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太后的面色也淡了不少,顾思凝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太后,唯恐她会介意。
还是豫王站出来道:“王妃为这幅万寿图费尽了心思,正是因为出于孝心,才不借他人之手,太子未免太过苛责。”
太后的面色这才稍缓,她拉着顾思凝的手,笑着安抚道:“豫王妃有心了,哀家甚是喜欢。”
齐承煊冷笑。
若当真有孝心,何必偷别人的想法?若是让她偷东西也是煞费苦心,那可真是难为她了!
他又看了万寿图一眼,只看一眼都觉得恶心。刚要移开目光时,忽然注意到什么,视线又落回到了画上。
叶明蓁将万寿图送给他母后之后,他借来看过数遍,几乎能将上面的每一个字都能默写出来。这上面的寿字用了多种文字,其中许多种生僻少见,更有的形如图画,难以辨认。他为了认出,还特地翻过典籍,一个一个寻找过去。
齐承煊哈了一声,面色忽然缓和,指着万寿图笑道:“若是豫王妃连这字的对错也不辨认,那倒真的是有心了。”
豫王一时没回过神来:“你说什么?”
“豫王难道认不出来?”齐承煊摇头叹气:“也不乖豫王孤陋寡闻,寻常人认不出也是常事。”
“你……”豫王咬牙道:“这万寿图可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自然是有。”
齐承煊站起身来,步下殿中。
豫王提起心来,唯恐他会做出什么。他只在画前停了下来,指尖隔空轻点,点出了其中好几个字,道:“这些,豫王妃都写错了。”
顾思凝脸色一白,惊声道:“不可能!”
“若是豫王妃不信,便将那些典籍找出,一个一个对比过去,看看孤说的对不对。”齐承煊似笑非笑地看了豫王一眼:“字也得丑也就罢了,连抄书都抄的不对,画成之后,更是连检查也不检查,看来为了皇祖母的寿礼,豫王当真是用了不少心。”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纷纷回头与身边人对视一眼,目露惊讶,却不敢多言。
这亲手做的寿礼是孝心,若是其中出了差错,问题可就大了!
齐承煊指出的都是生僻字,豫王一眼扫过去,也看不出什么问题来。他咬牙道:“太子莫要信口胡说,这些寿字都是王妃翻阅典籍找出,太子说不是就不是,难道太子认得这么多种文字不成?今日是太后寿宴,太子若是心中不痛快,也别坏了太后的兴致。”
“豫王若是不信,只管去找典籍对比,看看孤说的对不对。”齐承煊气定神闲走回原位,他撩起衣袍,盘腿坐下,姿态闲适:“如果是孤说对了,豫王不妨好好想想,皇祖母今日大寿,你这寿礼还出了差错,该如何与皇祖母道歉。”
有了这一出,连太后的面色也变得难看起来。
豫王沉着脸,刚要说点什么,忽然听人群中发出一声惊呼。
众人纷纷转头,朝那人看去。是一位御史的夫人。
御史夫人被那么多人看着,也有些不自在,但还是大着胆子说了:“其他字我认不得,但豫王妃用了九思族的文字,近日我对九思族有些研究,这图中的寿字……似乎是少写了一笔。”
众人哗然。
顾思凝如遭雷击,脸上血色尽失。
第129章
御史夫人的话一出, 全场都静了下来。
所有人低眉顺眼, 看着面前的桌案, 不敢抬起头来。
今日是太后的寿宴,这样场合之下,谁也不敢出什么差错, 可偏偏豫王妃做了。
那一万个寿字,其中大多文字, 场中鲜少有人认出, 只看一眼, 便很是为其中巧思惊叹。若只是写错了字,多一笔写错一笔也就算了, 太后不比较,便还能说一声心意深重。可怎么能少写一笔?
寿字少了一笔,那不就是要暗示太后减寿?今日可是太后寿宴,这送的可是寿礼啊!
众人可不认得什么九思族的文字, 先有太子说起, 又听御史夫人这样判定, 便是一眼都不敢多看, 更不敢去想太后的脸色。
顾思凝还坐在太后身边,如今只觉四肢发软, 若非是坐着, 恐怕她已经跪倒在地。
太后方才还握着她的手,这会儿却放了开来,神色冰冷。顾思凝脸色惨白, 险些要昏过去。
她强撑起一口气,颤抖地道:“皇祖母……”
齐承煊笑了一声,语气颇有几分幸灾乐祸的意味,“皇祖母可听到了,这也不用去查典籍,便有人发觉豫王妃这个贺礼中的问题了。今日可是皇祖母的寿辰,豫王妃特地送上一副寿字少了一笔的万寿图,也不知是何居心?”
“太子!”豫王厉声提醒:“太子慎言!”
“那便让豫王妃亲自解释。”齐承煊抬了抬下巴,“这收礼的可不是孤,而是皇祖母,便让豫王妃好生说给皇祖母听听,到底是何用意。”
豫王忙对太后道:“皇祖母,其中或许有什么误会。”
太后面色阴晴不定:“误会?”
豫王看了顾思凝一眼,顾思凝也回过神来,忙道:“这万寿图每一笔都是我亲自书写,那些文字也皆是我翻阅典籍找来,许多字生僻难认,或许是……或许是赵夫人看错了。”
那位御史夫人便姓赵,被她一提,也暗道自己方才冲动。她的夫君只是一个小御史,可敌不过豫王报复。
豫王已经转过头去,咬牙对御史夫人道:“赵夫人可当真确定?九思族的文字如今已经十分少见,赵夫人离得远,或许是没看清,也或许是记错了。这寿字,怎么会少了一笔?”
赵夫人一噤,忙道:“应当的确是我记错了。”
至于实情如何,在场众人心中都有定数,但明面上,便只需要这一个遮羞布就够了。
豫王又转而对太子道:“太子也是,若是记得不清楚,可得谨言慎行,今日是太后寿宴,皇祖母正高兴,太子未免也太过扫兴了一些。”
齐承煊嗤笑一声,还想要说点什么,遭皇后远远看了一眼,他才道:“豫王还是回去好好管教管教豫王妃,让她多翻典籍,好生练字吧。”
他多看那副万寿图一眼,便觉得怎么看都不顺眼。
别说是上面字写得丑,便是寿字的排布也十分僵硬,虽说是拼成了一个大寿字,但中规中矩,排列的也没有美感,可远不能及叶明蓁前世所作的万寿图。
太后冷淡地道:“豫王妃,你下去吧。”
顾思凝脸色惨白:“皇祖母……”
太后视线冷漠地看了她一眼,便立时让顾思凝剩下的话全都咽回了肚子里,她不敢再多问,连忙起身走回到豫王身边去,唯恐太后会多加罪责于她身上。只这几步的路,便走得她冷汗涟涟,几乎是站不稳,慌乱地坐了下来。
顾思凝六神无主地看着豫王,可豫王的面色也十分难看。
他面色阴沉,视线阴鸷地落到她的身上,几乎是从喉咙深处憋出了话:“你怎么……”
顾思凝缩了缩脑袋,怯怯道:“我也没想到……”
她如何能想得到?
那幅万寿图是她一个人所作,要翻典籍找出多种文字,又要将一万个寿字誊抄上去,还要分心排列,更不能有删改涂抹的痕迹,光这一幅万寿图,她就重写了许多回,平日里还有许多事,她很是精疲力尽。这幅万寿图上足足一万个字,她写完都已经很不容易了,太子的眼睛怎么这样尖,连这也找得出来?!
顾思凝心中咬牙,可她也的确是犯了大错,更不敢对豫王多说什么,便小心翼翼、可怜兮兮地望着他。
也或许是顾忌如今场合,也或许是当真怜爱他,豫王脸色沉了半晌,最后当真没有发作。他抬起头来,再看太子时,面上便已经看不出半分阴郁。
豫王道:“不知今日皇祖母寿辰,太子又准备了什么贺礼?”
齐承煊不接他的话,直接让人将包好的贺礼拿了上来。他没用心,东西都是从库房里拿的,玉如意无功无过,但也并无出彩之处。
见状,豫王面上的得意便盛了几分。
只见他又上前一步,拱手对太后说:“皇祖母,孙儿还有一份贺礼要献给皇祖母。”
经过了方才的事,太后如今面上冷淡,已经没有了方才的兴致。听豫王这样说,也兴致恹恹的。“呈上来,给哀家看看。”
“这份贺礼,恐怕是要辛苦皇祖母,走到殿外一趟。”
“殿外?”
太后看了顾思凝一眼,拢了拢外袍,道:“豫王妃方才要熄灯,如今你又要哀家走到殿外,你们二人可当真是会折腾。”
“不知皇祖母可否赏脸,亲眼看看孙儿的贺礼。”
太后的心中提起了一点好奇,便起身站了起来。非但是太后,在场众人都想见见豫王是卖着什么关子,连太后都动了,剩下的人也并没有还坐着的道理,便也纷纷往殿外去。
叶明蓁并无多大兴致,起身时慢了一些,落后一步,缀在了队伍最后。
宫殿之外,是宽敞的空地,外面有侍卫把守,只有屋檐下的灯笼给予星点光芒。
太后好奇环顾四周一圈,问:“豫王,你要给哀家看什么?”
豫王自得道:“皇祖母且看——”
他的话音刚落下,便听从四面八方传来“砰”的一声,数道火光划破天际,然后在漆黑的夜幕之中绽放开来,各色烟火在头顶绽出绚丽的图案,又转身消逝,烟火盛放的声音连绵不绝,将深夜的宫殿照得亮如白昼。
几乎是在场所有人都为这一场烟火吸引去了目光,纷纷仰头看去,目不转睛。
叶明蓁正看得入神,忽然感觉到有谁碰了碰自己的手,她吓了一跳,险些叫出声来,连忙转头看去。便见齐承煊不知何时已经站到她的身后,眸色被明灭火光映得温柔,而后他伸出食指,悄声在唇边比了一个嘘声的手势。
叶明蓁张了张口,将自己的惊呼声吞了回去。
她有些慌张地左右看了看,见所有人都仰头看着天上烟火,而烟火绽放的砰砰声也将一切声音遮掩了过去。
叶明蓁动作轻缓地退了两步。
此处是在殿门口,除了几根柱子之外,并无能躲藏的地方,周围站满了人,随时都可能回过头来,看到她的小动作。
借着烟火的遮掩,她用气声喊了一句:“殿下?”
齐承煊见她方才看得入迷,便问:“你喜欢这个?”
叶明蓁整颗心都提起来了,她不敢多言,只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算不得多喜欢,可那烟火漂亮,只欣赏其中美丽,她看着便十分高兴。
齐承煊却明白了她的意思。
他悄声说:“等我给你准备更好的。”
叶明蓁弯了弯唇,她今日也好好打扮了,方才离得远,也看不太清她面上妆容,如今凑近了一瞧,也不知是否是那绚烂烟火的映衬,衬着她面庞温柔,眉眼弯起时,就仿佛是冬日后的春花盛放。
齐承煊心中一跳,却也来不及多看,只仓促将东西塞到她手心之中,而后与她告别,匆匆回到了人群里。
也恰是正好,连绵不断的烟花盛放声停了,最后几朵烟花竟是拼成了“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八个字,令无数人发出赞叹声,连太后也目露喜悦。
当一切惊喜结束后,空中还残留着淡淡的硫磺味,众人看着还有几分意犹未尽。被这烟花一哄,太后的脸色也好了不少,如今面上满是喜色。
外面风凉,众人转身回到殿中。太后一路走,一路对豫王夸赞不止。
“豫王当真是有心了,这可费了豫王不少心思吧?”
豫王忙道:“若是皇祖母喜欢,孙儿多费些心思也是应该的。”
几句话便哄得太后心情大悦,已不见方才的冷淡。
瑞王挠了挠头,有些不解:“哥,你方才是不是不见了?”
齐承煊面不改色地道:“你看错了。”
瑞王还有些困惑,可还不等他问出来,便听豫王忽然提了他一句:“不知瑞王今日给皇祖母准备了社么贺礼?”
瑞王这就精神了。
他立刻道:“本王可准备了大好的东西!”
此言一出,无数人好奇看来,连齐承煊也不禁侧目。
等众人落座之后,瑞王便忙不迭地让宫人将自己的礼物搬上来。
叶夫人坐下后,还想要对女儿说点什么,转头便看见了叶明蓁通红的耳朵。她顿了顿,有些不解:“蓁儿?你怎么了?”
“没什么,娘。”叶明蓁紧捏着手中的东西,镇定地朝场中看去:“娘,瑞王的贺礼送上来了。”
叶夫人一听,立刻转过了头去。叶明蓁松了一口气,这才低头看去,她松开手心,被太子塞过来的是一个纸团,她展开,里面果然又是太子的字迹。
上面写:明日未时,望春楼。
叶明蓁:“……”
这今日还未过去呢,便已经决定好她明日的去处了?
纸条上面字迹潦草,应当是临时匆忙写下。叶明蓁无言地看了半晌,又将纸条藏回到了袖中。
那一边,瑞王的贺礼也搬上来了。被一块布遮盖,瞧着神神秘秘的,众人伸长了脑袋,等着他得意地将布揭开,才发觉底下是一个万年松的盆景。
齐承煊咳了一声,险些笑出声来。
太后面上方才还被烟花哄出来的笑意一下子没了。
“这便是瑞王送的贺礼?”豫王毫不客气地道:“拿一个盆景糊弄人,瑞王未免也太不将皇祖母放在心上。”
“本王还未开口呢,话都让你给说全了?”瑞王没好气地道:“这是本王的贺礼,不应当让本王说?”
豫王不说了,满脸都是看好戏的意思。
“皇祖母你瞧。”瑞王当即挺起了胸膛,介绍道:“这盆景是孙儿亲自修剪而成,全是孙儿的心意,这松树寓意也不一般,是要祝皇祖母松寿延年,还有呢,这盆景放在皇祖母寝宫之中,皇祖母一见到,便能想起孙儿,还能放的长久,可不像什么烟花,眨个眼就没了,好看是好看,可留不住。这一举多得,皇祖母说,我这礼物,是不是特别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