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女泠月言,一命换一命,她把吾妻残魂转到了自己身上,自己则继续附身在吾妻身上,被村民千刀万剐吃得只剩骨头。”
“吾妻神躯已毁,残魂永眠。”天狼嗓音在颤抖:“那群村民吃了吾妻,一个个都得到了永生,但吾法力已经告磬。冀州沦陷本不干吾事,可吾妻说,她喜欢冀州,吾怕她醒来那日,再不见冀州,所以便一直替她守着这片半死之城。”
一阵久久的沉默,天地间只余风声喧嚣。
最终打破这沉默的还是天狼,他半是冷笑半是嘲讽的道:“容白自认为想到了一个让六界永世安稳的法子,让镇兽背负这永世的孤寂去维持一方天境的平衡,可它们欠了容白什么?又欠了六界什么?如今还因一枚神印背上了杀身之祸!”
不等辞镜答话,他又讽刺道:“别跟吾扳扯什么博爱苍生,你是容白养大的,你对他忠心得像条狗一吾都不觉得奇怪。”
“嘴巴放干净些!”梵音喝道。
天狼充满杀意望着梵音:“吾哪句话说错了?”
梵音嗓音平静得有些冷漠:“每一句都错了。”
辞镜看了梵音一眼,暗红的眸子里涌动着一些只有他自己才懂的情绪
天狼仿佛是听到了什么可笑的话,眼中嘲讽更甚。
梵音道:“容白古神创下山海图,的确保了六界万年的安稳。山海镇兽背负了比其他神兽更多的东西,这是它们当初选择成为山海镇兽时就该明白的使命。至于你说的杀身之祸,这不应该怪到容白古神头上,而应该怪杀害你了妻子的青君啊!世间美好的东西这般多,美好被毁去了,你不怪毁去这份美好的人,而埋怨是东西太过美好太过招摇,你对容白古神的仇恨根本就是错的。”
天狼愤怒打断她:“青君吾也恨,但若没有容白的这神印,吾妻也不会遭此横祸!”
他喷出的鼻息都形成一股飓风。
辞镜将梵音挡在了身后,飓风即将卷过这边的时候,直接被他撕裂。
辞镜冷冷看着天狼:“你想如何?”
“你是容白一手养大的,杀了你,也算为吾妻报仇。以你周身的灵气,抵得上送到我这里的数万神族。用你的灵力再维持冀州百年平衡,如何?”
梵音听这番话听得心惊肉跳。
辞镜只冷峭勾起唇角:“想杀我?你还不够格。”
天狼冷喝:“狂妄后生。”
他用一个结界把泠月护在了结界中,狼躯变大了十倍不止,周生升起能撕裂一切的飓风。
辞镜依然是一身红衣,迎风而立。
梵音有些担心辞镜,毕竟他的法力才恢复了两层。
但接下来的对垒中,一开始天狼还能跟辞镜势力均敌,慢慢的天狼就落了下乘。
村长见梵音一直盯着前方的战况,手上凝出一道灵力球,悄无声息朝着梵音扔去。
“轰——”
一声巨响后,梵音之前站的地方被轰出一个大坑。
辞镜回头一看,被天狼抓住一个空缺,猛攻过去,结结实实挨了天狼一爪子,半边肩膀被抓下一块血肉来。
村长刚张狂笑了两声,就听到一道清越的女声想起:“辞镜你顾好你自己就行了,老往我这边瞅什么。”
村长的笑僵在了脸上,回头就见梵音站在他身后。
村长一脸见到鬼的表情。
梵音掏出一颗灵韵果一边啃一边问:“我同您也没什么深仇大恨吧?您为何要对我下死手?”
已经到了这地步,村长也索性破罐子破摔了:“只要离开一线桥就安全了,你若不为难老朽,老朽也不会针对你。”
梵音眸中划过一抹了然,这老头想趁着此景跟天狼大战的时候逃跑,又怕自己拦着,所以才想趁自己不备,先下手为强,杀了自己。
梵音笑了笑:“我方才若是躲慢一拍,只怕现在已经是个死人了。”
村长也十分有眼色,见梵音能躲开自己那一击,就知道自己肯定不是梵音的对手,转而开始演苦情戏:“姑娘,老朽当真是迫不得已,老朽家中还有老母幼孙,儿子又是个不成器的,这一大家子人,都还等着老朽回去……”
“泠月的姥姥也还在等着她回家。”梵音突然道。
村长变了脸色。
梵音笃定道:“你一早就知道那头白鹿是泠月对不对?”
村长不语。
“你这样的人根本不配得到任何同情。”梵音眼中的冷色愈发多了些。
巫女跟村长在村民们心中,巫女的威信更高,当初不少村民咄咄逼人,把大批村民的死归咎于泠月的无能,便是村长煽动的。
没了泠月,下一任巫女又迟迟没有选出来,他便是村子里说一不二的人了。
有时候梵音也觉得讽刺,就这么一个小小村落,也有人为了巴掌大的权利而机关算尽。
“你用刀子从泠月身上剜肉的时候,可曾良心不安?”梵音问。
村长见完全撕破脸,倒也不装了,只道:“愿意去求白鹿以肉身救人的是她自己,又不是我拿刀逼她去的。”
其实他一开始也没想到泠月会选择跟白鹿交换灵魂,他的原计划是让泠月带回白鹿,村民们吃了白鹿,天狼一定会把所有怒气都算到泠月头上,届时泠月肯定难逃一死。
北冥青君也说了,只要把白鹿之骨埋在村子里祭拜,天狼便是有杀了全村人泄恨的心,却也不能动村子里的人一根毛发。
祭拜神兽之骨便是把神兽当做了守护神,神兽之骨会跟村子的气运完全连在一起。
天狼若是杀村子里的人,白鹿之骨也会不得安宁,甚至那仅存的一缕残魂也会受波动而完全散去。
梵音不知其中缘由,对付村长的时候,天狼好几次都出手帮村长,梵音还觉得颇为奇怪,问天狼:“他吃了你妻子的血肉,你不恨他?”
天狼痛苦长啸一声,只对着天吼道:“终有一日,吾要将诸天神祇都撕碎!”
辞镜因为之前关心梵音大意,被天狼挠了一爪子,半边肩膀全是血迹,他落地后手上便凝起一道结界:“你也待结界里去吧。”
梵音:“……”
第43章
“我没你想象中那么弱。”梵音道。
恰在此时, 天狼一道啸声袭来,音波卷起一道飓风。
辞镜手上那个结界便顺势把他自己和梵音护在了里面。
村长自作聪明想借辞镜挡住天狼的攻势,从他身后溜走, 不料音波遇到辞镜凝起的那个球形结界,就跟河水遇到巨石一般, 音波绕过结界,再次聚拢。
村长修为低下, 直接被音波震得七窍流血而亡。
村长一死, 村子附近气泽异动, 神兽之骨没能庇佑整个村子平安,白鹿兽骨不安,影响到了她的残魂。
被天狼困在结界中的泠月突然身体抽.搐,原本还空洞的一双眼,这下彻底闭上了。
天狼看到村长奔向那边的时候,就心知不妙,他想撤回那道音波,但为时已晚。
村长被那道音波震碎了五脏六腑。
天狼僵硬转过头, 看到结界中的泠月已经合上眼,倒在地上的时候,身形踉跄了一下,跌跌撞撞往结界那边走去。
快到结界跟前时, 天狼化作了人形。
跟天狐一族的美貌惑世不同,天狼一族不论男女,骨架都更大些, 男子容貌尤其粗犷。
天狼化作了人形也十分高大,一张俊颜英气逼人,只不过此刻眼底全是血丝,沉痛底下全是万念俱灰。
一缕半透明的残魂从泠月体内飘出,因为结界的缘故,一时半会儿倒没散去。
只不过她残魂受创,已经没有意识了,哪怕还维持着魂体的形态,却是浑浑噩噩的,在狭小的结界中飘荡,仿佛是在找缺口出去。
半透明的魂体中不断溢出莹白的小光点,远远看着仿佛是拖着一条发光的尾巴。
但实际上是她的魂体开始涣散。
天狼走到结界跟前,也不敢撤去结界,看着白鹿的残魂茫然在结界里四处飘四处撞,他眼底的痛仿佛是碎裂了的星河,近乎颤抖地伸出手,隔着结界壁抚上白鹿脸颊。
白鹿的残魂仿佛是感应到了什么,愣了一下,也没继续飘荡了,静静留在原地,把脸贴向结界壁。
隔着一层结界壁,天狼仿佛真的摸到了白鹿的脸。
天狼嘴唇翕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什么也没能说出口。
他五指摁在结界壁上,力道大得骨节泛白。
眼中压抑了排山倒海般的疼,咬紧牙关,直到口中泛起了血腥味。
“若有来生,再嫁我为妻可好?”他一瞬不瞬盯着魂体变得越来越透明的白鹿,眼中的血色越来越重。
最终从眼中滚落的,是两行血泪。
“若有来世,我一定护你周全。”
他摩.挲着结界壁,仿佛是在摩.挲白鹿的脸颊。
双眸依然一片空洞的白鹿,嘴角却绽出一个极其满足的笑,仿佛是答应了天狼的来世之约。
梵音看到这一幕,眼中有些涩疼,她抬手抹去眼角的水泽:“白鹿最后一片魂魄也将散,哪还有来世?”
辞镜偏头看她一眼,不动声色握住了她的手。
白鹿的魂体在结界中慢慢消散,变成无数莹白色的小光点。
天狼缩小结界,直到结界变成一颗核桃大小的圆球,白鹿散去的魂珠都被他封进了小圆球中。
天狼把圆球贴近自己心房收着,他显然也知道自己跟白鹿再也没有所谓来世,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别怕,我很快就来陪你。”
他直接无视辞镜跟梵音,变回天狼本体,往村庄的方向去了。
梵音稍作思量,并知晓了天狼的打算,一边拭泪道:“他想去屠杀所有吃了白鹿肉的村民?”
见辞镜不为所动,梵音晃了晃他的手:“撤开结界,阻止他啊!”
辞镜看了梵音许久,只道:“如果是我,我也会这么做。”
梵音怔住。
辞镜突然揽过她,抱得很紧:“但只要我还活着,就永远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
这算是一场突如其来的告白。
见证了天狼白鹿的悲苦,梵音再听他这番话,心中十分触动。
她什么都没说,只回抱住了辞镜。
最终还是道:“撤开结界,阻止他吧。”
辞镜撤开了结界,却没有前去阻止天狼的意思,只道:“你知道背负仇恨有多痛吗?”
“白鹿已经回不来了,他只想为她报仇,带回她的尸骨,再去陪她。他已经选择了死亡,阻止不了的。”
辞镜说这番话的时候很平静,因为他本质上跟天狼是一样的人。
他们从来都不喜欢这个世界,在一片肮脏泥沼中挣扎活下来的人,从来不知同情怜悯为何物。也没有想过为这个世界做什么,只是因为他们在乎的人一心想守护这片天地,所以他们才跟着守护着善恶并存的六界。
最在乎的人都不在了,他们守着这一切又有什么意义。
毕竟从一开始他们在乎的就不是这个世界,而是那个人。
“可救村民是白鹿的初心。”梵音抿了抿唇,还是把自己的观点说了出来:“阻止他吧,如果他真杀了所有村民,那么白鹿真的就是白白牺牲了。而且天狼若是也随白鹿去了,冀州一崩,魔界就大举入侵了。”
辞镜没来得及回答梵音,二人就被远处村子里传出的爆破声吸引了注意力。
村子所在的山脉,被一片青色的结界笼罩了起来,天狼则变为一头巨狼,光是站着,都比冀州周围的山包还高。
“青君?”辞镜迟疑说出了那个名字。
梵音右边的眼皮突然猛跳了两下,她心中莫名的有些不妙的感觉,青君能给辞镜下轮回咒,又杀死白鹿,可见实力不凡,如今辞镜法力只恢复了两成,天狼这些年代替白鹿守护冀州,法力被耗尽,得吸食神族灵气才能维持灵力,不一定是青君的对手。
辞镜看了梵音一眼,道:“你留在这里。”
梵音一看他这架势,绝对是去找青君算账的。
且不说先前的轮回咒,便是村长指认是青君让他们做的这一切,想必辞镜已经把坑杀建木中那些神族的幕后人跟青君联系在了一起。
如果幕后黑手当真是青君,梵音觉得对方一定是有备而来。
辞镜跟天狼都是不死不休的性子,梵音怕他们冲动之下又中了什么奸计,忙道:“我跟你一起去。”
辞镜望着她不语。
梵音道:“我现在有自保的能力了。”
辞镜没再说什么,只给梵音加了一道保护符。
梵音想起泠月的姥姥还一直盼着她回家,便把泠月的尸身也带上了。
*
村子上方笼罩了一片云霭,一袭青衫的神君就这么懒懒的倚在白云凝成的软塌上,一条青鳞神龙盘踞在云霭之下,龙首乖巧伏在青君脚边。
身形比山峦还高大的天狼冲着青君咆哮:“还吾妻命来!”
青君懒散抬眸,眼角的黑色泪痣让他书卷气中又多了一股风流仪态:“汝妻,并非本尊所杀。”
天狼恶狠狠龇牙。
青君依然是那副波澜不惊的语气:“她最终会魂散,不该怪你自己杀了村长么?”
天狼的恨意仿佛是一颗饱满的球瞬间被人戳漏了气。
青君那双潋滟多情的眸子里闪着幽光:“最该死的,是你啊。”
天狼痛苦嚎叫一声,用头去撞击旁边的山峦,撞得自己头破血流。
梵音跟辞镜站在云端,看到这一幕,还有些奇怪:“他怎么了?”
辞镜脸色很冷:“魇术。”
他捏了个诀,原本痛苦不已以头撞山的天狼这才停了下来。
青君朝着辞镜这边看来,心情极好的开口:“许久不见了,小狐狸。”
视线触及梵音,青君有片刻的诧异。
梵音瞧清青君的模样,也是一脸被雷劈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