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攸宁望着戚月苒落寞的背影,抻了抻戚星阑的衣角,柔声道:“你去送一送她罢。”
戚星阑本不想,可抬眼便见她满脸的恳求,也只得应下来,跟在后面将戚月苒送出了东宫。
“五姐,你自幼也是从这皇宫中长大,应知父皇若是认定的事情,即便是假的,也会变成真的。”他双手背在身后,看着戚月苒那通红的眼眶,心中只有怜悯。
“我会尽可能为你求情,至于淑嫔那边……”
戚月苒抬手拭了眼角的泪珠,朝着他恭敬的行了一礼。
“多谢太子殿下,还是不必了。”
她既然从一开始便是那人计划中的一枚棋子,自然也是无法逃脱罪责。此事便已不仅仅是她真实身份能够左右的了,受了这份责罚,倒也能让她那颗愧疚的心得到些许的安慰。
戚星阑定睛看她,终是点了头:“……好。”
他目送着戚月苒离开了东宫,这才转身回了正沅殿。
凤攸宁方才醒来便劳神许久,这会儿已是又睡下了。
他俯下身替她掖了掖被角,又望着她的睡颜失神了好一会儿,这才回了定晨殿。
只是还不曾到定晨殿的门口,便见潜策匆匆回来。
“殿下,陛下请您到承御宫议事,诸位大臣都在。”
戚星阑的心猛地一沉。
作者有话要说: 确实是比平时长一点吧这章~
第66章 喂糖
天牢内阴暗湿冷, 带着陈旧腐败的血腥味和朽木的味道,刺激着人的嗅觉。
从窗口吹进来的风都要更阴冷一些, 让人人瑟瑟发抖。
戚星阑跟在皇帝的身后, 进了天牢的审问间。
今天只有他自己跟了来,毕竟皇室内部有些事情不便让其他人知晓,故而父子两人连近身伺候的都留在了外面。
都说虎落平阳被犬欺。
从前在皇帝面前备受宠爱的郢王,如今被绑在十字刑架上, 身上虽是没有什么明显的伤痕,但那张惨白着的脸已经昭示了一切。
皇帝冷冷瞧他一眼,默然坐到了案前,垂眸看着桌上那张未写完的供词。
“陛下,微臣无能。这罪臣什么都不肯说, 非要等您亲自审问。”刑部尚书罗正言恭敬地如是说着,便是连头都不敢抬。
戚星阑在一旁漠然看着,适时地朝那罗正言摆了摆手, 将人屏退,这才抬眼去看高坐在堂上的戚晟。
“父皇, 可以审问了。”他沉声道。
刑架上一直不曾睁眼的戚旭这会儿唇角勾起一抹诡异的笑, 一对狐狸眼缓缓睁开,浑浊着带了猩红的颜色。
那习惯轻挑的语气如今配上他干哑的嗓音, 听了让人难受。
“皇兄……你还是来了。”
戚晟看也不看他, 冷笑两声,“来,当然得来。你可是朕唯一的手足, 怎能不来。”
“手足……呵呵。”戚旭狠狠啐了一口,眸色阴沉,满是戾气。
“所谓的手足,不过是你养在边境的一条狗……你当我这些年来不知你的心思!”
皇帝的脸色愈发的难看。
牢中光线不好,只有墙壁最高处的那一扇天窗照进了些许的光,惨白的颜色打在刑架那处,衬得堂上坐着的戚晟脸色晦暗不明。
“朕的心思,朕的什么心思?”戚晟一双冷眸透过黑暗锁定在那人的身上。
这曾是他最信任的弟弟,却不成想,竟是最盼着他死的人。
“呵……戚晟,你知道自己为什么宠幸那么多女人,她们却只能生女儿吗?”
气氛骤然紧张了起来,戚星阑的心跟着猛地一颤,偷偷瞥了一眼端坐于案前的皇帝。
戚晟的脸色没什么变化,只是那眸中的光却是愈发的冷了,撑在腿上的那只手,也早已紧紧攥成拳,指节咯咯作响。
他这副样子,正中戚旭的下怀。只见那双狐狸眼中噙满了笑意,却是茫然无光。
“你以为你的皇后是什么好女人吗?笑话……她的虚伪不必我少!凡是怀了儿子的,都活不到生产……”
他说着目光转向戚星阑,“可贤妃是个例外……因为兰韵聪明。她若是想斗,寇嫣此刻怕已是在冷宫了。”
戚晟的目光也不由自主的落在了自己这个唯一的儿子身上。
这么多年来,后宫之中谁对他是真心,谁对他又是讨好奉承,他都看的一清二楚。
贤妃确实聪明,能够让皇后留住她,又保得住妃位。
只可惜,这个女人不爱他,不屑得为他去争。
皇帝垂下眼,盯着供词中的“淑嫔”二字,冷冷开口:“朕问你,苒儿到底是谁的孩子。”
“苒儿……”提及戚月苒,戚旭像是有了那么一瞬间的恍惚,他面上诡异的笑容顷刻间变成了无尽的悲伤。
过了半晌,那空旷湿冷的审问间里才响起一道嘶哑的声音。
“皇兄心中有数,何必来问我。”
*
“公主,太子殿下回来了。”晴微替凤攸宁披了件斗篷,细细地整理着褶皱处,“奴方才去取斗篷的时候,见着殿下的仪仗才刚停在了宫门口。”
“恩。”凤攸宁轻应一声,抬眼望了望这院中开得正盛的桃花和海棠,满眼映出淡粉的颜色。
鼻尖萦绕着淡淡的花香气,令人心情舒畅。
晴微替她收拾好,朝着院外望了望,“殿下怕是直奔着正沅殿去了,我们可要回去?”
她往前迈了小半步,伸手接住了一朵落下来的海棠,粉白的颜色交织在花瓣上,是温柔又清新的感觉。
“不必。”凤攸宁垂眸嗅了嗅掌心的花瓣,“在此等他寻来罢。”
“是。”晴微退到了一旁候着。
这菡莲轩正是景色最美的时候,凉亭里摆了几样太子平时爱吃的点心,和一壶热的参茶。
凤攸宁是早就算准了,郢王谋反之事将在近日结案,估摸着戚星阑从承御宫回来的时间便也能早些,故而备了这些东西。
她一直盼着能和那人一同在菡莲轩赏花,幸好承国位置偏北,祁京的春也比云京来得晚,现下正是花开正盛时节。
倒是让她不由得想起那句诗来:“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
有时候,某些东西或是事情来得晚一些倒也并非全然不好。
或许能收获另一番美景,另一份深情也未可知。
她这般想着,便听得院门口传来了某人熟悉的脚步声。
“宁儿。”戚星阑方至门口便见树下站着的那道窈窕身影,沉了一整日的心也总算是在这一刻放松了不少。
凤攸宁回眸,见他一袭官服都没来得及换下,便匆匆朝着这边走来。
“殿下。”她微微俯身,行了一礼。
戚星阑忙过来扶她,“你怀着身子,行什么礼。”
他一只大手握住她的小手,另一只手扶着她的脊背,将人扶了起来,“怎地今日不赖在床上了?”
知他是笑话自己,凤攸宁不由的瘪嘴,“又不是我想赖床,是他想。”
她说着垂眸看了一眼自己的小腹,又抬眼对上戚星阑那满是疼爱的目光。
“你这几日辛苦了,我特意叫人备了热参茶和你爱吃的点心。”
太子殿下轻挑了下眉尾,“这次不是我们太子妃亲手做的吧?”
“怎么,我若是亲手做的你便不喝了?”凤攸宁拽着他的衣袖往亭里走,还不忘横他一眼。
“哪敢,”戚星阑笑呵呵的握住她的手,牵着人一同进了亭子里,“若是你亲手做的,我定会喝得干干净净。”
凤攸宁在他的搀扶下坐在了那已垫好了软垫子的石凳上,“油嘴滑舌。”
晴微与濯束候在亭外,这是他们两对主仆间不约而同的默契。
主子的事他们从不插手,只在一旁默默候着等吩咐。
当然,这样亦是给足了他们单独两个相处的空间。
这会儿两人不由得望着亭中坐着的主子们偷笑,只是回眸间却又刚好撞进了对方的眼里。
戚星阑微抬了下巴示意凤攸宁去看亭外。
她顺着视线望过去,果然见那两人肩膀紧挨着肩膀,都羞涩地垂头笑着,被身后的海棠树衬得更加多了些暧昧的意思。
“这小子跟了我这么久,都不曾见他笑得这般羞涩。”太子殿下略有无奈的摇摇头,拎起茶壶给身旁那人的杯中斟满,“你若不说,我都不曾发觉他俩这段姻缘。”
凤攸宁支着下巴回头来看戚星阑,“太子殿下日理万机,哪有时间注意这些。”
她瘪瘪嘴,抬手接过那人递来的热茶,放在唇边抿了一口。
暖流顺着喉咙一直淌到胃里,一阵暖热。
对于她这番话,他倒是不置可否,只给自己又倒了一杯,吹了吹浮起的茶沫。
“满心满眼都被一人占据了,自然是看不到旁的。”他淡淡地说了这么一句,兀自垂头喝茶。
凤攸宁本还想反驳些什么,可后知后觉他此番话是怎么个意思,脸不由的红了,举着茶杯企图挡住自己发烫的脸颊。
戚星阑扒拉开她的手,笑吟吟的望着她那副样子,心中深感满足。
这种气氛可不能任由它蔓延。
她如是想着,不由记起早些时候戚月盈来时说得那些话,谈的都是上一辈人的恩怨。
听闻淑嫔曾是与郢王两心相许的。奈何淑嫔母家执意要将女儿送入宫中,这才棒打鸳鸯,生生断了她与郢王的情分。
偏偏这淑嫔又是个逆来顺受的,跟了谁便一心对人家。皇帝那时刚登基不久,见她懂事自然也是多善待几分。
这自然便引来了郢王的不满,再加之他从小便对自己皇兄的好意有所曲解,这才策划了这些个事来报复。
说到底也是因了一个“情”字。
只是戚星阑曾言,郢王的谋反与衍国某些人的刻意离间也脱不了干系。
此事若当真牵扯上了衍国,那边定当别论了……
思及此,凤攸宁不由得皱了下眉头。
“对了,父皇既是打算一直这样幽禁着淑嫔,可有给五皇姐什么安排没有?”
如今北境的付家军已尽数被压入天牢,等待流放或是问斩,没了夫家的五公主如今又没了母妃这个依靠,在皇宫中也是孤苦伶仃,少不得便是带着启儿受人白眼。
戚星阑本不想与她提及此事,但她既然问起便也就没了不回答的道理。
“五姐那日去见父皇,说是要削发为尼,长伴青灯古佛,以为淑嫔偿还从前的罪孽。”
凤攸宁的心不免一沉,如此年纪甘愿削发为尼,是何等的勇气,戚月苒也定是对着红尘都不再抱有任何希望了。
“那父皇允了?”她问。
戚星阑颔首,脸色微沉,没再说什么。
他虽从小不与这些姐姐们亲近,但到底是血脉相连,他亦是会为戚月苒的遭遇而意难平。
可此事是她自己的选择,谁也没资格去阻挠。
凤攸宁知他心情不好,悔不该提起此事,便捏了块梨子糖递到他嘴边,“啊。”
她让他学着自己张嘴。
太子殿下微皱眉头,看了看眼前的糖,又看向身旁那个比糖还要甜的人儿。
他不爱吃甜,可还是张了嘴将那块糖吃了下去。
“甜吗?”凤攸宁手臂撑在桌上,朝着他这边微微向前倾着身子。
“恩。”戚星阑点头。
她眨眨眼,眉眼间尽是温和的模样,“知道它为什么甜吗?”
戚星阑看向她,一副饶有兴致的模样:“因为是你喂的。”
“……”凤攸宁本想着给他讲讲道理开解一下那烦闷的心情,谁知他来了这么一句 ,竟是让她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怔怔地望着,忍不住纳闷。
“你到底哪里学来的这些甜言蜜语?”
她分明记得,这人去赤江边接她的时候,可是冷着一张脸,说的话句句带刺满是鄙夷。
如今倒像是换了个人一样,成日里朝着她扔糖罐子,齁得人梦里都忍不住想笑。
偏又听也听不腻,看也看不腻,实属奇怪。
太子殿下弯了弯眉眼,惹得那双桃花眼像极了两道月牙。
“遇见你,无师自通。”他轻声说。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是很会的太子殿下。
第67章 近你
已近四月末, 菡莲轩的花大多都接连谢完了,只剩了两株海棠还偶尔上演一出落英缤纷。
而桃树枝头的绿叶儿渐渐变得繁茂, 远远望去便是一片绿油油的颜色。
凤攸宁这几日小腹有微微隆起的痕迹, 吃得比平日里多了些,贪睡,故而时常难以专注地去关心某一件事。
就如方才,晴微才言从濯束口中得知, 皇帝又派了五万大军去南境支援崇国,她心中稍稍安定了些,便又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崇衍之战两国都耗损不少,但衍国明明有实力乘胜追击却选择了按兵不动,倒像是在等候某个时机, 令人惶恐不安。
凤攸宁这几日一到晚上便难以入睡,白日里倒是断断续续能睡上一天。
若是有戚星阑陪在身边还好些,奈何太子殿下近几日越发的政务繁忙, 即便是抽空来正沅殿里看望她,也是坐下还没半个时辰便会被人叫走。
定晨殿和承御宫那边, 忙得很。
索性她倒也不是个需要人时时陪着的, 只在无聊的时候至膳房折磨折磨那些厨子,再亲自做些糕点给戚星阑送过去。
回来后再迷迷糊糊的睡上一觉, 便也就捱过了这一天。
这些个日子过去, 听闻戚旭始终不承认通敌叛国的罪行,被勒令关押进了大理寺等候又一轮的审问。
五公主也已默默地进了祁京郊外的那座寺庙。戚月苒的孩子按理应当交给东宫抚养,奈何凤攸宁适才怀孕, 头一胎得稳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