豁然开朗,红袖的眼底浮起浅浅的笑意,嘴里却道:“幼稚。”
最终她还是在栖白的背上留了一个图案。
栖白看不到,只能问她:“你刻的是什么?”
红袖顾左右而言他,“你刻的这么小,是不是方便我将来覆盖掉啊。”
栖白冷哼道:“你想都别想,你遮一次我就刻一次。”
放下刀子,红袖拍了拍手,欣赏着自己的杰作,露出了满意的微笑,由衷感叹道:多么栩栩如生又可爱灵动的一条小银蛟啊!
张牙舞爪横贯了栖白整个背部的蛟龙隐隐散发出一股凶气,黑如曜石的蛟龙之目在阳光下折射出一片琉璃光彩,头角峥嵘,吞云吐雾,像是驰骋于九天之上的神兽。
难道她还有成为一个大师的潜质?红袖觉得自己单靠这门手艺也能在竞争激烈的修真界里混上一口饭吃了。
“你刻的什么?”她的动作一停,栖白的声音就响了起来。
红袖:“艺术。”
栖白:“......”
第84章
清晨醒来,微闻雨声轻打窗棱,搴开珠帘,看到微蒙蒙一片,是伸展过来的枝枝叶叶,晨晓的空气伴着植物的清香袭来室内,红袖顿时睡意全消。
“下雨了。”
这几日她跟嘟嘟一起睡,晚上总是被他吵得睡不好,偶尔半梦半醒的睁开眼的时候,却发现栖白躺在她的身边,将她和嘟嘟隔开来,还使了个禁音的术,任凭嘟嘟一个人哭得撕心裂肺的,她听不到,他也不去哄。
后半夜她就不敢睡了,强迫栖白和她一起看孩子,直到凌晨,她才精疲力竭的阖上眼睛。
某人比她更累,保持着一个姿势抱娃,浑身僵硬的像块石头。
红袖趴在床前凝视着一大一小两张脸,好像只有睡着的时候,他们才能好好相处。
睁开眼睛,从窗户外望出去,只能看到阴沉沉的天幕。栖白惺忪眼中闪过一丝迷茫,“天亮了?”声音里透着没睡醒的低哑。
红袖发现他这个时候看起来最无害,他没有起床气,就是需要发一会呆,需要缓一阵才能清醒过来。
“嗯。”她的声音放的极低,生怕吵醒了熟睡中的嘟嘟。
今天是他们离开天魔宗的日子,栖白披着外衫,缓缓坐了起来。
红袖从储物袋里取出一枚黑漆漆的丹药递给他,“把这个吃了,能掩盖你身上属于人类的气息。”
从前也有人类进入妖域的先例,若是不服下掩盖气味的丹药,之于妖兽,大概就是散发着清甜香气的美食,对他们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艺高人胆大的栖白虽然天不怕地不怕,但是在红袖的目光注视下,还是一口吞了下去。
他若是不吃,估计她是不会善罢甘休的,只是味道跟想象中一样的古怪,他的容颜沉静如雪,薄唇抿的紧紧的,这是他不高兴的表现。
红袖只当做没看到。
“两只狐狸也没做什么坏事,不如将他们放回妖域吧?”容欢和红红为寻她上门,这次她打算离开了,他们也没有继续留下来的理由,更何况之前栖白已经答应了她。
“可以。”
栖白站起身,虚张双臂,红袖拿起搭在木施上的外袍,替他整理好系带。一室寂静,红袖甚至能闻到自栖白身上传来的冷香,是那种雪下冷杉的淡淡的香草味,只是这香草味还混合了一丝嘟嘟身上的奶香味,莫名变得柔和起来。
“让他们先走。”
红袖:“?”
栖白:“我不习惯与别人同行。”
这倒是真的,哪怕是飞行法器上他都是独占一层,不愿意与人分享空间的。
红袖当然没有什么意见,她将嘟嘟的被角掖好,转身推开门,雨丝飘散进来,带来了几分凉意。
隔着重重雨幕,她仿佛看到了一个人。
撑着淡色的长柄伞缓缓行走在雨中,肩头却依然被雨打湿,墨发洇成一片,冰晶般的眼眸却分毫不差的捕捉到了她的视线。
红袖借着去白石牢放人的机会走了出去,持伞追上持谦的脚步,道:“二师兄。”
伞下的容颜微微一愣,“原来真的是你。”
虽然容貌有了很大的变化,但是她的眼神非常熟悉,望着他的时候,持谦产生了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红袖应了一声,“是我,三言两语说不清楚,简单一点就是我恢复了记忆,不打算回铸剑宫去了。”
持谦顿首,随即表示理解,“恢复了记忆是好事,我观你气息凝练,竟连我都看不透你的修为了。”
从前在铸剑宫的时候,灵和虽弱小,但是并不需要他和若冲保护,如今恢复了记忆,实力高深莫测,更不需要七绝峰的庇佑了,记得灵和说过,将来有一天,她一定要去修真界闯一闯,看来眼下就是合适的时机了。
红袖停驻在持谦身旁,远望暗沉的天空,东边的那一端是铸剑宫。
持谦看着她的表情,猜测她是想到了玉林真人和若冲。
“你有没有什么话要我带给师父的?”
持谦果然不会待在天魔宗里当一个阵法师,红袖只问他一句:“你有办法出去?”
持谦点点头。
红袖沉默片刻,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我想说的话都写在上面了,劳烦你替我转交给师父。”
当年身受重伤法力尽失的时候,是玉林真人救了她,虽然对赤松子建立的铸剑宫没有什么好感,但是玉林真人不一样,该还的恩情还是要还的。
“以后大概不会再见面了吧?”
分别在即,持谦这一番话却并无多少感伤,修道之人漫长的人生路上总会经历或多或少的别离,聚散有时,同门之情却并不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消失,七绝峰的小师妹灵和是真真切切存在过的。
“珍重。”
唯有二字相赠,红袖再次撑起伞融入雨幕,朝着白石牢的方向去了。
......
容欢和红红见到她现在的样子自然少不了一番激动,尤其是容欢,从白石牢里出来后,眼神就没有从她的身上离开过。
红袖简单的说了几句,便让他们先回妖域,出乎她意料的,容欢立马就答应了。
他心知这一次给她添了不少麻烦,也不好再说什么,倒是省去了红袖准备好的一堆劝辞。
容欢喜欢她,却一次都没有表达过自己的心意,直到红袖变成了灵和,她才知道容欢是怎样看待她的,但是她无法对容欢的心意做出回应,又不想他抱有幻想,于是快刀斩乱麻道:“我这次会和孩子的父亲一起回妖域。”
容欢垂首凝眸,苦涩一笑。
“知道你还活着我就知足了,不会再奢求什么。”他抬起头,一字一顿道:“我只是想知道,当初你为什么要和我解除主仆契约?”
容欢是她的伙伴,红袖对他不再隐瞒。
“我同赤松子一战,生死难料,若我没能活下来,主仆契约相连,你也有可能死。”
原来是这样,心潮翻涌,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容欢黯然神伤道:“如果我足够强大的话,你就不必孤身一人去对战赤松子了。”
红袖注视着他消沉的身影,问道:“你可知赤松子为何要杀我?”
容欢沉淀心神,想了想,“人妖不两立,他们自诩斩妖除魔正义之士,必然容不下你的存在。”
红袖面东而立,全身笼罩着一层淡淡的寒霜,似是想到赤松子所致。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哪怕我从来没有伤害过人类修士。”
在栖白之前,她与修士之间泾渭分明,井水不犯河水,是赤松子找上了她,并对她说,你不应该活着,你的存在是一种罪过。当时的红袖只感到莫名其妙,你赤松子又不是天神,哪来的生杀予夺的权力,怕是在修真界被人捧着,开始膨胀了,居然来招惹她。
“但他想要杀的只有我一个,妖域的其他妖兽,他都会以悲天悯人的善心放过。”
容欢似乎愣了愣,眼尾轻挑,看了她一眼。
“他死的早,我甚至没能问明白他要杀我的理由。”红袖笑了笑,有些嘲弄的意味,“但终究是我活着,他的神魂俱散,燃烧元神之力封印我,连轮回转世的一线生机都没有了。”
“所以你不必自责,我现在不是好好的么。”
容欢的心思转变极快,原来红袖说了一大堆话,只是为了开导他,不让他陷入自责的沼泽。
他深深看她一眼,郑重道:“以后若是你遇上了危险,不要忘了我,你还有伙伴的力量可以依靠。”
红袖扯了扯嘴角,调侃道:“唉,你怎么尽盼着我不好呢,我就不能平平淡淡的安度晚年嘛。”
容欢没有说话,凝沉的眼神却透露了他的坚定,赤狐一族会永远追随红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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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仙源青霭山是妖域不断变化的入口之一,妖兽之森那一处入口已经封闭,如今只有青霭山的通天河底部,隐藏着一扇小小的门。
青山巍峨,朝露清风环绕,吹散了厚重的雾霭,隐隐可见常青树聚集之处,憩息着许多寒鸦,从这一树绕至那一树,不知疲倦地啼叫,喧扰不已。
第一次出远门的嘟嘟兴致高涨,将白胖手指从嘴里拿出来,对着那群寒鸦指指点点。
山丘起伏如同秋色连波,飞在半空中的寒鸦却哀嚎一声,坠落在草地上。嘟嘟的手指不停,更多的寒鸦因他而丢了性命。
死掉的寒鸦身上没有任何伤痕,黑灰色的羽毛却散落了一地。
红袖暗暗吐纳气息,平复心中的惊讶。
这是他们蛟龙一族的天赋传承,龙之诅咒。
龙之诅咒会加速生命体内的时间流转,可以让英俊少年顷刻变成白发老翁,也可以让刚降生的妖兽迅速衰老而亡,因为力量太过霸道,被冠以“诅咒”一词。
通常只有成年期的妖兽才能觉醒天赋传承,嘟嘟才出生几天,居然就掌握了龙之诅咒。
低头看着一动不动的寒鸦尸体,嘟嘟撅起了嘴,是个要哭的准备动作。
这一次红袖却没有哄他,嘟嘟尚小,不能控制自己的力量,今日杀死了几只寒鸦,明日或许也会误伤别人。
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红袖的脸色凝重起来。
一片混乱思绪中,栖白清冷的语声响起。
“至少你不用担心他没有自保之力了。”
何止是自保,杀人都绰绰有余了,打定主意,红袖只能不让未成年的嘟嘟离开自己的视线范围。
她思考了一阵,难道说人妖混血的孩子格外与众不同些?
她想起了曾经的血煞队成员,司起。司起的父亲是化形的妖兽,他一旦控制不住自己体内的妖兽血脉就会被反噬,暴走,成为失去灵智的妖兽,陷入无尽的杀戮之中。
难道嘟嘟也会变成这样?
大概是她的气质太过颓废,栖白伸手点了点她的脑门,“为还没有发生的事情思虑不已,徒增烦扰。”
这句话提醒了她,她一定要在所有不可挽回的事情发生之前,先找到办法。
潜入通天河底,一股力道将他们推送到深处,冰冷的河水拍打在她的脸上,红袖的眼前终于出现了一扇被水底荇草缠绕的石门。
妖域的入口竟然在这样暗不见光的水底深处,难怪修士们怎么找都找不到。
红袖一手拉着栖白,一手轻轻贴在石门上,一股特殊的气息将三人的身体罩住,河水倒流,幽暗的地底世界里,射出了一道迷蒙的白光,很快被黑暗掩盖,通天河底再次恢复了以往的平静。
第85章
铸剑宫七绝峰顶,熏着檀香的揽胜阁里一片安谧。
门外有弟子恭声道:“持谦师兄回来了。”
玉床之上的玉林真人睁开眼睛,柔声道:“让他进来。”
风尘仆仆的持谦携着山间的雾气走进来,给暖室带来了轻微凉意。
“一路上可还顺利?”
哪怕当初听说持谦被俘的消息,玉林真人也不着急,他相信自己的弟子有实力能回来。
虽是满脸寒霜,但持谦依然点了点头,天魔宗的阵法拦不住他,他一人脱身,轻而易举,只是他还带上了被关押在白石牢里的曾碧梧,所以路上耽误了点时间。
玉林真人微笑着看着自己的弟子,“那就好,路上辛苦了,你先下去休息吧。”
持谦却在怀里掏了掏,取出一封信呈了上去:“我在天魔宗里遇到了小师妹,她叫我将这封信交给师父。”
一旁静坐良久的若冲咋咋呼呼地站了起来,“原来她去了天魔宗?那么危险的地方,为什么还要再去一次?”
持谦没有理他,玉林真人展开信,一行一行地扫下来。
良久,他折起信纸,喟叹一声,“师徒缘分短暂,既然她找回了记忆,我们也不必再去打扰她了。”
若冲:“什么?找回了记忆?”
“师妹的外貌也有了很大的变化,如今的实力连我都看不透了。”持谦淡淡说了一句。
“你都看不透?”玉林真人沉思了一阵,看来上一次在环礁峰见到的人,就是灵和了。
“能够当着六位峰主和成千上万的铸剑宫弟子的面,带走栖白,这份实力确实不容小觑,副掌教曾说过,当日他所中之术乃是妖兽的天赋传承。”玉林真人将所有的关节连接起来,得出了一个结论,“看来她就是当年逃出镇妖塔的大妖红袖了。”
若冲一双桃花眼瞪得滚圆:“什么?她是妖兽?”
持谦也少见的露出了愕然的神色,跟他们共同生活许多年的小师妹居然不是人,而是妖兽,还是传说中将祖师爷赤松子逼到绝路的大妖。那她与铸剑宫岂不是有大仇?
玉林真人从持谦的脸上读出了他的心思,解释了一句,“她信上说,不会再回铸剑宫了,应该是放下这一段恩怨了。”
持谦依旧处于怔忪之中。
玉林真人的眼瞳里夹杂了一抹复杂,他垂下眼睑,再次抬起头的时候,又恢复了平日里的温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