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不透他,身上的气息没有一丝外泄,与周边的山石林木融为一体,仿佛是花上的一滴露珠,草间的三两只飞虫,让她浑身提不起一丝劲来。
“既然你们都聚集在一起,就随我来吧。”
话音一落,红袖感觉自己的身体不受控制地朝着玉林真人的方向飞了过去。
一股深深的无力感袭上了她的心头,哪怕是曾经面对赤松子的时候,她都没有这样的感觉。
抓着三个弟子,玉林真人飞往的方向却不是七绝峰,而是空荡辽远的逍遥山之巅。
这里曾经静静伫立着一座巨塔,红袖在里面生活了一千年,现在却只剩下一片瓦砾场,断垣残壁,满目疮痍。
玉林真人将他们绑在三根石柱上,盘膝而坐,取出了一个散发着寒气的玉盒。
打开玉盒,里面躺着七把一模一样的钥匙。红袖看得分明,那正是她从天魔宗拿回来的钥匙。
盯着这七把钥匙,玉林真人的目光渐渐涣散了。
“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七把钥匙悬浮在半空中,连成一个环,地上的石块瓦砾渐渐震动起来,整座山忽然开始摇晃。
“发生什么事了?”
“似乎是逍遥山顶传来的动静?”
铸剑宫的六大主峰上,数以万计的弟子们一个个朝着逍遥山的方向望了过来。
“千里,你随我去瞧瞧。”副掌教战鸣神色凝重道,“派人去请掌教真人。”
“是。”战千里望着陡然暗下来的天色,心头略略不安,墨阳剑也一反常态的在他识海中翻腾,搅得他灵台隐隐作痛。
究竟出了什么事了?
没有人能解答战千里心中的疑惑,哪怕是被绑在玉林真人身后的红袖也是一脸的茫然,她不知道他打算做什么。
七把钥匙连成的光环越来越亮,逍遥山一点一点的崩塌,绑住她的石柱却巍然不动。
她看向身旁的若冲,“他在做什么?”
若冲仿佛根本听不到她的话,怔怔地望着某一个方向,眼底露出了一丝疯狂之色。
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光环触发了一个巨大的法阵,诡异而复杂的黑色纹路流转其间,红袖感到一阵心悸。
这是封印?同赤松子曾经燃烧元神之力施展的大乾坤封印有着微妙的相似之处。
看到这一幕,玉林真人的眼角泛出了点点泪光。
他来到红袖的面前,解下她手中的天阙剑,目光无比的温柔:“我知道你怕疼,不会很久的,你放心。”
“啊——”天阙剑准确无误地扎在她的心口处。
非人的痛苦令她瞬间化出了龙形,巨大的蛟龙之尾胡乱地摆动着,将绑着若冲和持谦的石柱甩了出去。
手中拂尘化作千万柄利剑扎在她的身体各处,禁锢住了她的行动。
鲜血顺着石柱流入法阵,黑色的纹路忽地光芒大作。
玉林真人的表情随着这妖异的光芒渐渐狰狞起来,“血还不够多......”手中的剑不停地转动着,更多的鲜血从她的身上流了出来。
红袖痛得全身痉挛的时候,心中居然在庆幸,嘟嘟和栖白没有同她一起过来,真的是太好了,要是临走之前能多抱一抱他们,就更好了。
该死的镇妖塔,没想到真的应了赤松子老儿的话,她最终还是要死在这里了。
作者有话要说:完结倒计时。
第89章
地面猛地颤抖了一下,整座逍遥山都崩成了一堆碎石,沙尘飞扬间,外面的人根本看不到里面的情形。
除了几声惨叫,甚至听不到什么声音,战千里只能望着自己的爷爷,他的身边则是胡子花白的掌教火癫真人。
火癫真人苍老的面容上浮现出几许绝望的神色,嘴里喃喃道:“镇妖塔.崩塌的那天我就该知道,祖师爷,我对不住天下苍生啊......”
战鸣听得直皱眉,“掌教真人?”
火癫真人浑浊的眼底忽然爆发出一股强烈的生机,他看了一眼战鸣,以托孤之态相告:“铸剑宫就交给你了,我这一条老命已经没什么可留恋的了......”话毕,径直往沙尘中飞去,战鸣甚至没来得及阻拦。
沙尘中心只剩下玉林真人和奄奄一息的红袖。
或许是她的血已经足够了,玉林真人平静的坐在她身旁,忽然生出了一丝诉说的欲望。
“万年前七大宗门联手封印了我师父,将他镇在这逍遥山下的黑水狱,镇妖塔便是封印的核心,七大宗门各执一把钥匙,约定每隔千年便加强一次封印。”
“我加入铸剑宫,唆使火癫真人,让赤松子唯一的徒弟进入其中,为的就是给你制造毁掉镇妖塔的机会。”说到这里,玉林真人的目光落在她满是伤痕的身体上,含着一丝怜悯:“你没有让我失望,成功毁掉了镇妖塔,封印之力减弱,除了集齐七把钥匙,还需要至强妖兽的血脉之力开启封印。”
眩晕感涌上红袖的脑袋,她勉强睁开眼睛,看到了玉林真人脸上的笑容,一如既往,似乎还是那个将儒雅和温和挂在脸上的,令弟子们尊崇敬仰的峰主。
平复着喘息,努力让自己忘记身体上的疼痛,红袖缓缓道:“所以你就顺势救下了我,利用我帮你盗取钥匙,甚至还想着要我的命?”
“利用?”玉林真人的表情有些不赞同,“我确实将你当成自己的徒弟看待,教你阵法,授你法器,替你炼了那么多的丹药符咒,我在你身上花的功夫比若冲和持谦加起来还多,就是希望你能长长久久的活下去。”
长长久久的活下去然后取她的血?想到自己在他眼中就相当于一个移动的血库,红袖的心里就像堵了什么东西,她脑海中玉林真人的形象倏然变得模糊起来。
漫天飞舞的沙石笼罩住整个封印阵法,黑色纹路上的光芒疯狂地吞噬着周围所有的天地灵气。
灵气漩涡的中心突然出现了一个人,红袖认得他,铸剑宫的掌教火癫真人。
“你阻止不了我。”玉林真人淡淡地望着他,语气如此刻山间的风,轻狂而恣意。
封印已启,火癫真人的出现确实没有任何作用,他闭目沉痛道:“天魔出世,生灵涂炭,我身为铸剑宫的掌门无颜面对天下苍生,至少要将你这个罪人一同带去黄泉。”
玉林真人嗤笑一声,对着红袖道:“冠冕堂皇的正道第一人,想以死洗清自己的无能,可是为了效仿当年的赤松子赢得身后一个美名?”抑制不住的恶心透过他的话语流露出来,“苍生造了什么孽要被你这样虚伪又可笑的人时时刻刻挂在嘴边。”
尖锐刻薄的话语激得火癫真人持着法器冲了上来。
玉林真人不屑地冷笑,“修真界不需要你这样的败类,到了迎来真正的主人的时候了。”他深吸一口气,感受着空气中浑厚而浩荡的力量,缓缓站起了身,将插在红袖心口的天阙剑拔了出来,掷向火癫真人,“就用你的血来迎接师尊吧。”
命丧天阙剑的一瞬间,火癫真人将手中的法器抛出,斩断了困住红袖的石柱。
“快杀了他——”双手紧紧握住胸口的剑,就为了拖住玉林真人。
石柱虽断,却牢牢压住了红袖的身体,她默念口诀,断尾脱身,重获自由的这一瞬间她的心中有了一丝犹豫。
她是自私的,体内生机并未断绝,她只想回到栖白和嘟嘟的身边,天下苍生与她又有什么关系。
下一秒,火癫真人临死前的话却浮上心头,天魔出世,她不知道会有什么样的后果,若是会伤到她最重要的人,就不能坐视不理了。
战意如海啸席卷她的心田,一声一声连绵不绝。
为了重要的人,她不能退。
眼眸深处流转着孤注一掷的红光,红袖盯着玉林真人的方向,死咬住唇:“天赋传承——龙之诅咒!”
奇特的波动覆盖住周围的空间,诅咒穿透的,却是一具年轻的身体。
肉.体一寸一寸衰败,俊美的容颜腐朽成灰,望着她的一双眼睛凝起了晶莹的水光,听说桃花眼最美的风情在于落下眼泪的那一刻,似醉非醉,满眼深情。
挡在玉林真人身前的若冲张了张嘴,清亮的嗓音不再,如风中残烛,摇晃着生命尽头的光彩。
山风将他的话语送入耳边,“小灵和,不要怪我。”
含笑的眼睛眯成两道弯弯的月牙,七绝峰的大师兄最后留给小师妹灵和的,是一个解脱的笑容。
风声凄凄,若冲的身体化为尘埃坠入永暗的深渊。
扬起的尘埃从指间溜走,分不清是若冲的骨灰还是风沙,玉林真人望着红袖,两眼苍凉。
“他的不忍心让他放过了朋友,师弟和师妹,却没有放过他自己。”
红袖僵直着背脊,身形纹丝不动。
玉林真人掠了她一眼,声音漠然:“既然如此,你就去陪他吧。”双手快速结印,天地灵气在指尖凝聚,“灭灵阵!”
八角形的阵法从地面升起,将红袖千疮百孔的身躯禁锢起来,沉重的压力顷刻间震碎龙鳞,刻意压制的断尾之痛再次清晰起来,灭顶的痛苦将她包围起来,红袖的脑海中忽然闪过了许多画面。
妖域的腥风血雨,镇妖塔里的旖旎缠绵,悠哉清闲的铸剑宫生活,提心吊胆的间谍岁月,最后定格在了一个人身上。
这个人经常冷着脸嘲讽她,危险时刻却会挡在她身前,偶尔会偏执的逼她表白,也会别扭的在她心口刻下名字,原来这些不经意的日常早已渗透了她的生活。细水流长的温情最让人心动,她是从什么时候喜欢上栖白的呢?
大概是真的要死了,红袖觉得这瞬间很漫长,漫长到她将整个人生都回忆了一遍。
她的人生没有悔恨。
绝世大妖终于还是阖上了眼眸。
玉林真人漠然的眼珠里带着一种怜悯,紧接着就是狂喜。
封印法阵上的光芒熄灭,身后响起一个充满磁性的声音:“一万年了,我差一点忘了天空是什么样子的了。”
玉林真人颤抖着双肩回头,一道玄色身影伫立在空中,高高在上如同神祗,寒星似的眼眸扫过来,死寂与压抑缓缓浮动在空气中。
玉林真人跪下来垂着头,不敢直视他的容颜:“恭迎师尊。”
祈天眉目一动,挑了一丝期待:“经年,你说已经找到了能杀死我的人,是谁?是你吗?”
玉林真人范经年顿了一下,道:“师尊,弟子无能......”
祈天抬了下手指,范经年心头划过一抹凉意,连忙补充,“但是有一个人他或许能做到。”
“或许?”这声音已经透出了几分质疑。
范经年伸手朝掩埋在碎石堆里的红袖一指,“这个女人死了,那个男人一定会来的。”
祈天顺着他的手指瞧过去,目光却猛地凝滞了。
范经年还在继续说着:“那个人正是天魔宗的现任宗主栖白,他的修为已经超过了......”
“禁声。”
祈天一步一步朝着红袖走去,黑袍飞扬间,草木凋零,万物寂灭,纷纷扬扬的灰烬撒满了整片天空。
他随手将灭灵阵解了,微微俯下身,莹白的手指轻触破碎龙鳞下的躯体,静了片刻。
干燥的风卷起尘土漫天飞扬,什么也没发生,范经年的瞳孔却在瞬间放大了。
祈天低着头,声音如覆冰雪:“你刚刚说她怎么了?”
范经年的声音仿佛见了鬼似的惊惶:“怎么会这样?她为什么没有化为灰烬?”
不要说是触摸了,哪怕是靠近天魔的人,都会激发他身上的诅咒,顷刻间化为灰烬,为什么红袖的尸体却完好无损?
他的神情透着一种紧张。
祈天托着红袖的身体站起身,向着范经年的方向走来。
每走一步,范经年的脸色便苍白一分,不过是几步路程,他的一颗心却仿佛落在滚烫的岩浆里反复煎熬。
终于来到他的身前站定,祈天抬起手落在他的肩膀上,两只眼睛空洞地瞧着他,像瞧一个死人。
“你杀了我唯一的亲人。”
“啊——”
肩上的肌肤仿佛被烈火烧灼,范经年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半边身体在风中消散,却无能为力。
他想不明白,费尽心机利用完杀掉的红袖怎么就成了祈天的亲人?
在他经历双亲惨死、被道侣背叛,逐出师门的时候,他遇见了祈天,这个如神魔一般的男人对他说,“你是我选中的人。”
因为这一句话,他从地狱中挣脱出来,心甘情愿地追随着他的脚步,见证了他的传奇,也见证了他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的荒凉与孤独。由于身上的诅咒,祈天不能轻易靠近任何生命体,偌大的尘世,找不到一个可以分享他孤独的人,他甚至觉得自己是个罪人,一心求死。
范经年发誓他会让祈天君临天下,成为众生的信仰,创造一个没有孤独没有寂寞的世界。
这个梦想还没有实现,他不能死。
“师尊......”求生的渴望让他无比艰难的挤出声音。
空气中弥漫着烧焦皮肉的味道,范经年的身体轰然倒下,即便如此,他依旧拼命挣扎着。
祈天看了他一眼,语声晦涩,透着浓浓的失望。
“我已经站在了巅峰,追求的从来都不是权力和欲望,而是一个可以拥抱的亲人,你的自以为是却将一切都毁了。”他抱着红袖转身离开,背影逐渐融入山风里。
范经年嘶嘶吐着血沫子,语声缥缈如云,“我是被你选中的人......”
祈天却再没有回头看他一眼。
第90章
狂风大作的逍遥山顶,目睹了火癫真人和玉林真人双双陨落的战千里握紧了手中的墨阳剑,忍不住一跃而起。
战鸣一把按住他的肩膀,“不要轻举妄动。”目光注视着祈天,神情颇严肃。
天魔之名他从前也略有所闻,可一旦提起,宗门前辈总是默契地对此讳莫如深。万年前的七大宗门还不像如今这样四分五裂,能够为了共同的敌人联合。封印天魔之战死了无数修士,连铸剑宫的祖师爷都差一点命丧黄泉,光凭他们几个定然不是天魔的对手,更何况掌教真人临死前的嘱托他不得不遵,铸剑宫不能毁在他的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