又坐下。
皇帝派人去东宫的时候,只说了要她一定要来,却不曾告知为何。
向来是因为她是崇国长公主的身份,叫她来是为了安抚她的心……
众人坐回到位子上,便听得老皇帝的声音响在殿中。
“今日此宴是为我们的贵宾接风洗尘,”他说着看向了严熠,手中的酒杯朝那人抬了一下,“朕敬你。”
身旁的婢女忙给严熠的杯中斟满了酒,只是因他的样貌走了神,洒了一滴在杯外。
严熠没急着搭理戚晟,倒是饶有兴致的看着那个小宫女,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陛下,你们承国的宫女还真都是如此没有规矩啊。”她幽幽道,拿起桌上的酒杯,垂眸瞧着里面澄澈的酒。
老皇帝的脸色沉了半分,“此话从何而来?”
大殿之上鸦雀无声,便是连奏乐都停了。
只听得严熠笑了一声,他的指尖轻轻敲在桌上,那双如画的眉眼缓缓抬起望向坐在对面的那始终微垂着头的人。
“那需得问问太子妃娘娘了。”
他的语气轻巧,可在凤攸宁听来却像是将一座山重重压在了她身上一般。
她怵他,没有原因,就像是与生俱来的恐惧一般。
一时间,众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凤攸宁的身上,像是要将她看出个窟窿来一样。
她的手紧紧攥着衣裙,掌心都冒了一层薄薄的汗。
戚星阑感觉到她的身子微微颤抖,正要开口替她打圆场,便觉着那人的手在他的掌心轻轻挠了两下。
下一刻,凤攸宁带笑的声音便响在了他的耳边。
“衍国陛下大人有大量,何必与小姑娘们计较。”她说着起身朝着皇帝福了福身,“回父皇,是臣妾的贴身婢女不懂事,在御花园冲撞了衍国陛下,已领罚了。”
她这番话,重点并非在晴微冲撞了严熠,而是在于严熠曾到过御花园。
一时间殿中窃窃私语的声音四下响起,尤其是各宫前来陪宴的妃嫔们,都暗自惊讶这衍国皇帝竟是私闯了后宫。
可严熠却像是并不在意这些,他将酒杯放下,笑着对上凤攸宁那带着隐忍情绪的目光,轻挑了下眉。
“这怪就怪你们承国皇宫的路太多了,我走错便到了御花园。”他说着又抬眼去看面色不太好的戚晟,“陛下,这弯弯绕绕的太多了,可就不好玩儿了。”
戚晟沉了沉脸色,终还是扯了下嘴角,“确实。不过今晚既是为你接风洗尘,不提那些事也罢。”
严熠微点了下头,“好啊。”他话音还没落,手中的那杯酒就已经被泼到了那宫女的脸上。
那宫女年纪不大,冷不丁的被这么一泼,先是吓了一跳,而后险些哭了出来。
这种反应自然是触了严熠的霉头,他懒懒地撩起眼皮看向身后的阿质。阿质立马领会其意,伸手便掐住了那宫女的脖子。
那小宫女不过挣扎了两下便断了气,从阿质的手中滑落,软塌塌地倒在了地上,一动不动。
一时间,殿中的众人都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尤其是老皇帝,脸色堪比锅底。
戚晟终是忍无可忍,狠狠将手中的酒杯摔在了桌上,“严熠,你这是何意?”
“既然陛下也同意不该弯弯绕绕,我自然是要有话直说,有事直接动手了。”严熠的眉眼间没了那阴森的笑意,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冷色。
他站起身,掸了掸衣角并不存在的灰尘,抬眸去看恼火的那人。
“我今日来,便是要带走她,凤攸宁。”
眼瞧着那人的指尖指向自己,凤攸宁的心猛地一沉。
一旁的戚星阑默不作声的将人护在了身后,是另一只手抚上腰上挂着的佩剑,眸色微沉。
“凤攸宁乃是我承国的太子妃,岂是你说带走便能带走的?”皇帝还没说话,倒是皇后先站了起来,冷着一张脸如是说。
严熠瞥她一眼,并不作回答,反而是看向了戚星阑。
“呦,太子殿下这是要护妻了?”他说话的时候语气里是满满的笑意,只是那笑总归不是什么好的。
戚星阑微抬下巴,眸中没有任何情绪,“我戚星阑的人,你带不走。”
“不过一个女人而已,我衍国多得是美女,丝毫不比你身后的那位逊色!不如,我们来做一个交易如何?”严熠说着已走到了他俩面前,右手轻轻摩挲着左手拇指上的那枚玉扳指。
凤攸宁的目光落在了那枚扳指上,隐在袖中的手早已握成拳。
她狠狠咬着牙对上那人冷冽的目光,即便是被戚星阑护在了身后,面上也不曾显露出半点惧怕之色。
戚星阑不着痕迹的向身旁跨了一步,将她严严实实的给挡在了身后,“你我之间,没有任何交易可做。”
“哦……我忘了。”严熠忽的笑了一下,垂眸出看自己手上的那枚隐隐泛着寒光的扳指,“她是崇国派来和亲的,是你们两国联盟的牺牲品。那不如……”他说着往前凑了凑,笑道:“朕也将自己的姐妹送予你,换她,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