度云劫和白无名盯着那只越捉越紧的手,锋利的指甲已经在她的脖子上摁出了血印。
再这么下去,阿璃就真的死了。
突然夜幽冥松开了手,仿佛在瞬间就将绷在弦上的三人解救下来。
阿璃一口气没喘上来,瘫倒在地,只想大口大口地喘气,完全顾不上脖子上的伤。
夜幽冥说道,“我给你最后一个机会回归魔族,若你不愿,那你必死无疑。”
声音冰冷乖戾,可阿璃与他对视时,分明看见了他眼里的愤怒。
她没有说一句不恭的话,直到夜幽冥走了,她才颤颤站了起来,还不忘把剑带上,抱着剑往外走。眼里除了大门,连看也没有看度云劫和白无名一眼,捂着脖子就回自己的屋子。
阿璃的脚步越走越快,大有点慌不择路的意思,等她踉踉跄跄进了房间将门锁好瘫在床上,才发现自己浑身都在冒冷汗,就连里衣都湿透了。
她心有后怕,冷静下来后她便想。
夜幽冥为什么不杀她?
她摸着自己还在隐隐作痛的脖子,想到刚才的窒息感,更加疑惑。他明明恨不得要杀了她,可杀意到最后却变成了一种愤怒。
随后就松开了手。
既然改变主意不杀她了,应该是想通了,可一个想通了的人怎么会愤怒?
那种怒火远胜于对她的杀意。
阿璃趴在床上仔细想着这件事,一定是有哪里不对。
到底是哪里不对……
她越想越深,脑子渐渐沉重起来,思绪也开始模糊。
哪里不对呢……
半开的窗户被夜风吹得微微作响,忽然有冷风袭入,吹得满屋冰冷。
在梦中的阿璃猛地打了个寒噤惊醒过来。
她蓦地睁开眼睛,忽然想明白了什么。
夜幽冥没有想要放弃杀她,不是他不杀,也不是旁人劝阻有效,而是因为他根本就杀不了她!
想到这点,阿璃忙坐了起来,脑袋瓜子嗡嗡嗡地叫着。
对啊,她怎么就没有想到这个问题。
她跟夜幽冥本就是一个魂体,虽然她只占了一份魂,夜幽冥足足有九份,但同归一体,所以夜幽冥无法杀死她。
这才是夜幽冥为什么对她极为忌惮憎恶却没有下死手的原因!
可阿璃没有办法因为这个发现而开心。
换句话说,她也杀不死夜幽冥。
杀不死他?那以她的力量能够永世封印夜幽冥吗?
阿璃没把握。
她自从想明白要以自己的血来作为媒介,融合法器和息壤之后,还在暗暗尝试,它们似乎也并没有发现她的举动,没有排斥。
这说明她的假设是对的,魔气可以压制它们,并将它们融合在一起。
但她不知道融合完需要多长的时间。
“嘶嘶,嘶嘶。”
不知哪里来的蟋蟀声,扰乱了阿璃的思绪。
她皱眉翻了个身,那嘶嘶声一直在耳边吵个不停。
九州的蟋蟀也没这么吵人的吧。
阿璃一顿,魔域哪里来的蟋蟀?
她忙坐起身,寻声朝窗户边走去,回了“嘶嘶”声。
打开窗户,只见树影摇曳,不见人影。她探身朝四下看,也没看见人。
怪了,难道是什么魔物不成。
“咚——咚。”
一颗石头从天掉落,她急忙伸手捞住,这石头形似松石,色近松绿,与那绿松石的颜色几乎无异,只是石头里面泛着沉沉荧光,内敛静谧,刹那就让人安下了心神。
可很快她就觉得这石头烫手,仿佛手上捧了一个刚出炉的热鸡蛋。
她忙把石头放在窗户上,盯着那在石头里面游走的荧光,似个活物。
等等,她怎么觉得这东西有点眼熟呢。
阿璃比划苦想了一番,终于想起这东西是什么了——降魔石!
师叔当初要用息壤跟沧澜阁换取的宝物。
她讶然,忙把石头收好,即使它烫得人厉害,阿璃也没有松手。
她忽然知道谁是“蟋蟀”了。
阿璃轻轻垫脚,朝外面轻声,“师——叔——”
她不确定这是不是夜幽冥的陷阱,没敢加上姓氏。
但阿璃知道是谁。
是度师叔,一定是他。
“收好它。”
耳边传来声响,似有人在身边轻语。
阿璃猛地看四周,但依旧看不见人,但声音是度师叔的。她悄声,“你见过我师父了是吗?”
能从问月门里随意拿走这么重要东西的,也只有师父了。
“嗯。”
黑夜中,阿璃似乎看见了度师叔模糊的人影,也不知道是她眼花还是他本就是一个虚无的魂体。
可刚才差点死掉的她在异域中见到熟悉的人,终究会觉得安心。
度云劫又道,“魔君为什么不杀你?”
阿璃说道,“连师叔你也注意到了他不杀我是吗?我也奇怪,所以我想是不是因为我跟他本就是同一个魂魄,所以他杀不死我,否则以他多疑的性格,绝不会任我自在的。”
“确实。”度云劫沉思片刻才道,“同理,你也杀不了他。”
“他的功力远在我之上都杀不了我,那我应该更杀不了他。如果我能杀他,那他即使杀不了我,也会把我幽丨禁起来,关上一辈子。”
阿璃已经能预见之后被囚的日子了。
度云劫说道,“你要保护好自己。”
“我会的,师叔你也要保护好自己。”
度云劫看着窗边的姑娘,发现阿璃已经长大了。
原本稚嫩天真的脸已经蜕变,更坚定,更勇敢,也更理智,再不是那个总是悄悄跟在自己身后的小姑娘了。
如今的阿璃也再不会跟在自己身后。
不知在何时已经担负起了守卫九州的重任。
他没有立刻离去,在阿璃以为他走了的时候,忽然又听见他的声音。
“阿璃,你是不是很恨师叔?”
阿璃微顿,“曾经。”
恨了足足五年,可知道真相的那一刻,她就释怀了,甚至觉得师叔远比她过得要更辛苦,背负了她所有的恨。
度云劫许久才道,“辛苦了。”
阿璃不知怎的笑了笑,“倒还好,我经受住考验了,我没有化魔,即使这五年来千锤百炼,可我没有让师父失望,也没有让你失望。师叔,我厉害吧?”
度云劫微微笑道,“厉害。”
阿璃默了默问,“师叔……你更辛苦吧……”
度云劫没有答话。
阿璃感觉他还有很多话要说,可不知为何又是长久的沉默。直到最后他道了一句“好好休息”,那熟悉的气息就消散在了夜空中。
阿璃甚至连他的脸都没有看见一次。
心中不由怅然。
第一百零四章 师叔
遥遥山巅上, 厉不鸣将问月门山下的景致尽收眼底。
这里是问月门灵气最充沛的地方, 山巅之高似与天齐肩。
远处山下可见仍在重建的炼剑山庄, 如今已经能听见隐隐锻造声,规模不如当年,但有便很好。
而再往远一些看,能看见沧澜阁。
沧澜阁素来喜欢独行, 不喜与其他门派离得过近,一是行事不便, 二来也是因为骨子里看不起那些修仙门派。
在厉家眼里,他们只不过是不懂享受快意人生,明明离不开钱却又觉得它满是铜臭的门派, 所以不屑和他们为伍。
而沧澜阁被魔族包围之时,厉不鸣也深刻意识到了沧澜阁独特的地形造就的孤立无援。
就连个求救的人都没有。
即使来了, 也是千里迢迢。
所以他思量再三后,恳请问月门将附近的山头租给沧澜阁, 他要在这里重新建造新的沧澜阁。
好在早有此心的无忧子很爽快地就将附近的山拨给了他们。
沧澜阁得以重建。
远处的少年已经能将妖气运用自如,明明与周围灵气全然不同, 两股气息应该在碰面之际就拼个你死我活, 可是少年却掌握得如鱼得水,两股气息在他的手上和谐共生。
厉不鸣看了他许久, 眼里颇是欣慰。
他微觉身边有人,偏头看去,无忧子也正注目远方少年,同样有着欣慰之色。
无忧子叹道, “世间最难得的,就是一颗稚子之心,所以即便不听体内有妖兽之魂,仍能将灵气化为己用,从古至今我还不曾听闻过这种事。”
厉不鸣说道,“是您教导有方,领了不听往正途走。”
“哪里是我领的路,是他自己悟的道。说起功劳来,还是阿璃的功劳最大。”
两人会心一笑,这倒是实话。
厉不鸣说道,“那晚辈先回山下。”
“有你那位宋管家在,重建沧澜阁绝非难事。”
“如今军心不定,我身为少阁主,事必躬亲可以鼓舞士气。”厉不鸣默了默说道,“我爹娘已经不在人世,我不能再失去沧澜阁。”
无忧子轻轻点头,厉家有他们兄弟二人在,又怎会颓败,终有一日,会远胜厉家历任阁主。
他想了片刻,忽然看见不听安静了下来,两股气息也略有些紊乱。他急忙飞身下去,唤了一声“不听”。
不听稍稍回神,转身看他,“先生。”
无忧子打量他一眼,问道,“怎么不修炼了?”
不听默了片刻看向远空,“阿璃的气息在变弱。”
还能感觉到阿璃的气息已然很厉害,无忧子都只能断断续续捕捉她的行迹。他说道,“她人在魔域中,夜幽冥定会在她身边,气息变弱很正常。”
不听蹙眉,“先生你为什么不担心阿璃?她现在很危险,甚至可能会被夜幽冥杀了。”
“不会。”无忧子说道,“夜幽冥杀不了阿璃。”
不听微顿,“杀不了?”
“嗯,他们本就是一体,谁也杀不死谁。”
“可是……”不听的眉头一时拧得更紧,“夜幽冥杀不了阿璃,不能授意别人动手?我都想得明白的事,夜幽冥不会想不到……”
他忽然意识到一件让人心悸的事,“因为无论是谁杀了阿璃,夜幽冥一定会受影响是吗?甚至可能是死?所以……所以如果我们杀了夜幽冥,阿璃也有可能会死?”
无忧子微怔,没有想到不听竟这么快就想到了这件事。
不听蓦地冷笑,“你们根本没有想过要保护阿璃,你们收养阿璃,其实一直想杀她,是吗?”
无忧子默了默,叹气,“是,我带阿璃上山,确实是想和师尊一起将这孩子杀死,因为她死了,魔君就再也无法复活。可是……我将阿璃抱在手上的时候,才发现她不过是个婴儿,会哭,会笑,哪里是魔。”
“所以先生最后还是选择了照顾阿璃长大?”
“嗯。只是要收服夜幽冥,不能继续心软。”所以他和师尊费了那么大的功夫造法器,历练阿璃,他不能看着自己唯一的弟子去死,但总要找一个办法收服魔君。
不听明白他的苦心了,冷静下来后又问,“可如果最后都没有办法降服夜幽冥,你们会选择杀了他,是吗?”
无忧子暗叹,今日的不听所问的话,字字戳心,扎得人鲜血直流。
“是。”
不听的眸光刹那就黯淡下来,“那阿璃也会死。”
无忧子长叹,“是。”
“先生现在……是在让阿璃当诱饵……”不听蓦地笑了笑,无奈又觉得残忍,“难怪叶华阴没有刻意地去保护阿璃,让她被夜幽冥轻易从孔雀谷带走。”
无忧子的神情已然严肃起来,轻责,“你不该这样说阿璃的祖母,她对阿璃的怜爱绝非我们能比。”
不听摇摇头,而今阿璃被带入魔域是事实,谁也不能否认。
但他知道先生有自己的考虑,比起阿璃来,九州的苍生更加重要。
不听也明白自己要懂得轻重。
但懂得并不代表做得到。
他想把阿璃带回来,无论用什么代价,他都不能看着阿璃成为两界的牺牲品。
正是傍晚,晚霞橙红,只是那一线红色中,却沾染上了一抹黑色。
无忧子目光微沉,“魔族开战了。”
那是魔族惯用的手法,先杀一儆百,然后再从小门派开刀。
让九州众人心慌,惊恐,在魔族的血腥进攻下逐渐溃败。
即便大门派再怎么厉害,也不可能四处支援。
更何况魔族选的门派都地处偏僻,等他们赶到,魔族早已如蝗虫过境,席卷一空。
唯有依靠自己的力量,与魔抗衡。
无忧子说道,“见过魔族的残忍,你便知道阿璃和九州苍生,谁更重要。”
不听说道,“阿璃也是九州苍生之一。”
无忧子微怔。
不听自知自己的辩护有多微弱,根本不能替阿璃争取活命的机会。他说道,“先生,您可不可以答应我一件事?”
“说。”
“不到万不得已,不要杀阿璃。”
无忧子叹气,“我知道了。”
这么多年,他为师为父,接过她的那一刻就心软了,又怎会在如今轻易地让她陨落。
那是他最不愿意看见的场面。
如果以他的修为可以将夜幽冥封印起来,那他义不容辞,但夜幽冥的强大非常人所能想象,就连法器加息壤,都有可能封印失败。
不听问道,“我们只能防守,不能进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