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管家瞥了眼旁边的高师父,支支吾吾的。
“他说什么?”王氏疑惑:“你只管说。”
“他说高师父有眼无珠,瞎说八道,枉为人师。”
高志勃然大怒。
“我乃堂堂武生员,正正经经过了武生试,便是兵部评考官也不曾如此羞辱我。你陆家一小奴比兵部考官还厉害,呔,这般家风,羞煞人也。”
说着,高志拔腿就往外走。
完了,扯上陆家的家风了,王氏赶紧让大管家拦住人。
“高师父息怒,陆家家大业大,一个小奴的言行,代表不了我家家风。”
王氏朝大管家使眼色,大管家赶紧帮腔。
“是是是,那小奴满口胡言,还说什么二郎君力大无穷,能举百斤大石,百步穿杨之类的胡话,可见是脑子有问题,这便将他严惩一番赶出去。”
“等等。”高志突然开口,皱着眉头说道:“我认识你家二郎君时间还短,不甚了解,若他真如小奴说得力气大、箭术好,那可是个练武的好苗子。我这个人最是惜才,不如叫你家二郎演示一下,日后人家问起,我也好说句公道话。”
这......王氏迟疑,只听高志又开口。
“即便不是,我也只会怪那小奴脑子糊涂,不是你陆家家风不严,管教不好的错。”
闻言,王氏不再犹豫,请高志去小校场一观。大管家亲自押了来顺,跟着前去。
让陆乔演示下力气,不管演示得怎么样,高志都会改口,王氏觉得这波不亏。
小校场。
收到消息的陆乔早已做好了准备。
听到脚步声,她一抓自制的杠铃,腰一挺,胳膊一举,标准的举重姿势。
王氏、高志以及押着来顺的大管家和众奴仆一进小校场,就看到完成挺举的陆乔。
纤细瘦削的俊美儿郎,直直举着杠铃,铁质的杠铃两边,是两块硕大的石块,沉甸甸,似乎随时可能砸下来,砸死细瘦文弱的陆二郎。
然而举着重物的陆二郎脸不红、气不喘,只有腮帮子咬得紧,眼睛特别黑亮,倒是给她弱气的长相增添了几分坚毅和英武。
除了高志和来顺,所有人都傻眼了。
如果现在举起大石的人,是像铁塔似的高志,大家第一反应是喝彩。可举起大石的人偏偏是麻杆似的陆乔,大家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
眼前这一幕大大颠覆了他们对陆乔的印象,甚至颠覆了他们的常识。
王氏尤甚,她几乎不敢相信眼前人是陆乔。这个举着大石头的人怎么可能是陆乔,陆乔是女的,力气根本不大啊。
陆乔放下杠铃,举重若轻。她擦着手,笑着唤王氏“阿娘”。
王氏:“......”这声音,这长相,这张跟她胡女娘十分相似的脸,天老爷,真是陆乔。
在众人的震惊中,陆乔拿起弓箭,弯弓搭箭,一连三箭,射中靶心。
来顺挣开大管家,扑倒陆乔脚下,声嘶力竭地吼。
“郎君威武!”
“郎君天生神力!”
“郎君百发百中!”
“郎君天下第一!”
小校场回荡着来顺的欢呼,字字砸得王氏眼花,句句震得大管家头晕,声声扰乱众仆人的心。
光天生神力这四个字,就足以证明陆乔生而不凡,再加上百发百中的箭术,简直是未来的准将军。
什么纨绔,分明是走错了路,早该学武。哎,夫人毕竟是女流之辈,眼界小,见识少,如果老爷在,说不定早就发现二郎君天赋异禀,这会儿都该出仕了。不止一个仆人有这样的想法,就连大管家也忍不住在陆乔和王氏之间来回看。
七品芝麻官家看门的都有人巴结,要是他们家的二郎君成了大将军,他们这些仆人也跟着沾光啊,众人看向陆乔的目光火热。
陆乔淡定地放下弓箭,竖起一根手指,挑衅地冲高志摇动。
“啧啧,来顺说得没错,你这人有眼无珠,不配当我师父。”
“呔,我倒要看看你有几分本事。”
高志的脸涨得通红,挥着拳头哇哩哇啦地冲上去。
众人一愣,哎呀,要不说习武的人冲动呢,这说打就打上了。
等他们反应过来,两人已经冲到校场中央去了。定睛一看,陆乔把高志按在地上打。
由于距离有些远,而且陆乔背对众人,一时间大家只看到尘土飞扬,耳边传来高志阵阵惨叫。
“哎呀我腿、腿、腿断了!”
王氏急了:“傻愣着干什么!快去救人哪!”高志有武生员的功名在身,可不是一般的庶民,把人打坏了要吃官司的!
众仆人赶紧上去把人分开,可还是晚了一步,高志哀嚎着抱住双腿,疼得在地下打滚。
“快请大夫!”
大夫来了一看,叹息道:“哎,不成了,双腿都断了,人怕是废了。”
高志恨恨地瞪着陆乔,大声喊:“我要上衙门告你殴打致残,你这辈子别想参加武举!”
陆乔面露害怕,下意识地看向王氏。
“阿娘帮我!”
众仆人也着急起来,他们家二郎这么有本事,只要能参加武举,肯定能当官,说不准将来能做到大将军,带着家里飞黄腾达,怎么能因为打架不能参加武举呢。
于是众人眼巴巴地看着王氏,就连大管家也不例外。
面对众人的希冀,王氏觉得肩上担子重得不行。
她心思急转,让人把高志抬到厢房,等厢房里只有她、高志、陆乔和大管家之后,王氏向高志提出了条件。
“高师父,今儿的事实属意外,我陆家愿意出一百两给你养伤。”
高志怒道:“你打发叫花子呢,我今年秋天本要参加武举,明年就可授官,一百两就想赔我的损失,呸,衙门见吧。”
“别别别,”大管家赶紧从中斡旋,“高师父有事好商量,一趟衙门下来,大家都要吃亏,何必呢。”
高志瞥向陆乔,陆乔微不可察地颔首,然后高志的语气软了下来。
“你说得也有道理,没必要闹上衙门,大家都难看。这样吧,你家给我一千两,这事就算完了,我拿了钱,肯定不跟任何人说你家二郎打残我的事。”
“一千两?”这么多的钱,饶是王氏也不由得惊呼,摇头拒绝。
高志又开始嚷嚷,连“草菅人命”四个字都冒出来了。
大管家急切地劝说王氏:“夫人现在不是看重钱的时候,不说二郎能不能参加武举,就说咱们陆家的名声,要是背上个伤人的恶名,大娘子也要受影响的啊。”
王氏想到陆香亭今年就要招婿,若陆家致武生员残疾的事情传出去,就是本来有意上门的,只怕也要打退堂鼓。
孽障啊,儿女都是债啊。王氏闭了闭眼睛,无奈地松口。
“一千两,你给我签字画押。若是今儿的事传出去,我陆家不好过,你也别想好过。”
说到最后,王氏语气狠厉,神情冷肃得仿佛要杀人。
高志一咬牙,答应下来。
王氏给了银票,让人把高志隐秘地送走。
她回过身,目光紧紧盯着陆乔,猛然一拍桌子。
“说!你的力气是怎么回事?箭术是怎么回事?你,你是不是用了巫蛊!”
说出巫蛊两个字,王氏自己打了个冷哆嗦,惧怕地跌坐在凳子上,惊疑地看着陆乔。
第12章 倒贴钱也想会一会
面对王氏的惊惧和猜忌,陆乔丝毫不慌,搬出早就想好的借口。
“阿娘,我的力气是阿爹给的。”
“摔伤后,我的魂魄迷迷糊糊走到阴司,遇到了阿爹。阿爹已经升为了十殿阎王爷,他说我们陆家该有大造化,叫我继续扮男装,并且赐我力大无穷和箭术神技,又将我送了回来。”
这时候的人是很敬鬼神和祖宗的,陆乔的话一出,王氏的脸色不再仓皇,怀疑地问:“你为何不早点同我说?”
这个问题的答案,陆乔也想好了。
“先头我身体虚,两项神技使不出,我疑心遇见阿爹的事是做梦。直到今天将将能用,我才知道那不是梦,阿爹真得在冥冥中保佑着我,保佑着咱们陆家。”
王氏的脸色又好了一些,带着点期待问陆乔。
“你阿爹他在下头还好吗?”
“挺好的,整个阎王殿都归他管。他说他的病已经全好了,不难受了,让阿娘你别担心。他不怪你叫我扮男装,还让我跟你说,你辛苦了。”
陆乔的记忆中,陆老爹是得了重病,拖了一段时间后死的,死前想必经历过不少痛苦,所以加了一句病好了的话。又想到王氏这么多年,心里肯定没少揣度女扮男装的事,肯定有心结,陆乔特意说出来,能转移下王氏的注意力。
果然,王氏听说陆老爹不生病不难受了,脸上显出欣慰,待听到陆乔最后一句“你辛苦了”,王氏感动得简直要哭了。
王氏年少时便嫁给了陆老爹,少年夫妻,相伴多年,感情自然深。而且陆老爹除了陆乔她娘,没有任何妾室,就连陆乔她娘也是别人硬送的。
陆老爹去得早,王氏日日夜夜想得都是陆老爹的好,所以陆乔搬出了陆老爹,又说得有鼻子有眼儿,王氏便信了,脸色恢复如常。
“既是如此,你就照你爹的吩咐,好好把武艺学起来。”
说起学武,王氏想到了损失的一千两银子,心疼得不行,彻底把巫蛊的念头抛在脑后,恨得不成钢地瞪陆乔。
“刚有了点本事你就惹祸,头一次我看在你爹的份上替你兜了,再有下一次,别怪我不留情。”
“谢阿娘教诲。”演戏演全套,陆乔郑重地朝王氏作揖,开口表了一番对陆家的忠心,并许诺以后老老实实,绝不惹事。
王氏这一早被陆乔和陆香亭两人折腾得不轻,头隐隐作痛,摆摆手让陆乔走。
陆乔出了梨香院,下意识地往疏桐院走去。
等到半路,她忽然停下脚步,朝疏桐院的方向看了看,然后脚步一转,往外院去了。
到了外院,陆乔要马出门,大管家闻讯急急赶来,亲自帮陆乔备马。
往常套马鞍这种杂事,是最下等的仆人做的,大管家从不沾手,可他今日不仅沾手,而且态度殷勤,比伺候王氏还积极。
陆乔发现,不光是大管家,就连其他仆人对她的态度也和往日大相径庭,从推三阻四变成了争着抢着,一个个看她的眼神,让陆乔怀疑自己身上贴了金子。
当然,她知道自己身上没贴金子,众仆人之所以态度大变,想来是知道她是个大力神射手了。
要不说人和人之间的所有关系,都是利益关系呢。
陆乔从“纨绔”变成了“有用的人”,哪怕这个有用是将来的,下人们的沾光是微小的,可她的待遇却已是大不同了。
陆乔翻身上马,临走前,笑眯眯地对大管家说:“来顺不错,调疏桐院来吧。”
大管家点头哈腰地应了,众仆人暗暗羡慕来顺。
瞅瞅人家,大腿抱得那叫一个早,等将来陆乔做将军了,来顺说不定能脱了奴籍做家将呢。早知道就不嘲笑来顺吹牛了,人不是吹牛,是实话实说。
众仆人的懊悔,陆乔并不知道。
她和楚星泽约在了平康坊的同乐酒楼,反正都出来了,就先去等他。
她来得太早,订得玄字号包厢里有人,陆乔便坐在包厢外头的等候区,叫了两道菜,要了一小坛酒,慢慢吃喝。
同乐酒楼是平康坊数一数二的大酒楼,消费不便宜,不过陆乔有份例银在手,还是吃得起,请得的。酒楼有两层,一层是堂食,此时临近中午,吃饭的人挺多,桌桌有人,有的还要拼桌。
二楼分包厢和等候区,包厢是一间间隔间,有的门敞着,有的门关着。等候区就在包厢不远,用纯色纱帘隔开。
陆乔端着小酒杯浅酌,她酒量不算好,啤得能喝三五瓶,白得只能喝一盅。不过这时候的酒度数低,比啤酒还低,而且多是果酒,就跟后世的饮料差不多,陆乔百无聊赖,喝着玩。
喝着喝着,陆乔的目光落在了玄字号包间。
包间门大敞,里头都是漂亮姑娘,环肥燕瘦,穿得很清凉,围坐在一桌,喝酒猜拳掷骰子,好不热闹。而且有别的包厢的男子特意去玄字,笑嘻嘻地敬酒说话。
“去去去,红姨我今儿带着姑娘们出来耍,才不要你们这些臭男人来搅和。要想跟我们怡红院的姑娘喝酒说话,晚上准备好缠头再进门。”
一个年约三十,细腰柳眉,风韵犹存的妇人一手叉腰,边往门口走边不耐烦地挥手赶人。
突然,她发出“哎哟”一声,按住肩胛处,面露痛苦。
想占便宜的男子赶紧溜了,玩耍的姑娘们紧张地围住红姨。
红姨勉力笑道:“最近也不知怎么的,手多抬一抬就疼。”
“可否由在下看一看?”
红姨寻声望去,看清陆乔的模样,警惕的神色微微放松。
长得真是俊俏,眼神清正,看着不像揩油的登徒子。
“你是大夫?”
“不是,在下略懂些推拿之术。”陆乔心道:准确来说,是科学的健身知识。
科学的健身,要充分了解人体的肌肉。陆乔看红姨按的位置,在肩胛靠后方,是斜方肌的位置。
红姨不置可否,姑娘们让开,陆乔上前。
她伸手摸着红姨的斜方肌,果然如她所料,红姨的斜方肌紧绷僵硬,长久得不到放松,引起了疼痛。
红姨虽然是鸨娘,但已有二年没沾男人了。陆乔俊美,靠得又近,认真地在她肩后方摸来摸去,弄得红姨挺不自在,只能找话说。
“郎君瞧着年轻,可有婚配?”
“有。”陆乔回忆着放松斜方肌的方法,随口答道。
旁边的姑娘们都面露失望,有几个胆大的心中暗想:娶亲了又如何,这般好看的郎君,倒贴钱也要会一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