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刚才在想什么?”沈默却没有接她的话,而是忽然问了这么一句。
林溪微微一愣,她总不好说她刚才发呆是在想怎么治他的先天不足,便笑笑说:“没什么,夜已深了,我们该休息了吧!”
沈默淡淡点了点头,站起身,准备去洗漱。
林溪在他身后问了句,“要不要叫丫鬟服侍你?”
沈默背对着她,看不清他的神色,只听他轻轻说了句,“不用。”转身就进了净室。
林溪轻轻松了口气,虽然之前已经接受消化了那个杏花树下的少年就是沈默的事实,虽然她又颜控又声控,可是一旦真跟沈默这样的人共处一室,她不得不承认,自己无形中还是会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
她给自己倒了杯茶,稳了稳心神,看丫鬟们把床上的桂圆莲子等物撤去,便让她们都下去了。
沈默洗漱完毕,刚转过屏风,就见丫鬟们已经退下,床前悬着的樱子红刺绣如意团花纱帐也已放了下来。
林溪躺在被子里,平生第一次在睡前忐忑得睡不着觉,她正要下床喝杯酒壮胆,帐子就被人掀了起来,接着就毫无预兆般的见到了站在床前的沈默。
对方只穿着件白色的中衣,鸦色长发松松束着,面白如玉的脸上还沾着几根被水珠浸湿的发丝,在暖黄色烛光的照耀下,竟显得异常耀目。
林溪的呼吸不由得一滞,一颗心扑通扑通跳个不停,赶紧移开了目光。
沈默却是没察觉到自己对林溪的影响,看她好长时间跪坐在被子上,便轻声问道:“要喝水吗?”
林溪这才回过神,忙道:“不是,只是觉得有些热。”
沈默便去将外间的窗户打开,又把悬在门外的软帘挂了起来,就有一股穿堂风吹进了卧室。
林溪看着他做的这一切,心内便有一股暖流淌过,无形当中又对他多了些好感。
等沈默来到床前,她就道了声谢。
沈默脱鞋的动作就是一顿,“你我夫妻,何须言谢。”
他将鞋脱掉,回转过身,就见林溪已经钻进了被窝,只留给了他一个背影。
林溪躺在被窝里,双手握得紧紧的,一是紧张,二是抑制自己的胡思乱想。这具身体年纪尚幼,这个时候行周公之礼委实太早了些,所以不管怎么说,这事最起码也要等到明年她及笄再说。
所以当她觉出沈默那边伸出手想要有所动作时,忙抱着被子道:“我年纪还小,暂时还没有准备好。圆房这件事,要不过两年再说。”
一阵沉默,好一会儿,林溪才听到沈默说:“你想多了,我刚才只是不慎压到了你的头发。”
林溪默默松口气的同时,又感到一丝丢脸,她忙将散落在枕上的青丝整好掩进了被窝。
可是经过这个小插曲后,林溪发现自己已经毫无睡意,她属羊数到一千,仍没有一丝困意,忍不住偷偷去看让她睡不着的那个人。
烛光映照之下,她清晰的看见沈默同样睁着一双清湛的眼睛,望着纱帐不知在想什么。
察觉到有人在看他,沈默一转头,就对上了林溪的视线。
林溪不由讪笑道:“你怎么也没睡?”
沈默轻声答道:“我有择席的毛病,只要一换地方,就会睡不着。”
“这么说,这新房不是你素日居住的地方?”
沈默轻轻嗯了声,“我一向住在西爽阁,那边距离我读书作画的地方比较近。”
“我知道,我见过你读书作画的地方。”林溪说完这句话,就想起了自己拿走的那幅白梅。
沈默也想起了那件事,目光落在她身上,一抹轻快的笑容浮现在他的唇角,“那你记不记得还欠我什么东西。”
灯光之下,他那抹笑容清晰的映入林溪眼帘,与林溪夸赞他画技好时流露的笑容不同,林溪敏感的觉出他这次笑容里的愉悦之情,甚至连眼角眉梢都透着一股轻快。
林溪不争气的又一次看愣了,连沈默说了什么她都没听见。
沈默久久等不到她的回答,正要再问一遍,门外忽然传来一阵仓促的脚步声,“二少爷,二奶奶,大太太醒了。”
大太太醒了!
沈默听到这个消息,便顾不上再问林溪,飞快的坐了起来。
林溪刚才模模糊糊听到一句“大太太”,回过神来就见沈默已经穿好了外衣,她便问道:“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沈默熟练的系好袍带,“大太太醒了,我得过去看看。你先睡,不用等我。”
“那我是不是也要去看看?”
林溪正要坐起身,却被沈默轻轻按了回去,“不用,有我去就行了。明天一大早你还要给老太太敬茶呢!”
沈默这么一提醒,林溪方才想起来自己还是新娘子,不大适宜到景平苑,她就不再勉强,努力忽视掉放在自己肩头的那只手,强作镇静的点了点头。
等沈默离开以后,她方才懊恼的在被窝里打了个滚,不行,自己以后得习惯天天有这么个谪仙般的人物在自己面前,不能动不动就被美色所迷,那样岂不误事。
于是,天将亮的时候,沈默从景平苑归来,就见林溪在床上正睡得香,他正要上床假寐一会儿,就听对方口里还嘟囔着什么,等他脱去外衣轻轻躺下去的时候,方才听清林溪在嘟囔什么。
“空即是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色即是空......”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一更。。。,,
第26章
林溪是被渴醒的, 她还未睁开眼, 人尚在迷迷糊糊中,就按着习惯唤道,“碧云,帮我倒杯茶。”
没人应答,只听见有人倒水的声音, 林溪费力睁开眼睛, 然后入眼便是一片艳色的红, 她这才想起自己已经嫁到了沈府,这里是她和沈默的新房,而不是她的涵碧轩。
一想到沈默, 她就用尚未清醒的目光去搜寻对方,正好看见对方拿着茶杯走了过来。
林溪方才清醒过来,忙从床上下来,“我来, 我来。”
沈默就把茶杯递给她, 林溪渴得很了, 顾不上跟他客气, 一股脑的把那杯温茶喝了个干净。
“要不要我再给你倒一杯?”沈默等她喝完便问了这么一句。
“不用, 不用,我自己来。”昨天晚上劳他关窗, 她后来越想越觉得不好意思,他这样清雅高贵的人,怎么能干这些丫鬟们做的琐事呢。
林溪一连饮了三杯温茶, 方才觉得嗓子不那么痛了,看看外面的天色已经微明,便问道:“什么时候了?”是不是该去给沈老太太敬茶了。
沈默靠坐在床边,拿起手边的书,“刚过寅时,现在是卯时初,你还可以再睡一会儿。”
林溪看到他的动作,方才记起昨天晚上发生的事,“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大太太怎么样了?”
沈默的目光就从书上移到她的脸上,很平静的说道:“我是丑时回来的。大太太已经醒过来了,人没什么大碍,唐大夫说只要后期调养得当,就没什么大问题。”
谢天谢地,自己这次冲喜总算没有白费,或许那两盆雀梅也起到了一点作用。
林溪高兴完,忽然又想起一个问题,看向手捧书卷的沈默,“这么说,你昨天一晚上都没睡?怎么不到床上躺一躺?”
沈默翻书的手一顿,继而低声道:“睡不着,索性看书打发时间。”其实他不光有择席的毛病,身边有人同样睡不着,不过这个却不好说出来。
“这怎么能行,一夜不睡多影响身体。”
林溪想到他的身体本来就不太好,这么熬夜可不行。
可是她想到的,沈默未尝没有想到,一听她提到自己的身体,他的眼底就带了一抹晦暗不明的情绪。
这次,林溪终于发现了,她当即明白自己说错了话。身体不好的人,本来就敏感多思,自己这么一说,不是给他添堵吗?
她刚要弥补自己的过失,诚心诚意的给他说声抱歉,门外忽然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姑娘,该起了。”
是霁月的声音。
林溪只好将此事暂且放下,唤候在门外的丫鬟们进来。
霁月打头进来,微红着脸给林溪和沈默请了安,就去整理床铺。
只是找来找去,她都没有找到那方白帕,便轻声问林溪,“姑娘,元帕呢?”
林溪被这一提醒,方才想起来,自己昨晚好像从未见过这个东西。她正要问沈默,却发现对方已经进了净室。
她便道:“先别管这个东西了,赶紧服侍我洗漱。”
霁月给她梳好一个妇人的发髻,林溪正在挑选今日敬茶时要穿的衣裳时,就见沈默从净室出来了,身上倒是换了身外衣,可是头发仍是松松束着。
林溪就吩咐丫鬟们过去给沈默束发。
丁香和桂香却红着脸,你望我我望你谁都不好意思去。
林溪理解她们的感受,正要叫霁月去,就见沈默看向她:“你来帮我束发吧!”
我?林溪脸上闪过一丝讶然,却见沈默眼神中带着一股不容拒绝的神情,只好鼓了鼓勇气,从霁月手里接过梳子,一步三挪的走到沈默身后。
“我不太会束发。”
“无妨,捧墨和捧砚两个的手艺也不太好。”
虽然不是第一次离对方这么近,可是当闻到沈默身上那股好闻的熏香时,林溪仍有一种身陷梦中的感觉,她先深呼吸了一下,左手方才微微颤抖着把他松松束着的发带解开,右手则用梳子一下一下的把他的头发理顺。
头发理顺以后,林溪再触碰他时,双手终于不再发颤,认真而细心的给他在头顶束了一个小发髻圈,又细细理了一下垂下来的发丝,然后接过霁月手中的束发冠,小心的戴在小发髻上,最后再用簪子固定住。
这一切做好以后,她方才松口气,看向镜子里的沈默,问道,“怎么样,不难看吧?”
沈默轻轻点了点头:“比他们两个的手艺好多了,以后就由你来给我束发吧!”
林溪握着梳子的右手就是一顿,好半天,她才挤出一丝笑容,“好。”
沈默这时已经从镜台前起身,重又坐在了床边,手上拿起了原来的那本书,一副等着她穿衣打扮的样子。
林溪就加快了挑选衣服的速度,选了件樱桃色掐金丝宝瓶番莲纹对襟褂子配湖蓝色织银丝纱裙,头饰则选了一对金累丝双友戏珠头花。为了谨慎,还特地问了沈默的意见,“不会太素吧?”
“不会。”
林溪还未松口气,就听对方又说了一句,“今日无论你穿什么,老太太都不会说你,所以只要照着你平日的穿衣喜好来就是了。”
“为什么?”
“大太太已醒,老太太现在把你当做了福星,所以起码今天是不会多为难你的。”
林溪有些半信半疑,不过时间上已经不允许她再挑挑拣拣,便果断的穿上了之前选的那套衣裳,戴上那对金累丝双友戏珠头花后,就跟着沈默向外走去。
小丫鬟掀起外间悬挂的玫红色的纱帘,林溪就见到了一个宽敞的院子,院子里铺着整整齐齐的青石砖,只在西北角的位置用湖石堆了个小假山,此外一株花木都没有。
林溪就望向沈默,后者似是猜到她要说什么,说道:“这院子叫远香堂,是我父亲从前读书的地方。因为事出突然,所以这院子还未来得及布置,你喜欢什么,以后可以叫底下人帮着你添置。”
“我看你读书作画的地方布置的就不错。”
沈默就转头看她,“院子里要是种那么多花木的话,你不怕会有蚊虫吗?”
“不怕,我有驱蚊虫的花露水。”
两人边走边说,不知不觉穿过两个月洞门,沈默就指着前面的院子道:“那里就是老太太居住的福景苑。”
福景苑一如其名,院子当地用鹅卵石嵌了一个大大的福字,两边抄手游廊下种着石榴、海棠等热闹又寓意好的花木,五间正房的台阶上还卧着几个身上有白、黄、黑色斑块的肥猫。
林溪多看了那几只猫一眼,沈默便提醒她,“那几只猫只认老太太一人,轻易不让旁人碰,你最好离它们远一点。”
他这话刚刚落下,屋里的人听到动静,从里面走出来一个穿莲青色流云袖纱衣的丫鬟,“二少爷和二奶奶来了,快请。”
沈默就替林溪介绍,“这是老太太房里的大丫鬟珊瑚。”
林溪就笑着朝珊瑚点点头,朝霁月示意了一下,后者就递过去了一个荷包。
“一点心意,还望姐姐笑纳。”
珊瑚笑着接过,“谢二少奶奶。”说着话,就替他们掀起了竹帘。
进到里面,迎面就是架黑漆描金边纳绣屏风,珊瑚领着他们转过屏风,便见三明两暗的房间没有隔断,东次间和西次间都设着福禄寿图案的落地罩。
阳光从窗纱中照进来,当地放着的黑漆家具便都反射着暗沉沉的乌光,无端的就给人一种肃穆深沉的感觉。
林溪还未克服掉这种感觉,就有个穿着银灰色纱衫的老太太被几个丫鬟簇拥着从东次间走了出来。
等沈老太太坐在当地的那张黑漆贴金罗汉床上,便有丫鬟取来蒲团,林溪就跟着沈默跪了下去。
沈老太太喝过两人敬的茶,方道:“快起来,让祖母看看我的二孙媳妇。”
林溪上前几步,右手就被沈老太太苍老有力的双手攥住了。
“模样挺俊,是个有福气的好孩子。”沈老太太上上下下把林溪打量了一遍,便笑着说了一句。
围在沈老太太身边的几个丫鬟见沈老太太高兴,便凑趣道:“二奶奶一嫁进来,大太太就醒了,可不是有福气之人嘛!”
沈老太太点点头,连说了两句:“有福气好,有福气好。”又道了悟大师说的一点没错。
林溪却是不信什么了悟大师说的话,趁着她们说话的机会,方才不着痕迹的打量了沈老太太几眼。
与林老太太的慈眉善目不同,沈老太太生了一张刻薄厉害的脸孔,脸上的颧骨很高,眉毛下还长了双三角眼,让人一看就知道这人不好相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