鄢宝点头,赞同鄢黎的话,“太子若登基,别说琉尾洲,情兽一族也险矣。”
他想到太子曾经对他的厌恶程度,动了动嘴,最终没有多说,不是险矣,大概会灭绝罢。
鄢枝突然道:“计划已破,是否该让鄢妩脱身回来?她呆在太子府,随时有被发现的可能,太危险了。”
鄢黎鄢宝俱是一愣,这话题变得也太快了些。
鄢枝看向二人,不明所以:“怎么了?我说得不对吗?”
二人摇头。
鄢黎道:“太子府管得甚严,鄢妩被关在槿阁,犹如软禁,确实没必要继续呆着。”
鄢枝点头:“好,我去找她商量脱身一事。”
下人煎好药,沉默呈上。
晏沉看了一眼,道:“端去槿阁。”自己起身,也去了槿阁。
晏沉每次来槿阁,鄢妩都是懵的。
药煎好了专门带过来喝,她也没有弄懂他什么意思。
晏沉拖着病体在槿阁看了一天的书。
晚上的药也是在槿阁喝的。
正当鄢妩误以为他可能还要在槿阁睡时,晏沉起身,默默离开了。
鄢妩一脑门问号。
第二天,晏沉天一亮就出现在槿阁,依旧是喝药、看书、喝药。
二人全程无交流。
鄢妩脑袋上的问号多了一倍。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第三天,晏沉再次一大早出现在槿阁。
太子府下人看鄢妩的表情都变了。太子一反常态接连三日“宠幸”一女子,这在过去是根本不可能的事。
鄢妩心中问号没有了,然多了很多警惕害怕的感叹号。
第三天,晏沉的病没有丝毫见好,反而比前两天看起来还要严重。
晏沉在厅上看书,鄢妩在二楼阁楼躲着。楼下咳嗽声一声比一声急重,听得鄢妩胆战心惊。
啊,好烦。
一柱香后,一身影悄无声息落至二楼阁楼。二人无声相瞪。
鄢妩指了指下面,做口型道:“太子在这儿。”
鄢枝不需要她提醒,已经感知到晏沉存在了。
下一秒,楼下晏沉边咳边道:“下来。”声音虽只正常音量,但鄢枝和鄢妩都听到了。
鄢妩纠结到底要不要下去。
此语没有主语,音量又小,不知道在对谁说。但这个“下”字,又表明他在和楼上的人说话。
但按“理”说,楼上只有鲛人女,那音量,正常人都不该听到,鄢妩自然也不该听到。
鄢枝一跃而下。
晏沉翻过一页书,重重咳了两下,面色确实不如往常,唇色略淡,面容发白。
他真病了。
距离二人上次见面已是一个半月前。
鄢枝一进门,身后的门就被晏沉用内力合上了。
二人默默不语。
晏沉看书,好像并没有注意到房间里多了一个人。
鄢枝站在门边,既没有离开,也没有靠近。
氛围奇怪诡异。
鄢妩在阁楼上凝耳细听,听了半个时辰都没听到任何声音,脑袋里的问号又多了起来。
这两个人在干嘛?
一个时辰后,鄢枝转身,欲出门。
“我病了。”晏沉又咳了咳。
鄢枝咬唇。
“我病了。”他又强调了一遍。
鄢枝仿佛被定住,既无法抬手开门,也无法转身。
下一秒,晏沉倒在地上。
鄢枝瞬间移过去,手一扣上其手腕就感觉到温度滚烫。她摸了摸他额头——高烧了。
不知道烧了多久,竟然烧晕过去了。
鄢枝将他抱上床,手一抽出就被抓住。她一惊,看向他眼睛。
晏沉双目紧阖,眉头微蹙,没有醒。
鄢枝垂下眼,没有抽出手。她坐在床边,用另一只手凝气取下远处的帕子,放入水中浸湿,又吸过来,将帕子放到他额上。
另一只手也被晏沉抓住。
鄢枝皱眉,怀疑他假晕,稍稍用力,手挣脱开来。
晏沉呼吸未变,依旧双目紧阖,眉头微蹙,不像假晕。
鄢枝顿了顿,主动握住他的手。晏沉瞬间十指交缠。
难怪鄢枝怀疑他假晕。
半个时辰后,晏沉迷迷瞪瞪睁了一下眼,鄢枝正给他换第五次帕子,目光在远处的帕子上,没有注意到他醒了。
晏沉头脑晕晕,只直直看着她,目光温柔如水。两三息后,他闭上眼,嘴唇嚅了嚅,没有发出声响。
鄢枝给他盖上帕子,晏沉喉咙干涸,声音嘶哑:“胭胭……”
鄢枝心中一紧。
她看着他昏迷的样子,轻声道:“我不是梨胭。”
晏沉紧紧抓住了她的手。
鄢枝面无表情,突然又悲哀地扯了扯嘴角——算了,庸人自扰。
一柱香后,晏沉悠悠转醒。
鄢枝瞬间抽回手,往后退了一丈,转瞬消失在房中。
晏沉无力握了握手,慢吞吞坐起来。速度比来时快了不少,他稍稍心安。
门被打开,鄢妩端着药进来,试探着:“喝药吗,殿下?”
晏沉一饮而尽。
他喝完药没说什么就走了。这是这几天头一次太阳落山前就走了。
太子的病第二日就好了,往后他也再没来槿阁,得宠和失宠都来得猝不及防,鄢妩深感莫名。
鄢妩开始着手脱身。
第一个计划——服药假死。
药是七仙院线人从琉尾洲商人手上重金购得,药无任何毒性,只是会暂时封人五感,犹如死亡,三天后会重新醒来。
鄢枝已验其药性,情兽可用。
鄢妩担心雨雪天假死难看,被拖出去时容易沾泥污,所以特意选了一个风和日丽的好日子,难得的冬日暖阳。
她美滋滋喝下假死药,美滋滋阖上眼,等着从乱葬岗醒来。
一天一夜后,她睁眼,头顶流苏熟悉,床也熟悉,坐起来,发现自己还在槿阁。
鄢妩:???
日子一切如常,伺候她的人也一切如常,好像她只是睡了一觉。
鄢妩以为是丹药失效,重新叫鄢枝拿了一颗,发现结果一样。
第一个计划失败得莫名其妙,鄢妩只好启动逃生第二个计划——金蝉脱壳。
她打晕了伺候她的一个婢女,伪装成她的样子,欲逮准时机离开太子府——
未曾想她连槿阁都出不去。
鄢妩瞪大眼睛:“太子只说不许鲛人女出去,没说奴婢也要被天天关着吧?”
此话一出,侍卫直接拱手:“姑娘莫难为小人。”
槿阁的下人都以“姑娘”称呼鲛人女。
鄢妩眨眨眼,“侍卫大人,您误会了,我……”
身后,被打晕的婢女安安静静站在门边。
鄢妩脱壳失败,身份暴露。
第三个计划——和太子摊牌。
鄢妩第二次来到晏沉书房。晏沉手上依旧拿着书,他好像只有这个爱好。
鄢妩道:“我表面是琉尾洲使团送来的鲛人女,是来单纯伺候你的,实则是琉尾洲的奸细,来暗中搜集皇家密辛。”
“但我深深爱上了你,不愿再为琉尾洲做事。”
鄢妩深情款款,泫然欲泣:“但我自知罪孽深重,不敢奢求你原谅,只希望你给我一次机会,让我为曾经的错事弥补或付出代价——我愿意成为你的人,去打探琉尾洲的消息。”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晏沉不为所动,“你回槿阁吧,既已坦白,过去的事孤不追究。”
鄢妩愣住。
“下去。”
“哦。”
一气之下,鄢妩欲直接逃出太子府,懒得搞这些乱七八糟。
她才飞出槿阁就中了蓝光箭,腿一软,直直掉到地上。
下一瞬间,晏沉突然出现在她面前。
晏沉居高临下看着她,和前几次所见完全不同,他冷淡、无情、目光沉沉,明明是一张温和的脸,却给人一种生人勿近的感觉,他道:“我不会放你出府,你若是个聪明人,最好老实呆着,否则……”
鄢妩打了一个冷噤。
这才是他真实的样子吗?
难怪她见他第一面就害怕。
晏沉转身欲走。
“是因为鄢枝吗?”鄢妩看着他背影。她知道不可能瞒过他,她甚至觉得她和他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就知道她是什么了。
不说破而已。
但她不会自作多情以为他是在保护她,在意她。
很明显,晏沉在乎的另有其人。
晏沉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鄢妩心中有一个猜测——晏沉和鄢枝已经结契,鄢枝的能量只能来自晏沉。结契的情兽离开契主太久会直接变为原形,身体逐渐虚弱。
但是这几个月来,鄢枝从未有虚弱时候。
说明什么?
说明不管有意还是无意,两个人一直在见面。不仅见面,一个人释放了能量,一个人吸收了能量。
按她对鄢枝的了解,鄢枝绝不会为此主动找晏沉。她宁愿饿死。
所以,是谁隔一段时间就要引她见面,并塞给她能量呢?
答案显而易见。
鄢妩想了想之前的日子,好像真从时间上证明了她的猜测。
若果真如此,晏沉确实不会放她走。她是他手上一个重要的砝码,必要时可引鄢枝前来。
鄢妩叹了一声。
鄢枝若不爱他,大可把他当作一个食物,没有什么自尊心,吸收能量心安理得……
但据她观察,鄢枝的表现却不是不爱他的样子,自尊心极强,竖起浑身铁刺,草木皆兵。她不承认爱他,但又确实爱着他,如何能心安理得吸收能量呢?
而且,她能感受得到晏沉的感情不是吗?
爱,不爱,那是她的食物啊,没有人能比她更清楚。
那是一种什么感受呢?
知道对方的感情,知道自己的感情,却既无法面对自己的心,也无法接受对方的心……
两个人心知肚明。
心知肚明,又心甘情愿。
鄢妩想到这里,浑身一颤。她有一瞬间想,若这两个人真的是这样相爱着,若晏沉真的处心积虑、费尽心机给着鄢枝能量,鄢枝的刺还能竖多久呢?
鄢妩又是长长一叹,在某种程度上羡慕起鄢枝来。
什么时候她能遇到一段刻骨铭心的感情呢?不管结局好还是不好,两个人用生命互相爱着,灵魂撞在一起,每一刻都都是热的。
会有那个人吗?
第四九章 琉尾之祸
是夜。
鄢妩耳后的银鳞突然发光, 闪烁一阵后,她蓦地睁开眼睛, 她的瞳孔既不是人形时的黑色, 也不是狐形时的红色,而是银色, 和耳后的银鳞遥相呼应。
她直直坐起来,银色的眼睛直直望着前方。
几息后,屋子中央凭空出现一个人头, 像什么衣服被脱掉,肩膀、手、身躯、脚紧随露出。
竟然是妘戟。
他朝空无一物的地上一捞,似拿起什么,放入袖中。
鄢妩目光直直,眼睛一眨未眨, 对所有一切毫无反应。
妘戟走到她面前, 拿出一片发光的银鳞, 鄢妩的眼睛瞬间朝它看去。
妘戟道:“太子有什么异常?”
鄢妩道:“太子生病,来槿阁喝药。”
“药有什么异常?”
“没有。”
“真生病?”
“是。”
“槿阁有什么异常?”
“没有。”
妘戟皱眉。那太子为什么故意来此?
鳞蛊是琉尾洲皇家秘术,子鳞贴中蛊者皮肤上, 母鳞施蛊者持有。中蛊者前三天昏昏沉沉,鳞甲会在不知不觉间改造中蛊者, 三天后, 中蛊者恢复神智,一切如常,不会有丝毫中蛊迹象。
直到施蛊者以母鳞唤之。
母鳞唤子鳞, 中蛊者将瞬间被施蛊者控制,问什么答什么。此蛊厉害之处就在于中蛊者不管意志力多强大,本身有多厉害,只要中了蛊,控制下绝无撒谎能力,情感能力亦降为零,他们仿佛只是陈述事实的机器。
妘戟又各种角度问了一遍有关太子的问题,鄢妩的回答都简单粗暴——“不是”“没有”“不知道”。
鄢妩被鳞蛊控制,只能说自己百分百相信、看到、听到、确实已经发生的事实。
妘戟更知道鳞蛊特性,所以问问题会特别有目的性。
然目的性越强,鄢妩知道的越少。
她被关在槿阁,晏沉有意防她,几乎没有任何消息。
问完太子,妘戟开始问情兽一族。
“情兽一族联系你了吗?”
鄢妩面无表情:“是。”
“情兽一族最近的动态。”
“一、已训练出一支三十人的队伍;二,已派五人去琉尾洲找寻隐藏鄢字的方法。”
“接下来有什么计划?”
“一,救我出太子府。二、送情兽进宫。”
“送进去的是谁?”
“不知道。”
妘戟从袖中拿出一团空气,抖了抖,状似穿衣,下一秒,人凭空消失。
一柱香后,鄢妩耳后的银鳞暗下去,眼睛的颜色慢慢恢复正常。
神志重回那一刻,她狠狠打了一个喷嚏,忍不住一抖——好冷!随即一愣,不懂自己怎么坐在床边,手脚俱冻得冰冷。
梦、梦游了?
她钻进被窝,呵了两口气,凝神想了想,并没有做梦或者其他感觉,略感奇怪地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