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听听她骂沧澜阁倒是没有一点不适,阿璃也知道他是个讲道理的人,尤其是在夜幽冥将兽毒释放出来,他又重新收回去之后,她发现不听遇事说话就更加可靠了。
丝毫不见急躁。
也不见冲动。
少年仿佛一夜长大。
不听说道,“如果是他当家,沧澜阁就不同了。”
公孙克想了想,“厉不鸣?”
“嗯。”不听说道,“本来也是他当家了,但厉天九又不让了。”
上次一别已经过了三天,撇去来回要一天的时间,那两天他还解决不了的事,恐怕有点难。
不听想着,发现自己竟在意起这个兄长来了。
是,他在意这个哥哥了。
“能在仙魔大战中全身而退的世家,绝不简单呐。”无忧子悠悠说着,“你们也不必太愁,最后也不过是两个结局,要么魔死,要么正道死。我们若尽力了还不能阻挡魔族,那也无话可说。尽力就好,尽力就好。”
话虽如此,但却不轻巧。
孟平生说道,“师兄说的没错,尽力便好。”
阿璃听后直瞧他,师叔你平时逮谁怼谁的脾气去哪了?怎么见了我师父就跟老鼠见了猫似的。她试着开口,“我觉得师叔你说的不对。”
孟平生平心静气问,“哪里不对?”
“……”师叔竟然不怼她!!师叔你欺软怕硬实锤!
叶华阴说道,“三师兄打算什么时候回问月门?”
孟平生气呼呼道,“你怎么不问大师兄什么时候回去?”
叶华阴顿觉好笑,“那请问大师兄什么时候走?”
孟平生满意了,又道,“不告诉你。”
叶华阴:“……”
阿璃:“……”一堆老顽童。
无忧子说道,“如今九州有难,山上还有诸多要事需要打理,我跟孟师弟一起走。”
孟平生又问道,“师尊他还不出关吗?”
话落,连叶华阴也目光殷切地看他。
虽然她下山多年,但师父的恩情不曾忘,自然十分关心。
阿璃没有插话,她没有忘记师父说过,师祖已经死了,以毕生精力造出了息壤法宝,如今洞里只剩一缕魂魄,静待九州重归安宁的那一日。
无忧子说道,“师父已临近登仙,因身法受控,不便外出,所以让我全权掌管门派事务。”
“诶?”孟平生回过神来,“那师父是将掌门之位传给了师兄?”
要知道渡劫升仙是大劫,成便是仙,不成便会被雷劈得灰飞烟灭,无论成功与否,都无法再任掌门重责。
换句话说,一旦让身法进入到渡劫的准备中,就已经自动宣告放弃一切凡尘事务了。
那无忧子自然就成了掌门。
无忧子笑了笑,“等师尊亲传口信吧。”
阿璃微微抬眼看了看自家师父,师父是什么脾气她最清楚不过。
虽然他将降魔一事说得轻松,但恐怕师父都已经做好了战死的准备吧,否则怎么会不愿认了这个掌门。
师祖已死,若师父再死,那不仅仅是问月门折损了两任掌门那样简单,对以问月门为核心的降魔大军来说,也是一种巨大的打击。
——无忧子真人死了和问月门的新任掌门死了,对众人来说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概念。
阿璃明白师父的担忧,只是想到师父已经抱了必死一战的决心,还是很难过。
无忧子又看向阿璃,“你是留在这里,还是跟师父回问月门?”
“回去?”
阿璃的眼神微颤,这次回去,就是光明正大地回去了,而不用像上次那样,遮遮掩掩,不敢说出下山的实情。
可是她要是回去了,母亲怎么办?
她放不下她。
“我……我想留下来。”阿璃的声音很轻,似乎是意识到自己说的太轻,又重复了一遍,“我想留下来。”
几个长辈没有说话了,倒是不听一直在看着她。
——阿璃也想回去。
他都听出来了。
无忧子和孟平生准备这两日就回问月门,只等公孙克将他们所需的灵阵备好,就可以随时动身了。
阿璃从屋里出来,就去了母亲房里。
她还特地在院子里折了一枝腊梅,插在母亲房里的花瓶上。
白瓷花瓶静静放在窗前小榻的桌上,迎着外面廊道的暖黄灯火,白色花瓣上也似镀了一层柔柔火光,屋里也似乎不清冷了。
阿璃走到床边,看着仍在安睡的母亲,轻声,“娘,我又陪你说话了。”
她将母亲额前的一缕发拨下,似乎是没有被魔气入体了,她发现母亲的脸色好了许多。
阿璃又替她拢了拢被子,说了半晌的话,今日的事实在是没什么好说的了,便轻轻哼起歌来。
是刻在她记忆里的曲子,当年母亲给她哼的。
阿璃哼着曲子,忽然沉睡的人动了动。
她一顿,试着哼歌,母亲的眼皮果然在动。
“娘?”阿璃忙低声唤她,都怕声音太大吓着要从梦里醒来的她。
诸葛明月微微动着眼皮,似乎是听见女儿在叫自己,慢慢睁开了眼,已看见一个十七八岁模样的姑娘。
“璃儿……”诸葛明月想抬手摸她的脸,可手却没有力气。
阿璃察觉到她的动作,握了她的手用脸贴着,“娘,你终于醒了。”
像是确定了这不是梦境,诸葛明月没有用力挣扎起身,这种场景她在梦里见过太多太多次了,可每次手还没有伸出去,她的女儿就远去了,消失在她的面前。
如今看来是真的。
她从灵阵出来的事她都还记得。
阿璃见她只是怔怔看着自己,对她一笑,“以后我都能陪着娘亲了,没有人能再将我们分开。”
诸葛明月也是一笑,眼里淌下泪来。
阿璃忍住泪,替她擦去泪痕。
“是真的……”诸葛明月止不住落泪,“我的璃儿回来了……”
阿璃再也忍不住,伏在她的身上啜泣,“我回家了,娘,我回家了……以后再也不走了,永远都不走了。”
诸葛明月轻抚着她的头发,也与她一起哭泣,这一天她等的太久了。
她对女儿的亏欠也太多太多。
女儿终于回来了。
回到了她的身边。
母女两人的哭声都在极力压制,但门外的人还是听见了。
公孙克站在门外许久都没有进去。
团团本来兴致冲冲过来,但到了门外就听见母亲和姐姐的哭声,连他的鼻头都酸了。他牵着父亲的手抬头说道,“娘亲和阿姐哭得好伤心啊。”
公孙克低头看他,轻声说道,“等你再长大一些,就明白为什么她们不是伤心,是开心。”
开心还哭成这样?团团拧紧眉头,越听越难过。
直到里面哭声渐停,公孙克才道,“走吧,我们进去。”
他们一家人,今日才是真正团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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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孙克很快就将问月门所需的阵法准备好了,速度快得让想多看阿璃几眼的孟平生都忍不住暗暗跟自家师兄吐槽,“我怀疑公孙谷主是怕我们把阿璃带走,暗示我们快些走吧。”
无忧子笑道,“师弟难道就没这么想过?”
“……有是有,但阿璃当然更愿意留在亲人身边吧。”孟平生的心里有点酸,想到过往自己追捕阿璃的事,心里就更不舒服了,“我还没好好补偿那丫头呢。”
“补偿?那简单啊,听说你四师姐的见面礼是一百年修为,你就打个半折,五十年吧。”
对修真者而言夺人修为犹如谋财害命啊,孟平生差点没骂人,“她好歹是阿璃的祖母,我算个什么。”
无忧子叹道,“看看,道歉毫无诚意。”他又道,“不过你这是分丨身,修为差远了。”
“所以连每年来两回的孔雀谷都找不到了。”孟平生叹道,“早点回去也好,炼剑山庄那边也要去帮帮忙。”
“嗯。”
无忧子回头看阿璃,阿璃正被团团拉着左晃右逛,姐弟两人看着分外轻松开心。
他看着也不由笑了笑,又问道,“不听,你是跟我去问月门,还是留在这里?”
“留在这里,阿璃现在还很危险。”不听说道,“你给我的书我都会好好看的,公孙谷主也答应我说谷里的灵阵随意闯。”
孟平生咋舌,“公孙谷主好大方,以你的破坏能力,一天要几十万两来赔吧。”
无忧子“欸”了一声,“几十万两培养个厉害的未来女婿有何不可?”
孟平生忽然想明白了,“罢了,反正你有钱。”
厉家三少主能没有钱吗?厉不鸣可是一心要认回这个弟弟的。
不听说道,“我没钱,都是阿璃在养我。”
“……”这话说得这样理所当然没问题?
无忧子哑然失笑,朝后面喊道,“阿璃——”
阿璃蹦了步子过去,见已经到了谷口,知道他们就要走了,心里不由失落,可仍是笑道,“师父师叔慢走。”
孟平生说道,“我们还没走呢,没礼貌,有了家就不要问月门了?”
“才没有。”阿璃朝他吐舌头,“师叔再见师叔再见师叔再见!”
孟平生立刻被气成了河豚,“大师兄你管不管你徒弟!”
无忧子想了想,“师弟再见。”
“……”——被气死了。
送他们到了大门口,无忧子就道,“你别出来了,免得夜幽冥那个疯子又来捉你,如今孔雀谷三番两次被魔入侵,才刚隐藏好,万不能再出差错了。”
“是,师父。”阿璃又道,“可是那件事怎么办?”
孟平生竖起了耳朵,“什么‘那件事’?”
无忧子知道她指的是对付夜幽冥一事,说道,“不急,你先将它们融入你身体里,保证任何人无论用什么办法都取不走,再进行下一步。”
“是,徒儿知道了。”
孟平生看着他们师徒俩对着暗号,自己却一句都听不懂,颇不开心。
早知道他也只收一个弟子当儿子女儿来宠,如今弟子不少,可就没有一个能像他们这样的。
无忧子人已往外走,回头一看,阿璃还要跟,温声,“回去吧。”
阿璃停住步子,轻轻点了点头,“师父师叔保重。”
无忧子笑了笑,身影隐没在了灵阵之外,身形一动,消失在了谷里。
本就荒芜的孔雀谷外,似乎更加荒芜了。
阿璃在门里站了很久很久,不舍得师父,不舍得问月门。
魔族横行,这一别,不知道下次能不能像今日这样好好说话了。
不听握住她的手说道,“走吧,阿璃。”
阿璃收回思绪,点头,“嗯。”
只是暂时别离,又不是生离死别,何必这么难过。
寒冬终会过去,春回大地的。
第九十七章 无处为家
厉不鸣从沧澜阁出来之后, 就想折回孔雀谷, 也只有那里才能让他安心一些。
但是他发现自己找不到孔雀谷了。
仿佛是又重新挪了一个地方。
他在附近找了两日, 都没有察觉到它的一点气息,他也试着“敲门找人”,但没有任何回应。
他无由来地觉得沮丧。
自己一夜之间没有了家,连可以去的地方都没有了。
厉不鸣站在山巅的巨石之上, 看着翠绿的九州大地,广袤无垠, 让人心生敬畏。
只是天地之大,无以为家。
他长长叹了一口气。
他以为自己离家出走,爹娘会来劝自己回去, 然后跟他说会与魔断绝往来,回归正道。
但他没有想到的是, 双亲似乎完全没有这个打算。
他们宁可不要他这个儿子,也要继续为魔效力。
爹娘是被魔噬心了吗?
并没有。
可为何爹娘却宁可选择魔, 也不选他?
厉不鸣在岩石上站了很久,莫名不想去人多的地方, 因为街上总能看见带着孩子出来玩的父母, 看见他们,他会想起自己的爹娘。
他不恨他们, 但他怪他们不明事理,不明白唇亡齿寒的道理。
他想着,又叹气。
已不知叹了多少回。
眼见黄昏已至,夜色将深, 他席地而坐,打算就在这山上露天地睡一晚,就当是赏赏星辰了。
忽然一张熟悉的脸缓缓从石头下面飞起,在昏黄的霞光映照下,像个土地公。
厉不鸣微微一顿,心下已冒了欢喜,但还是假装不在意,淡声,“做什么?”
宋管家毕恭毕敬说道,“有点担心少爷您,来看看。”
“……就这样?”只是你要来,不是我爹娘让你来的?
宋管家答道,“是,看见少爷没事老奴就放心了。”
说罢就打算走,厉不鸣一顿,“站住”只说了一半,宋管家就真的消失了。
转眼不见踪影。
厉不鸣:“……”
他欲言又止,竟是一瞬间想骂人。
谁要你来看,你八百年不记得我我也不要你来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