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璃低头看了自己一眼,破草鞋破棉裤破衣裳,半天的撒泼打滚,沾了无数尘埃,“……还是先去洗个澡吧。”
四人还未进大门,远处已有一股清净灵气扑来。
三人回头看去,便见几人从深渊飞来,身轻如燕,即便飞上这万丈悬崖,气息也依旧平稳。
三人立即上前请好,“见过几位真人。”
慢了半拍的阿璃也去凑热闹,发现这几人衣着品貌分外养眼,从称呼来看,应当是别的修真门派的弟子。
此时他们上山来做什么?
只是缥缈山的弟子看起来并不意外,像是知道他们会来。
那定是来商量什么要事的。
阿璃正思索着,忽然又见那深渊飞起一人。
那人还十分年轻,面色白净异常俊美,瞬间将前面几人比了下去。他笑笑说道,“见过几位真人。”
几人作揖说道,“白真人。”
阿璃不曾见过他,但几人态度甚好,再细品他的衣着材质和飘逸身姿,暗暗猜到,这人是凤凰阁的吧,传闻中以玉石做柱以金石铺路法宝随便扔的土豪门派。
几人正互相寒暄,远处又飞来一个影子。
未看清,已闻声。
“我来晚了。”
来人声如玉石回响,人如琼枝玉树,周身清冷,面色淡薄,未成仙,已似仙。
阿璃微愣。
饶是悔了千百回没捅对方一刀,再次重逢,还是让阿璃瞬间失神。
——“度师叔。”
第八章 师叔都不是好东西
阿璃第一次遇见度云劫,是在一个山洞里。
她初入问月门,年纪尚小。可天赋却极高,每月的同门比试,她总能拔得头筹。
久了,就遭了同门的冷待。
毕竟让一个黄毛丫头压一级,谁都不会太痛快。
唯有阿璃知道,自己为了不让师父失望,她一日只睡两个时辰,其余时间都用来修炼。
她想在问月门好好待下去。
想让师父开心。
师父是做大师兄的,那他的徒弟怎么可以太差。
那时她人前风光,背后却遍体鳞伤。
每每受伤,她总会躲到后山的一处隐蔽洞穴里疗伤。
那里杂草丛生,遍地荆棘,没有弟子会愿意去。她一去六年,也未被发现。
直至那日,正是初春,万物苏醒。
阿璃正疗伤敷药,忽然一只狐狸窜入,随后一人悄无声息追了进来。
男子逆光而行,身形颀长,宽袍微扬。
似乎没有料到洞穴里有个小姑娘,还在给自己敷药,男子不由一顿。
彼时阿璃才不过十岁,只是手上腿上却满是刻苦修炼屡进试炼场落下的伤痕。
受伤的秘密被发现,阿璃的心头无由来懊恼,见他不走,立刻扫出一枚冰刀。
这手冰刀是她引以为傲的修炼成果,只要出手,从未失手。
可谁想男子几乎没有费任何力气,轻易就接住了。
阿璃诧异。
男子看着手中开始融化的刀子,又看看这个不过十岁左右的小姑娘,说道,“原来你是问月门的弟子,是我出门太久了,不知道是谁收了个这么厉害的弟子。”
阿璃咬牙说,“都没打中你,哪里厉害了。”
男子说道,“很厉害了。”
阿璃反应过来,问道,“你也是问月门的人?”
男子没有否认,说道,“是。我……”
阿璃立刻制止,“好了,你不要自报家门。”
男子问道,“为什么?”
“因为我打不过你。”
“你为什么要打得过我?”
“打得过就可以直接让你闭嘴了,可是打不过。我不想光知道你在背地里笑话我,不然我会憋死的,所以千万别告诉我你叫什么。”
男子没听过这种奇怪的话,虽然说得在理,可就是忍不住笑。只是小姑娘的眼神分外倔强,并不是在开玩笑。
她是真的不愿让别人知道她受伤的事。
像极了当年的他。
他说道,“好,那我走了。”末了说道,“今日的事我不会对别人说。”
阿璃顿了顿,低声,“谢谢。”
她说完,忽然见他反手朝自己扔来一个瓶子,她下意识接住。
男子说道,“很好的疗伤药,如果可以算作是一点补偿的话。”
阿璃紧握药瓶,似乎是一直在身上放着,所以瓶身还有对方的温度。在仍是寒冷的初春里,给予了她掌心一丝温暖。
她抬头看向洞外,迎光而行的男子,身影分外温柔。
那是她第一次见到度师叔。
这五年来,她一直想当面问问他,为什么你要害我?
如今在这里意外撞见,她却没有任何准备。
似乎是终于注意到旁边那如狼盯着自己的人,度云劫看向她,问道,“这位婆婆是……”
这话立刻让全部人的视线都投向了阿璃。
三个弟子几乎是同时移动身体,将阿璃挡在身后,只觉这样丑陋的老太婆实在是丢掌门的脸,丢他们缥缈山的脸,颇为尴尬,“几位真人还是先请移步大殿吧,我们掌门已在里面恭候。”
众人也不是蠢人,见他们不便说,也就不追问了。
度云劫从他们身边走过时,又看了这老婆婆一眼。
只觉她这眼里,有冷冷讥讽,似针般要扎他。
“哼。”阿璃冷哼,狗崽子。
五年不见,依旧这么道貌岸然,人模狗样,王八蛋,人渣,我呸!
弟子说道,“婆婆速速随我进去吧。”
“哦。”阿璃问道,“刚才你们不答我是谁,是嫌我丢人吗?”
弟子们没想到她会这么直白问,客气说道,“您是我们掌门的孙女,怎么会,只是此事尚未公布……”
“行了。”阿璃抬手拦住他的虚伪说辞,说谎的反应能力倒是很快嘛,她笑笑,“别的事我不管,不过一个化神期的人突然要认回一个快八十年没见的可怜孙女,明显是还未斩断尘缘,可却又多年不来看我一眼,这事确实不妥,我懂。”
弟子欲言又止,最后冷脸说道,“婆婆请随我来。”
像是她的话惹恼了他们,一路上三人都不曾和她说话。
等送她到了一处小院前,出来四五个婢女模样的人,三人才道,“七婆婆就交给你们了。”
“遵命。”
婢女对阿璃恭敬说道,“婆婆请进。”
阿璃跟着她们进去,这缥缈山不愧是出了名的有钱门派,不说那气势恢宏的山门,这一路所见处处金碧辉煌,房梁花纹的精雕细琢,柱上嵌的珠宝玉石,皆是大手笔,跟他们问月门可以比上一比。
但最让阿璃心动的,是四处栽种的果实累累的灵树。
作为一个曾经潜心修行的人,阿璃实在是垂涎。
婢女见她总是往院子里的灵树看,提醒说道,“婆婆是凡人之躯,若是擅自服用此果,怕灵体会撑不住,爆丨裂而死的。等会婆婆沐浴更衣后,便可以吃饭了。”
“哦。”阿璃问道,“刚才我上山的时候看见有很多别的门派的人,不知是为了什么事?”
婢女见她是个村妇,就当她是好奇,说道,“十年一次的九州议事。”
阿璃恍然。
她想起来了。
九州有数之不尽的修仙门派,虽然所修法术不同,但大体来说,都是为了升仙成神,可如果是自己独门独派琢磨,免不了要走许多弯路。
所以在七百年前,便有个能人游说各派,让他们每隔十年聚首一次。目的说得通俗些,便是交流升仙经验,共享修仙心得。
此法虽然并不能完全让各大门派交出自己的独门秘技,但为了彰显自己是个正统修仙门派,让更多的人入我仙门,所以都会吐露个一分两分经验。
一加一加一也是能加到一百的。
各大门派既守住了自己的核心升仙秘技,又巩固了自己门派的声望。
大家何乐而不为。
因此十年一次的九州议事,从未有仙门会缺席。
而今年的议事地点,便是在缥缈山。
“没想到又是一个十年。”阿璃嘀咕说道,她以前还期盼着跟师父一起来,如今……
罢了,不想。
泉水温暖,被满满灵气充盈着,阿璃置身其中,还闻到了隐隐香气。
婢女都已退下,阿璃浸泡了半个时辰,发现老太太原本因为寒冷而冻得开裂的伤口在慢慢愈合,细看,连伤痕都找不到了。
“再泡下去我是不是要变成仙女了……”
阿璃嘀咕着,只觉身体越来越舒服,源源不断的灵气正往身体里涌去,浑身都暖和了起来。
在外面忙别的事的婢女忽然觉得不对劲,抬头一瞧,这满屋的灵气几乎都往同一个方向飘去,仿佛集结成云,被什么东西给吸走了。
这可不妙,灵气是修仙者最重视的东西,可以助人修仙。历代掌门满山栽种灵果,就为了养灵气,护灵体。
婢女急忙循着灵气消失的方向跑去,跑进了浴池。
只见碧蓝的泉水已然变成一潭死水,满池的灵气也不见了。
而那七婆婆还泡在泉水里,脑袋歪在一边,像是晕死了过去。
婢女顿时慌了,“七婆婆!”
&&&&&
舒服。
浑身都舒服。
阿璃竟然做了个好梦,梦里是一座仙山,灵气充沛,周围都是灵果,她左一口右一口,吃得好不痛快。
吃饱了她便躺在软绵绵的云朵上,又软又暖又香。
这种舒坦,从未有过。
“婆婆?婆婆?”
就是有人吵她。
不爽。
阿璃缓缓睁开眼,睁眼就看见四个大脑袋凑近,吓了她一跳。
“做什么?”
婢女们见她终于醒来,长长松了一口气,“七婆婆你可算是醒了,您晕倒在浴池里了。”
“晕倒?”可我怎么觉得人挺舒服的。
阿璃缓缓坐了起来,终于知道为什么睡得这么舒服了,这床,这被子,还有这枕头,简直不要太优秀。她忍不住抱了松软的被子用脸磨了磨,感慨,“舒服啊。”
婢女们顿时笑了起来,“婆婆起来去吃点东西吧。”
阿璃回神,上山前她还挺饿,这会好像毫无感觉了。
甚至觉得胃挺满,一点也不饿。
婢女蹲身给她穿鞋,阿璃立即收脚,“我自己来。”
“这是掌门吩咐的,要伺候好婆婆您。”
“不用,我自己来。”阿璃俯身穿好鞋,说道,“走吧,去吃饭。”
婢女只好作罢,这老婆婆竟是个不会享受的,算了,也乐得她们自在,她们也算半个修仙人,谁愿意给一个老婆婆做洗脚婢呢。
门外已有弟子在等候,见了阿璃便说道,“今日师父要接待各大仙门的人,所以午饭不能陪婆婆一起吃了。”
“没事。”不来更好,不然阿璃害怕易向古一眼就看穿自己的真身,那估计她会当场去世。
弟子又道,“所以师父让林师叔来陪您用饭。”
阿璃一顿。
草!师叔!
她这辈子最讨厌的就是师叔这种生物了!!!
通通不是好东西!
尤其是那个姓度的!
呸!
第九章 黑骨
林师叔长得一表人才,仙风道骨。
看年纪已经四十了,但举止投足间,全然没有中年男子的油腻。
但阿璃依旧不喜欢他。
她对师叔这种东西太没有好感了。
林师叔也在打量她,看起来没什么特别的地方,就是个普通的老太太。
他不懂为什么掌门在孙女这个岁数了才接上山。
——早干嘛去了?
他客气说道,“老太太上山半日,可有什么不如意的?”
“挺好的。”阿璃说道,“景美人美菜还好吃,今晚给厨子加鸡腿吧。”
林师叔礼貌笑笑。
阿璃又说道,“不知道今年的九州议事是几日?”
林师叔意外道,“婆婆也知道九州议事?”
“略有耳闻。”
“大概十日。”
阿璃了然。
她在想一件事,想着怎么逃走。
她没有把握能瞒得过易向古,毕竟他的修为那么高。
但如今她步履蹒跚的,别说从这万丈山峰下去,就算是走路也困难,那要靠自己的能力逃脱,简直是天方夜谭。
而且孟师叔向来很坑,又诸多规矩,从不肯耍个心眼走捷径,不知何时才能救她。
可她总不能坐以待毙,这可不是她。
林师叔见她不说话,只是在默默吃菜,不由奇怪,从这老太太的气度言谈来看,并不像是弟子们所说的那样,只是一个一辈子活在乡下的无知女人。
阿璃吃饱喝足,就说要睡觉,遂关上了房门,很快打起了震天响的呼噜。
不一会,门外的婢女都走了。
呼声骤停。
阿璃立刻起身,打开窗户探身往外扔了张凳子,爬了出去。
她找到后门,从院子里出来,放眼望去,发现这外头全是竹子,而且杂草丛生,气息幽冷得似乎百八十年没人走过这了。
说是让孙女来享福,可这地方跟冷宫有什么区别。
太过阴冷的地方,晚上邪气也多,就不怕你年纪八十的亲孙女得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