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抹在力量漩涡中心的孤影却毫无所动地与它的力量作对。
顾九命强行稳住身躯,“心脏”的力量融化她的寒玉肌,她被迫收起,才感觉到这股力量的灼热。
古卷猎猎作响,她浑身起火,烧得如天际的灼日。
她坚定得像是失去了人性,失去了痛苦,只剩下坚凝的意志力在强撑着。
“啊——”顾九命迎着逆吹的能量,刀前进了一寸!又一寸!
刀如同突破了什么融了进去,她也融了进去,是生机,是世界之源。
她似乎摸到了什么,冰凉凉,她在晕过去前只来得及给自己穿上一套新的衣袍。
……
下雨了。
巨大的雨滴,冰凉得像她小时候被收养在乡间时的雨。
她想起了那片油菜花田,她是生机的天敌。
只是,这雨似乎带着些许腥咸。
顾九命慢慢睁开眼睛,第一眼看见的是暗沉下着雨的天空,还有……刀尖。
对准了她,带着些许艰难的颤抖。
那是一把小小的匕首,握着匕首的手娇嫩小巧,顺着看过去,是纪灵山泪流满面的脸。
她一顿,纪灵山的匕首抖得更不成样子了。
“为什么是你,你骗我,你是顾九命。”
她嚎啕大哭,“为什么非要是你,你说不是你杀的好不好,萧师兄不是你杀的。”
“是我杀的。”顾九命淡淡道。
纪灵山茫然,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顾九命扭头,看见易斯年没了气似地趴在一侧,他用青铜铃护着她们时已经用尽了全部力气,此时虚弱得不堪一击。
但他死死地盯着纪灵山,那眼神像狼,仿佛纪灵山的匕首只要再往下一寸,他就算死也要扑过去咬断纪灵山的颈喉。
顾九命坐起身来,一巴掌拍开纪灵山的匕首,匕首哐当一下跌落在地上,打了个旋,主人没有伸手去捡它。
“我昏迷了多久?”
纪灵山揉着手,哼哼唧唧地说:“一个时辰……”
“你匕首举了一个时辰?”
纪灵山扁着嘴不说话。
“杀人应该干脆点,”顾九命捡起那把匕首,塞到纪灵山的手里,又拽着她的手把匕首抵在自己的喉间,“对着这,用力,一刀下去就能给你萧师兄报仇。”
“九命!”易斯年一惊。
他早知不该救纪灵山。
纪灵山忍不住避开顾九命的视线,沉甸甸能把人看透的视线。
她抽回手,咧开嘴哇地一下抱头痛哭:“我太差劲了!我是王八蛋,我对不起萧师兄!”
“你没对不起他。”顾九命站起身打量整个环境。
他们回到了花园,只是这个花园变化太大了,或者说整个世界都变化太大。
已经是白日,灵菇萎靡、果树干枯、玉牙草蔫巴倒地。
成了一片荒园,整个世界奄奄一息。
顾九命抬起手,看着被她死死握在手里的一颗石头,质朴无华,就像路边随手捡的石块。
这是那颗“心脏”的本源,也是这个世界的本源。
纪灵山哽咽:“什么?”
顾九命回头,问:“你心口有一颗痣,你母亲喊你山儿,可对?”
纪灵山惊讶地点点头,忽然想起,顾九命之前就问过她这个问题。
“如果萧千易还没死,你大概率会与他成亲,然后生一个儿子,但最后你与你儿子都会被他用来祭炼秘法,死无全尸。”
纪灵山还没有反应,易斯年已经飞快地抬眼看着顾九命,眼底暗光一沉。
她……
“我看见了他的未来,在他的未来里,在他寿终前,用你们祭炼然后不走轮回地重生,逆天改命。”
顾九命适当地改了改说辞,把看见他的记忆改成看见他的未来,但除此之外,都是真话。
纪灵山恍遭雷劈,浑浑噩噩地看着顾九命。
“蠢一次就够了,别蠢第二次,你应该高兴他死了。”顾九命用刀刨了刨地上的土。
连土也变得干裂,显然这个世界已经彻底失去了生机,变得死气沉沉。
忽然,咚地一声巨响,连干枯的灵果树都震了两震,顾九命回头一看,易斯年被砸在一棵灵菇上,巨大的灵菇轰然倒塌。
震得地面动摇。
不过瞬息,易斯年的跟前多了一个人。
“你为什么要出现!?”
易斯年被掐着衣襟拽起,他虚弱得脑袋往后仰,颈脖修长,喉结显露。
那人丢垃圾似地丢下他,双剑祭出并作一剑,双手紧握,剑尖垂直悬在他的心口上方。
剑意微荡,杀气凛凛。
“你真的……让人很讨厌。”
声音沉沉,恨意昭然。
易斯年艰难地抬起脑袋,看见了树影之外灰蒙蒙的天,雨水从叶子滑落,这个世界连雨滴都特别大,砸在他的身上砸得一身狼狈。
他嘴角轻抿,抿出冷漠的直线:“是吗?”
“那你怎么还不动手?”他静静望着眼前的人,脸是陌生的,但剑是熟悉的。
封嘉赐吗?他还记得前世的事情?看来重生的并不止他一个,难怪这一世这么多事情都有所不同。
封嘉赐忍不住轻轻侧了侧脸,余光看向冷眼旁观的顾九命。
易斯年轻笑:“阿赐,你还是一成不变,恨我恨得入骨,但为什么一直不敢对我动手?怕九命生气?”
“闭嘴!”封嘉赐赤红了眼睛,剑尖一垂,捅进易斯年心口两寸,又艰难止住,“你不配喊她的名字。”
血洇出,渗透了易斯年洁白的衣袍,更衬得他面色如纸白,肤色透得近乎失去了血色。
易斯年呼吸沉重几分,狭长的眼睛轻眯:“阿赐,你明知道我打不过你,你要杀我易如反掌。”
这是实话,他的实力从来不体现在战力上。
封嘉赐沉默凝视他。
“动手吧,”易斯年指尖轻敲剑身,发出叮的一声脆响,“她什么都不知道,现在你杀了我不会失宠的。”
“闭嘴!!”封嘉赐觉得这话刺耳极了。
仿佛在说:你在主上的心里比不上我重要。
第33章
顾九命挑眉看着两人, 怎么突然打起来了?
“不管管吗?”纪灵山问。
“私人恩怨怎么管?”
不是她不想管,只是他们两个人的恩怨她丝毫不清楚,不好贸然插手。
“易斯年要死了噢。”
纪灵山到底是跟易斯年共过患难, 所以还是站在易斯年那边的。
“这一世不可能,你记住你是个叛徒。”封嘉赐斩钉截铁, 几乎一字一句的音节从牙缝里挤出。
易斯年感受着剑尖没入几分的痛,额角渗出汗珠, 但他依旧面无表情:
“不, 这一世九命依旧跟我更亲, 血肉相融的感觉,你并不懂。”
血肉相融?什么?
封嘉赐猛然一怔,片刻后邪气覆面,眉眼沾霜:“你竟敢勾/引主上!”
剑又没入几分。
他倏然回头看向顾九命,莫名奇妙地带些隐晦的委屈又谨慎:“主上,他……可有弄疼你?我替你杀了他。”
“……”顾九命冷淡道,“没有。”
他们在说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封嘉赐眉头一沉,眼底闪过一抹失落。
顾九命深呼吸:“我是说他没有勾/引我。”
“他的意思是, 他认了顾九命当爹。”纪灵山盘腿坐着,一边说话一边掏出一袋灵瓜出来磕。
说实话,她也认出来那人是封嘉赐,只是没想到声名赫赫的封嘉赐会被易斯年几句话弄得乱了分寸。
真是……有趣。
这戏比坊间卖的仙凡相恋又相虐的话本好看多了。
纪灵山手肘顶了顶顾九命:“他们是在为你争风吃醋吧, 你真的不管?”
顾九命垂眼看她,很笃定:“不是为我。”
是为前世的那个她,但那个她……不是现在的她。
她们不一样, 将来也不会一样,她更无法对前世的自己感同身受,因为她没有她的记忆。
所以这两个人之间的恩怨,她不打算插手,之后也不会插手。
否则就会乱成一锅粥,那不是她想看见的。
况且他们是独立的个体,有自己的思想,该怎么做他们自己最清楚,她不做干涉。
易斯年想自保还是有能力的,但他没有,相反一直在挑衅封嘉赐。
那就……随他吧。
可能他真的嫌命长。
封嘉赐眉间郁结微松,但在他剑尖下的易斯年却仰起头,目光冽冽:
“阿赐,知道上一世九命为什么偏心吗?因为你太傻。”
“那你这一世去死,就行了。”封嘉赐再不为所动,他眼底黑沉沉,手上使劲刺入——
“住手!”
一声厉喝,紧随而来的是一杆冰冷钢枪,一下把封嘉赐扫开,急退数步。
立定,封嘉赐把暴露他身份的剑藏起,换回普通的双剑。
“没事吧?”李呈宇扶起易斯年,望到心口的血,顿时又是一凝眉。
“李师兄。”易斯年虚虚站稳,并没有劫后余生的喜悦,反应客套有余,真心不足。
心里颇为复杂,那一剑他还是没等到,不管是死在封嘉赐手里,还是死在九命手里,他欠的也就能还清了。
李呈宇是去了联盟任职的玄天宫弟子,但师从不同,李呈宇是玄天宫掌门的徒弟。
“呀,这个世界的五行之灵已经被拿了吧,颓败成这样。”
声音从灵果树的另一侧传来,脚步声杂乱,人数似乎不少。
顾九命早在李呈宇出现的时候便用上了寒玉肌,免得招惹麻烦。
果不其然,片刻后,另外三人出现在顾九命的面前,楚水怨、洛稳还有另外一个面生的佛修。
“五行之灵是你们拿了?”
李呈宇隐晦地打量顾九命两人,开口就问。
顾九命不答,原来那石头是五行之灵。
“好久不见,既然都是老熟人,道友不如跟我做个交易?我们在水世界得了不少生命之泉,换你的五行之灵如何?”
楚水怨来到封嘉赐身边站稳,表示他们是一伙的。
李呈宇也拽着易斯年走到楚水怨身边,一时之间顾九命这边势单力薄,只有可怜的两人,而对方有六人,高下立判。
秘境之中不讲道义,杀人夺宝是常见,大派弟子不会那么明目张胆,但威逼利诱却是少不了的。
剑拔弩张,对峙的局面顿显。
“楚仙子在逗人玩吗?我要是说用灵果换你的五行之灵,你换吗?你这不是恃着人多讹人吗?没想到三清派出来的人就是这么做事的。”
纪灵山气得像河豚,十分唾弃楚水怨的话。
她又传音给顾九命:“易斯年他们两个居然站到对面阵营去了!你不生气吗!?”
真是善变的男人!
顾九命传音回复:“有什么好生气的?”
人来人去,缘聚缘散,自有主张,还是一样的话,他们是个体,要走她自然也不会拦。
“修仙界向来弱肉强食,道友明白便好,若愿意做交换,我们也省得动手伤和气。”
“若是不愿意,那我们可以一一对决,你方若能打过我们六人,我将五行之灵双手奉上。”
“可道友该知道我们到底还是比你们人……”
顾九命轻抬眼:“好。”
楚水怨的话还没落下,顾九命便一口答应,她的话顿时说不下去。
这个男修哪来的自信以两个人的队伍打赢他们六个?未免太狂妄自大了些,况且他们这边还有筑基战力榜第一的李呈宇。
正想得入神,楚水怨忽然感觉肩膀被人一撞,那个在水世界开始他们就极力拉拢的、沉默寡言的男修竟然往对面走去。
头也不回。
楚水怨一时着急:“道友!我们在水世界合作得很是不错,你没必要临时换阵营。”
但那个人却像聋了一样,无视了她的话,之前在水世界也是如此,她说什么他都当作听不见,只有那个佛修开口劝,他才听两句,但依旧特别特立独行。
摆明看她不爽。
这也就罢了,然后她以为的,一定会因为李呈宇在这边,所以也会跟着在这边的易斯年竟然也往对面走去。
一前一后,一个沉稳却笔直,一个单薄却利落,却一样的步伐坚定不移,也熟练得如同走过千百回。
李呈宇下意识地拉人:“师弟?”
易斯年抽出手:“各有所求,各为其主。”
李呈宇敛眉狐疑,传音细问:“你可是有秘密任务?”
但只是收获一个说不清道不明的眼神,他都不敢确定了,以往出现这样的事,他几乎能肯定是秘密任务。
可这次却不同,他微妙地感觉到,易斯年的态度与从前不同。
这种不同十分微妙,他甚至说不出来是什么区别。
这下形势顿变,四人对四人,楚水怨这边的优势顿减,两方实力不相上下。
楚水怨脸色有些不好看了,若是输了,他们就是来给对面送五行之灵来的了。
顾九命望着走来的两人,不动声色地用刀拄地,孑然而立,道:
“确定吗?无论来不来我这边两个人也无事,但若是来了,我们就是暂时并肩作战的战友,内斗之事不能再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