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兽——温昶
时间:2020-05-06 09:31:09

  棠篱收下丹药,道:“多谢王爷赐药。”态度不咸不淡,神色不卑不亢,淡定自若,难见其真实心思。
  东山一躬身:“小的多嘴了。”
  待东山退下,棠篱拿出药丸,重新看了看。
  一样的金色,一样的极细三字,小狐狸偷的,正是这神丹。
  涠洲距此,山远路遥,还要渡海,断不可能一日来回。
  太子府远在楚都,重重亲卫把守,要想神不知鬼不觉盗出,难如登天。
  唯有逸王府,近在弥城,虽对常人来说亦是长途之遥,但小狐狸……
  小狐狸竟然偷了逸王府的神丹。逸王府,还能去吗……
  晚上。棠篱进入梦境。
  梨胭再次趴在他身上,见他醒来,皱眉道:“不是吃了解药吗?为什么还有?”
  棠篱坐起来,看了看自己胸口,道:“毒素未清,多吃两粒便好了。”
  梨胭盯着他胸口,不甚开心:“感觉没什么变化。”
  棠篱闻言,心念一转,对自己中毒一事又多了一些了解。
  既无变化,他又恢复如常,说明回魂丹只能暂时压制住毒素,解不了毒。
  如此神丹,毒依旧不可解,可见他中的毒绝非一般。这下毒之人,必定倾尽全力欲置他死地。
  好绝。
  棠篱道:“你可有想去的地方?”棠篱原本想知道自己是谁,但此刻解毒无望,他反而淡了心思,不是那么迫切的想知道自己和谁有如此不死不休的仇恨。
  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如此憎恨一个人,说不定,他过去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
  比起知道过去的身份,此刻,他更想稳妥地安排好小狐狸。他若活着,它自然跟着他;他若暴毙,绝不能让它孤苦无依。
  梨胭瞧瞧他,不明白他突然问起这个。她想了想,道:“有的。”
  “哪儿?”
  “楚都。”沇国国都。梨胭蹲在他身边,头靠在手臂处,“楚都南出五十里,有一荒山,荒山绝壁之中,有一仅一人可通过的洞口,绕半里,随水而出,有一秘林——我想去那儿。”
  棠篱何等心思,听完便知道那是什么地方。也好,送她回家,同类相护,不必受人类轻贱。
  “听起来是一个极妙的地方。”棠篱神色温和,“绝壁之上,还有水,水过有林,像陶渊明的世外桃源。”
  梨胭一笑:“我还没去过,不知道美不美。”
  “那我们就去看看。”
  梨胭瞳孔一睁,问:“你要和我一起去吗?”
  棠篱看着她:“我可以去吗?”
  梨胭心中一窒,心跳先是一停,而后快速跳动,她看了他一眼,不知什么原因又飞快瞥开,心里慌慌的,也有点甜晕晕的,她嘴角不自觉上扬,回道:“可以啊。”她绽出大大的笑容,“当然可以,我们一起去。”
  梨胭坐近了一点,声音亮亮的:“如果是一个漂亮的地方,我们可以在那里住一阵吗?”
  “可以。”
  “我想建一个院子,篱笆墙,四四方方的,左右两边有很多漂亮的花,后面是睡觉的地方,床要放在窗边,窗子要很大,可以晒太阳……另一边要有一面书柜,书柜下放书案,屋子中间要有炭火,房间必须一年四季都温暖如春……”梨胭絮絮叨叨说个不停,她从来没一次性说过这么多话。她眼睛里放射出奇异的光彩,本就绝色,此刻更是美得不可方物。
  棠篱看着她,红唇贝齿,明眸善睐,眼中水光潋滟,灿若星辰。
  他们都是没有记忆的人,也就是没有根的人。不知过去,不知未来,孑然一身,天地茫茫。
  她求一份归属感,一份来自人世的眷恋羁绊,让她明白自己是谁,让她与这个世间紧密相连。
  雏鸟情结也罢,救命之恩也罢,眼界未开也罢,她此刻的归属感,来自他。
  她想建的院子,就是七仙镇的院子,细致到连笔筒里放几只笔都规定了。
  棠篱静静听着,嘴角含笑。
  “……可以吗?”她问。
  “可以。”
  梨胭满足了,闭眼回味了一下,侧头看他“今日学什么?”
  “生死告别。”
  “死亡吗?”
  “嗯。”
  梨胭眉头皱起:“为什么讲这个?”
  “因为你我都要遇到。”
  “哦。”梨胭想,说不定我比你死得早呢。
  “死亡是每个人必然会走向的终点,所以不管谁死了,都是自然规律。”
  “我知道。”梨胭一脸天真,“你会死,我会死,大家都会死,我认识的人百年后都是枯骨一堆。”
  棠篱笑:“嗯。”
  “然后呢?”梨胭问他。
  “活着的人会有一段时间痛不欲生,熬过去,继续活着,慢慢就会好了。”
  “嗯嗯,知道啦。”梨胭漫不经心的,觉得今天的内容有点无聊。
  “如果我死了——”
  “我不会让你死。”刚刚还漫不经心的人,神色一敛,语气虽淡但十足认真。
  “每个人都会死。”
  “我不会让你死在我前面。”
  梦境戛然而止。
  棠篱睁眼,天边微亮。他瞧了一眼狐狸,狐狸不知何时醒来,坐在他胸口,睁着蓝眼睛认真看着他。
  棠篱摸了一下它,狐狸转身一跃,从窗户跑出去了。
  狐狸没有跑远,绕了两圈后它重回客栈,坐在最高的屋脊上放眼眺望。
  梦境一结束她就觉出不对来。棠篱是……知道她的身份了吗?
  他之前似乎没把梦境当真,但昨夜的语气,“我们一起去”……他问的问题奇怪,说的话奇怪……梨胭形容不出她的感觉,就是觉得棠篱已经知道了。
  知道,并且似乎毫不介意。
  她没想过要一直瞒着他,平时也不谨慎。没有说,不过是因为她对自己知之甚少,身上又似乎带着危险,告诉他,只能将其置于险地。
  现在要说吗?
  狐狸从房顶跳下。说吧,今晚就说。他们可是要一起去秘林呢。
  天一亮,东山整顿好车马行装,一行人重新启程。
  狐狸看腻了沿途风景,闹着棠篱玩。棠篱便和它玩儿咬穴游戏。
  一人一狐玩儿得不亦乐乎,狐狸眯眼似笑,整只狐狸软呼呼的。
  日光和熙,树木葱茏,林间只有马车滚动的声音。此时,一行十个黑衣人悄无声息缀在车后。
  一柱香后,十个人分作三组,一组缀后,另两组轻步如飞,从两旁散开去。
  三组黑衣人,渐渐逼近。
  距马车十丈近的时候,玩得不亦乐乎的狐狸才徒然跃起,浑身灰毛炸开,胸腔里发出骇人的凶吼声。
  棠篱眉目一敛,嘴唇紧抿。小狐狸的状态表明来者不善。
  不过两息,狐狸射出去,黑衣人近在咫尺。
  骏马嘶鸣,马车陡然停下,棠篱只听到几声闷哼,外面已无人声。
  他呼吸一顿,面色一白,猜到外面发生什么。
  狐狸的低吼变得诡异,风中打斗声入耳惊心。“咔嚓。”
  “咔嚓!”
  “咔嚓——”
  一爪比一爪锋利,山林间树倒竹破,甚至有尖利爪子抓破风声的“咻咻”声。
  然,他没有听到一声身体落地的声音。
  来人能躲过狐狸的攻击,能力在狐狸之上。人影晃动,又绝非一人。
  一人一狐,孤立无援,难逃此劫。
  欲置死地者,唯他一人,狐狸无辜。他目光一厉,掀帘而立,正欲出声,一道白影极速掠过,捞他即走,风声掠过,连树影都看不清。
  “速逃!”棠篱不欲废话。
  “我不会逃。”声音泠泠,清静空灵。她瞳孔湛蓝,眼尾妖冶,白耳立出,异于常人。她以人类绝不可能达到的速度回旋一抓,肉声噗嗤,将离她最近的一人拦腰剖成两截,足尖一点,飞速蹿出百丈远。
  然黑衣人紧追不舍,速度与其不相上下,脚程快得诡异。
  黑衣人紧紧缀在身后,片刻后,无数箭矢破空而来,梨胭捞着人左躲右闪,往山上奔去。
  她能掩藏呼吸,棠篱不能。对方九人,速度奇快,藏匿无用,必被发现,为今之计,只有应战。你死我亡,只能活一方。
  她眼神一厉,蓝眼竖瞳,冰冷如雪,利爪一勾,爪子又长去一寸,堪堪抓住左边人脑袋——
  “噗!”人首分离。
  剩下八人,对视一眼,目光一沉,聚拢一处,杀招毕现。
  鲜血飞溅,肉声噗嗤,温热的血溅到棠篱脸上,分不清是黑衣人的还是梨胭的。
  棠篱嘴唇微颤,半晌道:“求你,快逃。”
  有什么东西插进肉里,又不知道是谁的血洇红白衣,梨胭动作未停,招招狠辣,她喘一口气,冷声:“我不!”
  又是一声箭声,极近的中箭声响在耳边,梨胭一声闷哼,抓他的手一紧。棠篱一抖。
  二人闪身上山,梨胭引着黑衣人在茂密的树林中绕来绕去,突然,她极速骤停,翻身一抓,又向右一闪,反手又一爪,身后,黑衣人面无表情,在她将手上的黑衣人扔出时,一剑劈下。
  梨胭向前一扑,身后长长一剑,伤口深可见骨。
  她提气一奔,转眼又是百丈之外。血流到棠篱手上,烫得人打颤。
  梨胭中了三箭,背后一剑劈骨,继续跑,已撑不了几时。身后仍有四人。她闭了闭眼,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极速奔跑三里,将棠篱一把抛上山顶,随后决绝转身,正面迎去,以身肉搏,三剑入身,三个黑衣人被她撕成两半。
  最后一个黑衣人直直朝棠篱刺去,后门大开,已不在意是否会被梨胭一爪挠穿。这是同归于尽的姿势。
  然梨胭身中数箭,已是强弩之末,转身未及,无力回天。
  她眼睁睁看着那剑离棠篱越来越近,直逼胸口,怒目一睁,转瞬化作狐狸,直直射去,转瞬撞向黑衣人,二人直冲悬崖,从棠篱面前掠过。
  棠篱看着,狐狸浑身是血,冲他轻轻呜一声,与黑衣人同时掉入悬崖。
  他告诉她:生死离别,人世常有,是自然法则。
  他告诉她:要看开。
  他以为先去者必定是他。
  却没料到,离开的是小狐狸。
  他不能。
  作者有话要说:  久等。
 
 
第十三章 暂居王府
  棠篱“哇”地呕出一大口血,胸口刺痛,脑袋一晕,昏死过去。
  此刻悬崖之下,三位黑衣人极速掠过,巨大石头上,某黑衣人摔得血肉模糊,不辨真容,十丈之外,一白衣女子摔成四段,面容模糊。
  一男声沉沉道:“烧了。”
  “是。”
  三人扛尸首而去。
  棠篱醒来的时候,月上中天,圆圆的月亮散发着惨白的光,照得周围的树光怪陆离,绿影凄惶。他躺在地上,衣服已经被露水打湿,双手红红,沾着梨胭的血。
  万丈悬崖,深不见底,若是常人,尸骨无存。可是狐狸异于常人,没有死。
  不仅没死,还入了棠篱的梦。
  “我没死呀,你去弥城等我,我伤好了就去找你。”
  棠篱笑起来,起初是无声的笑,后来笑声荡荡,山间似有回声。
  笑声似喜似悲,又恨又怒,哀戚仓皇,悲断人肠。
  他爬起来,沿着悬崖节节摸索,顺着石头艰难下行,他的手、膝盖、脚,一下一下磕在石壁上,撞出无数伤口,青青紫紫,血肉模糊。
  棠篱恍若不觉,神色沉静,只毫不犹豫继续往崖下爬。
  一夜过去,浑身是血的人终于下到崖底。
  崖下怪石嶙峋,寂无人烟。一眼望去,深山荒林,鬼气森森。
  他一寸一寸,不放过一块石头,不忽略一棵花草,誓要摸遍方圆一里。
  三日后,一无所获。
  他力竭而倒,不知道第几次昏死过去。
  他又进入熟悉的梦境里。
  梦里只他一人,梨胭声音响起:“我没死呀,你去弥城等我,我伤好了就去找你。”
  棠篱嘴唇微颤,声线发抖:“你在哪里?在哪里养伤?我来找你。”
  梨胭声音响起:“我没死呀,你去弥城等我,我伤好了就去找你。”
  “你疼不疼?”他喉咙发干,似有万箭穿心,“你在哪儿?怎么不出来来见我?伤很重,是不是?”
  梨胭声音响起:“我没死呀,你去弥城等我,我伤好了就去找你。”
  无论他问什么,怎么问,梦境里空无一人,梨胭的回答永远只有一句话。
  天亮了。
  日光热烈,石头滚烫,棠篱睁眼,浑身无一处不疼痛。
  我没死呀,你去弥城等我,我伤好了就去找你。他脑中一片白茫茫,只机械地盘旋着梨胭的声音。
  最终,他慢慢爬起来,朝远方走去。
  半月后。弥城。
  蒙面男子面色苍白,坐在马车之中。车外人声鼎沸,吆喝四起。街道两旁,既有雅致的小酒馆,也有繁华的大酒楼,既有沿街叫卖的小贩,也有支摊架锅的小店,各种食物的味道争先恐后,钻进各类人鼻中……这是一个繁华的大城,一进城,就感觉到生命的鲜活热闹,每个人都热烈的活着,每个人都有噗通噗通的心跳。
  车中的男子目光沉静如水,对车外的热闹毫无所感。
  马车驶过热闹的街道,转进人烟稀少的小道,前面再过两条长街,就是沇国逸王的府邸。
  前面走出一个人来。
  他目光呆滞,身形僵硬,伸着左手,口中胡乱喃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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