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州距离江陵城千余里,一个弱不经风的女孩子在没有银钱的情况下来到这里,必定是吃了许多不为人知的苦,若是问了,岂不是又揭人伤疤,所以她才不问的,而傲雪也从未提起。她不明白,为何傲雪今日会突然主动说起这个。
“我不问是因为我知道其中肯定辛苦,不想让你再忆起往事。”她回道。
傲雪点了点头:“的确是有些辛苦,不过我知道江陵城没人认识我,机会又多,来了这里就有好日子过了,所以也能忍受,我刚出狱那会儿,本打算就在齐州安定下来的,可你也知道,牢里出来的女人,都是过街老鼠人人喊打,无论我做什么活计都做不长久,总是做个两三天就被赶走,甚至有时候连工钱都拿不到。”
孟如意料到会有这一点,这个天下,正常女子都会被苛待,更别说一个坐过监的女子。
她有些不忍看傲雪脸上的笑:“那,你后来是怎么生活的?”
傲雪回道:“我其实运气挺好,无处可去的时候,我找了一处破宅栖身,熬了几日快饿死的时候,宅子里来了一个醉酒的男人,我们聊了几句,他说我面容同他心爱的女人七八分像。”
“所以,他因为你和他心爱的女人长的像而帮了你?”她希望是这样的结果。
傲雪轻笑出声:“我的大小姐,天下怎么可能有这等好事,他那时候的确是要给我三钱银子,不过……,不过接下来的事可能有点不适合你这样的清白女子,你要不要听?”
她无奈:“什么清白不清白,你别忘了,我可是妖邪之女。”
她理解错了“清白”这两个字。
傲雪眼神暧昧:“你这个什么也不知道的傻姑娘,我说的是……,算了,我直接说吧,他是有条件的,条件就是让我与他欢好一次。”
孟如意愣了愣,随后问道:“你答应了?”
傲雪哈哈大笑:“为什么不答应,我那个时候都快饿死了,别说三钱银子,就是三个铜板我也会答应,更何况,那男子容貌俊美,胜过其他男子百倍,我合计一番,怎么都觉得这桩买卖是我赚了。”
三个铜板,能买一个烧饼,三钱银子,便能活一个月。
而傲雪,那个宁死不屈的温柔女子,因区区三钱银子,在一座废弃的破宅中,将自己交给了一个心里爱着别的女子的陌生男人。
甚至,她在讲这些事的时候,没有任何悲伤、难过,就像是她在讲别人的故事一般。
可是,她心中究竟如何,又有谁知道?
傲雪吐出一口轻烟后继续说道:“不过最后我一共得了五钱银子,那男子,竟然嫌屋子里脏,还留了两钱银子想去客栈,真是个不知生活艰辛的,我就让他把那剩余的两钱银子给我,让他多欢好两次,他一听便也同意了。不过事后想想也是后悔,我在狱中听说,喝醉酒的男人是不能人道的,谁知那小子竟是个异类,三次下来,我差点就死在他手里,所以啊,如意,以后你找丈夫,切记不要找年纪小的,做事半点分寸都没有,受苦的都是我们女人。”
“他,年纪比你小么?”孟如意有些诧异,她方才听傲雪的描述,还以为对方是一个风月老手。
傲雪点了点头:“我那时候十九岁,长他两三岁,如今三年过去,他应该也二十了吧,那一夜后,我就靠着那五钱银子离开了齐州,一边做些零散的工一边往江陵城这边走,终于在一年后来到了这里,然后被城守看中,又遇上了,所以,你看我其实也是挺幸运的,你也不用为我担心。”
孟如意听了这些心中酸涩:“好,我不会在说什么,只要你觉得开心。”
要回去的时候,傲雪照例拿了许多吃的给她,然后又将她送到门口,等到两人要分开的时候,傲雪却突然叫住她:“如意,你若是真成了无定仙门的弟子,可不可以邀请我去仙门里坐一坐啊。”
孟如意有些讶异她这突然的请求,因为傲雪的家破人亡就是与齐州的一个仙门有关,所以她一向不喜欢这些修仙门派,为什么如今却想去坐一坐。
“当然可以,只要我能进去。”她回道。
傲雪脸上带着期盼:“那,我等你好消息。”
第 10 章
从傲雪的宅子里出来,孟如意的心情依旧沉重,这人世间,幸福都是千篇一律,但苦难却是各不相同。
她正闷闷的走着,布袋里的宁折却道:“果真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怪不得你能和这个傲雪成为朋友,原来都是这么‘不拘小节’的,今日本君可真是大开眼界。”
他一向不喜多言,但今日听了傲雪的那些话,又见她平日作风不雅,便认定此女品行不端。
她听出了他话中的嘲讽,竟也不恼:“加上刚才这一句,你今天已经说了四句话了。”
宁折不以为意:“那又如何?”
“又如何?”,她将他从布袋里拎出来,同情的叹了一声:“现在你还剩下两句话了,我建议你留着用来说‘我要吃饭’、‘我要喝水’或者‘我要如厕’这几个要求比较好。”
宁折的眼睛变成危险的竖瞳:“你威胁本君?”
她故意在他面前伸出一个手指头:“啊,还剩一次机会了,还请仙君珍惜哦。”
他自然不受她威胁,但又气不过,于是张口就咬上她的手指,一报这些时日被折磨之仇。
孟如意吃了痛,连连甩着手想把它甩下来:“你属狗的么,竟然咬人,松口。”
谁知还没咬多久,便觉牙关一痛,竟是又被她捏开了下巴,迫的他不得不松口。
而且,她还将他盘成一圈用红线绑了,如此他就动弹不得了。
躲在一旁的土地和城隍爷看着这一切,无奈又同情的说道:“唉,少君真是龙落平阳被女欺。”
城隍爷以袖拭泪:“弱小可怜又无助啊,不过我看这女子印堂已全黑,恐怕是活不过今日的。”
土地也瞧了瞧孟如意:“是啊,少君今日就可以解脱了,但,你我还有老山,恐怕就要遭殃了。”
他们知道,少君受辱,他们却在看戏,一旦少君得了自由,必定不会绕了当初看笑话的他们,想到这里,二人不由抱头痛哭起来。
孟如意回到家里后,没有将自己打算报名无定山弟子选拔的事告诉母亲,因为父亲去世后,母亲就十分反对她和弟弟修习术法,如果说了,母亲必定会万般阻挠,所以她打算先斩后奏。
她想着,如果没被选上,家里的日子还可以平静的往下过,若是被选上了,母亲就算反对也来不及了。
忙完家务后,她忽然觉得身体有些乏力,而且被宁折刚才咬过的那根手指也有些胀痛,甚至还热热的,有火烤之感。
但她并没有在意,她想着《兽经》上说,蛟是无毒的,且宁折现在修为也被禁制了,被咬一口应该也没什么吧。
殊不知,宁折出身冥司火瀑,就算作为龙他的牙里的确没毒,但是龙躯天生带着火瀑的炎气,即便他刚刚只是咬破了孟如意一点皮,但对一个修为不怎么高的凡人而言,也是致命的。
更让人担忧的是,宁折也不知道这一点,毕竟他以前也没咬过人。
到了晚上,孟如意却反常的没来逼他吃饭,而是脸色有些苍白的先睡了。
孟如意睡觉之前便觉得自己体温很高,以为是着了凉发烧,她一向身体健康,所以也没将这症状放在心里,自己给自己配了一个药方服了。
到了半夜,高热让她开始昏迷,迷迷糊糊下开始说胡话,有思念父亲的,有骂人的,有伤心的,断断续续虽是小声,但还是把好不容易睡着的宁折给吵醒。
“你怎么了?”他问道。
孟如意自然没法回答,而且,她眉心处的那盏生命之火也渐渐弱了下去。
他这才发现她有些不对劲,于是撞倒笼子游到她身边,只觉她身体烫的厉害,而且闻着她身上的味道,竟有冥司火瀑的气息。
莫非……
他又拉开被子去看她的手指,虽他咬过的地方没有红肿,但已经在开始腐烂。
竟然,竟然是自己咬了她的原因。
想着之前见她印堂发黑,他还以为是她会遇到别的事,没想到却是因为他。
见到这样的状况,他没有立即施救,而是在思考。
救了,自己没有自由,不救,她必死无疑。
但,自己好不容易等来这个机会……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孟如意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胸膛的起伏也越来越微弱,原本透亮的肌肤逐渐没了光泽,她正在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死去。
最后,一滴晶莹的眼泪从她的眼角,无声的滑下。
那也许是不甘、难过、伤心、还有绝望。
正等着她死亡的宁折,在看到这滴眼泪后,眼眸不由自主的抖动了一下。
不知为何,他觉得这滴眼泪,比自由更珍贵。
于是,他俯下身,张嘴将她受伤的手指含在口中,将她体内的炎火一点点的吸出来。
随着炎火一点点被吸走,孟如意的脸色也渐渐恢复正常,当她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
她晕乎乎的坐起来,只觉头有些痛,衣衫也是湿透的,没想到昨晚高烧竟然这么严重,好在现在烧已经退了,再吃两幅药就没事了。
只是,昨夜她好像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陷身火海,正绝望之间,有一个玄衣男子踏火而来,牵住她的手,将她到了安全的地方。
男人身形修长,衣着华美,牵着她的那只手,骨节分明,十分有力,但她怎么也没看清对方的脸,虽是梦中人,也觉得好可惜。
穿好衣衫,她照例去看笼子里的宁折,比起以往的精神,今日的他好像蔫一些,安静的在那里睡着。
又过了两日,无定仙门的新弟子选拔终于开始,
孟如意提前一天就给母亲说了今日要出去采药,所以于曼秋并未怀疑,而且,为了瞒过弟弟,她穿的也是平常的旧衣,然后背了竹篓出了门。
一路上,春草已经发了芽,将冬日的枯黄浅浅的盖了下去,路两旁高大的林木也抽了叶,甚至还有着急的花苞迎在枝头,一切都昭示着冬日已去,春日正来。
到了山下,前来参加选拔的人早就将气派的山门围的水泄不通,无定山门的弟子也正在有条不紊的组织来的人去触摸一块玉石,若玉石发光,人就留下,若玉石没任何反应,那就表示落选了。
这种挑选弟子的方式,人们都闻所未闻,也有人和宁折一样怀疑无定仙门那个快速成仙的法子,但因无定仙门势力强大声望高,即便有人发出不同的声音,也很快就被夸赞和羡慕的话语淹没下去。
“如意,这边。”灵犀在人群中挥着手。
孟如意见到她后忙挤了过去,因为人挨着人,她挤的很是艰难,宁折也跟着她被挤来挤去,闻着人身上不同的味道,头都快晕了。
但,在这些不同的味道之中,他却嗅到了一丝不善的气息。
这里,有凶兽。
他仔细辨别气味传来的方向,但味道很快就断了,好像对方也感觉到了他的存在,故意将气息隐藏了一般。
有意思,人类的修仙圣地,竟然有凶兽闯进来了,而且还没人察觉,看来,这次无定仙门的弟子选拔的确是有蹊跷。
孟如意挤到灵犀身边,问候了几句后好奇的问道:“灵犀,你怎么也下山了,你不是说你们摘星楼是不参与这些杂事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