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明面上是安抚燕王,实则是将易贵太妃抬出来说话——易尔蓉毕竟是易贵太妃的嫡亲侄女儿,燕王为人子,便是有再大的火气,总不好真就因此不顾亡母颜面,不管不顾的闹开来。
最重要的是:阮樱樱与燕王的婚事已说定了一半,这事也算是勉强收尾,对于大部分人来说也算过的去了。事已至此,剩下的若是燕王还想再查,就叫他去寻他的亲表妹便是了——反正陆太后既已把黑锅撇开,自然是不肯再沾这事的。
果然,陆太后这般一说,燕王脸色虽是难看,但也没再不依不饶。
他那张英俊的脸容几乎是紧绷着的,脸色沉沉的点了点头,开口道:“娘娘所言极是。此非小事,本王定会去易国公府问个清楚。”顿了顿,他看向阮樱樱,目光温和,显是意在安抚,“阮姑娘放心,本王必会给你个交代。”
阮樱樱像是被燕王的目光烫到,脸颊微热,慢慢的止住眼泪,心下赧然。
.......
待得事情了了,陆太后也有些倦了,并不留人,索性便派人送徐氏以及阮樱樱出宫。燕王亦是急着去易国公府寻易尔蓉问清此事,跟着起身离开。阮清绮与萧景廷两人自不好在慈宁宫久留,见状也都回去了。
之后,陆太后又屏退左右,只留了永乐长公主在侧。
永乐长公主适才也提着心,直到此时方才真正的松了口气:虽说今日这事确实是有些阴差阳错,但有了易尔蓉这么个替罪羊,好歹也算是糊弄过去了,她总算是逃过一劫!
眼见着殿中无人,永乐长公主脸上不由显出轻松的笑容来,上前几步,抱着陆太后的胳膊,轻轻的唤了一声:“母后......”
说着,她轻轻的晃了晃陆太后的胳膊,正欲如往常一般与对方撒撒娇,说几句好话,再寻机出宫去。
然而,不等永乐长公主撒娇卖乖,陆太后却已垂眼看向她,面如覆霜,目光冷彻。
永乐长公主天不怕地不怕就怕陆太后这般冷脸,不禁头皮一紧,下意识的低了头去。
陆太后寒声问道:“看你这样子,很得意吗?”
永乐长公主呆了呆,连忙摇头,心虚般的应道:“我没有!”
陆太后深深看她,重又问了一句:“到了现在,你还不知错?!”
永乐长公主勉力维持着面上神色,摇了摇头,勉强道:“我没错。”
“行了,你给我跪下!”陆太后眼里闪过一丝的失望,声音蓦然冷了下去。
永乐长公主乃是陆太后与孝成帝的嫡长女,虽说陆太后与孝成帝那会儿正盼皇子,但对于这个得来不易的公主仍旧是十分疼爱的,当真是视若掌上明珠,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
也正因如此,方才养出了永乐长公主这般骄横的性子,想什么便做什么,从无半点顾忌,少有害怕之时。
所以,永乐长公主从未见过陆太后这般疾言厉色的模样,只觉得头皮发麻,骨子里冒出一股股的寒意来,险些便要双腿一软,依言跪倒了。
只她素来骄傲,又要面子,这才强撑着一口气,仍旧跪着。
见她到了此时竟还是这般不知事,陆太后气极反笑:“好好好!你若觉着委屈,不愿再听我的话,那便赶紧走吧,再不必来我这慈宁宫了!”
一字一句,重若千钧,终究还是压得永乐长公主低了头。
她咬了咬牙,终于还是跪了下来,仰头看着陆太后,脸上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唇瓣跟着颤了颤,最后却也只叫了一声:“母后......”
如阮樱樱这般时不时的便要掉眼泪扮可怜,她的眼泪自然也不值钱,看多了甚至还觉得腻歪;可似永乐长公主这般素来娇纵任性不肯服软的人,难得的白了脸,总是格外令人心疼。
然而,陆太后这做母亲的却是不为所动,只冷冷看着她,寒声道:“你要记着:今日之事,既是过去了,那便算了,不要再有下次!再有下次,我再不会管你!”
永乐长公主又是委屈又是气恼,不禁梗着脖子,为自己辩驳道:“母后怎能这样说我!今日明明是燕王故意......我不过是一时气不过!”
明明是燕王故意讽刺她和驸马,她只是一时气不过,方才会起意对易尔蓉动点儿手脚,看个笑话。谁知,中间不知出了什么岔子,最后却是阮樱樱喝了药,燕王竟也真就被扯上了,事情更是闹大了去......
“行了!”陆太后开口打断了永乐长公主的辩驳,冷声提醒对方道,“便是燕王真就故意挑衅,你也不该在宴上动手。”
不等永乐长公主应声,陆太后忽的叹了口气,低声道:“永乐,今时不同往日,你皇弟还有父皇都已经去了.....”
陆太后素来倨傲冷淡,便是偶尔温声细语也不过是故作温和,只这一叹却是道尽了内里的伤痛与凄凉。
永乐长公主闻言亦是怒火全消,甚至忘了言语。想起早逝的父亲与幼弟,想起自己与母亲如今境况,便是永乐长公主也是满心酸楚,眼里微涩,险些便要掉下泪来,匆匆低头,勉强掩饰了过去。
陆太后如今只剩了这么一个女儿,见她这般形容,自然也是心疼的,这便上前几步,亲自伸手扶了女儿起来。
永乐长公主红着眼睛,顺势扑到陆太后怀里,哽咽着叫了一声:“母后。”
陆太后一手搂着女儿,一手轻抚女儿鸦黑的鬓角,语声软了下去,难得的与她推心置腹般起来:“你父皇已经去了,再没有人会如他这般护着你还有我了;你皇弟也不在了,如今皇位上的是萧景廷。你我都瞧不上他,可他难道就瞧得上你我?”
“所以,你要学着懂事,万不可再这样任性胡闹了。再这样下去,日后你若是真惹出什么事来,只怕母后也保不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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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起永乐长公主与陆太后的母女情深,阮家却实在称不上太平。
便是阮修竹都没料到,徐氏不过是带着阮樱樱入了一趟宫,竟会惹出这么多事情来。
人家都说赔了夫人又折兵,到了阮修竹这里反成了赔了女儿又丢脸。
第78章 被退亲了
这事, 还是阮修竹的宝贝女儿阮樱樱亲口与他说的。
徐氏也是怕了阮修竹的脾气,生怕被他迁怒, 回府的路上便软语说动了阮樱樱,由阮樱樱出面与阮修竹说此事——虽说这里头有徐氏的小心思,可阮樱樱亦是一心惦记着自己与燕王的婚事,想着阮修竹以往对她的宠爱, 倒也不怕, 果真便大着胆子将宫中发生的事情从头到尾的与阮修竹说了一遍。
阮修竹听着听着,素来喜怒不形于色的脸上都变了颜色,面沉如水。
阮樱樱甚少见着阮修竹这般神色, 也有些吓着了, 哭肿了的眼睛里有蒙了一层的水雾,怯怯的低了头, 又羞又愧的道:“是女儿愚钝,方才遭了人家算计,连累家中声名,还令父亲蒙羞......”
说着,她一咬牙,像是终于下了决心,便要往一边的柱子撞去。
竟是仿佛存了死志。
徐氏先时一声不吭,生怕遭了阮修竹的迁怒, 此时却像是早有准备,连忙伸出手,一把将人人拦住了, 搂在自己怀里,心肝宝贝肉的哭了起来,口上更是连连道:“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傻!”
阮樱樱浑身发颤,偎在徐氏怀里,脸色苍白,声音里带着绝望:“女儿,女儿实在是不知该怎么办了......”
徐氏也跟着哭了起来,哭着哭着还忆起阮樱樱早逝的生母,哽咽与她道:“姐姐当年九死一生方才生了你。若是叫她知道你竟为着这点儿事情就舍了自己的性命,只怕她在地下都要不得安宁啊!”
阮修竹眼见着徐氏与阮樱樱哭成一团,也是头疼至极,有心想要发火,可目光触及阮樱樱那含泪的双眸又生不起气来。偏徐氏此时还提及阮樱樱早逝的生母,便是他有再大的火气,此时也都跟着消了去。
夫妻多年,徐氏如何不知阮修竹的脾气,当即便趁热打铁,搂着阮樱樱,跪行上前去,哀声求道:“老爷,事已至此,总不能逼着樱樱去死,或是叫她远嫁。既然燕王已松了口,她与燕王的婚事就这么定了吧......”
阮樱樱等的也是这个,徐氏之言方才出口,她便已觉得自己胸口砰砰乱跳,整颗心都溢满了欢喜与期待。只是,她也怕阮修竹气急不允,不敢露出半分喜色,只得将头埋到徐氏怀里,只是憋得厉害了,双肩跟着微微发颤。
阮修竹看在眼里,到底还是软了软心,叹道:“行了,我知道了。”
他毕竟不是那等气急了就没脑子的人,稍稍冷静了些,心下很快便有了自己的主意:事已至此,他总也得顾忌着阮樱樱的闺誉的,总不好真就因此逼着宝贝女儿去死或是远嫁。幸而,他先前寻了借口,说是让阮樱樱为母祈福,三年不嫁,便是如今要定亲事,至少也还能拖上三年。
想到这里,阮修竹倒是稍稍的定了定心——便是真订了亲,只要阮樱樱还未嫁去燕王府,这事就还有转圜余地。
这般想了一回,阮修竹面色已然恢复如初,这便伸出手去扶阮樱樱,亲自抽了帕子替她拭泪,慈父般的温声哄道:“好了好了,樱樱莫哭,此事原就是小人算计,实是怨不得你。等燕王上门,我会好好与他说的。”
阮樱樱心口砰砰乱跳,面上发烫,只勉力克制着,正欲说上几句,忽的便听见门外有人来禀——
“老爷,夫人,英国公夫人来了。”
厅上三人脸色都变了变,阮樱樱连忙抬手拭泪,面上又惊又慌。她才从宫里出来,发髻散乱,衣衫不整,实在是形容狼狈,不好见人,忙就要避开去。
徐氏虽也哭了一场,但稍稍理了理衣冠,还是能够勉强见人的,想了想便道:“英国公夫人这会儿过来,想必是要说两家的亲事。这样,樱樱你先再屏风后等一等,我与英国公夫人略说几句话。待得事毕,便带你回后院梳洗一番。”
阮樱樱怯怯抬头,看了眼阮修竹。
阮修竹点了点头,阮樱樱方才起身去了屏风后头等着。
不一时,下人便引着英国公夫人上来了。正如徐氏所说的那样,英国公夫人这时候过来,为的自然是两家的亲事。
早前阮行止金榜高中,阮家便代阮行止相中了英国公府的嫡幼女,两家也都是说好了的。只是,英国公夫人入宫后得了贤妃的提点,这才想起此中关键之处:阮修竹身为内阁首辅,乃是文臣之首,英国公却是手掌兵权的武将,文武两家若是在这时候结亲,只怕是要惹了皇帝猜忌不快。
那日从宫里回来后,英国公夫人便与英国公说了此事,夫妻两人一合计,皆是有些头疼:当初定亲时,他们也没想这么多,就是瞧着阮行止人品出众、才华过人,阮家虽寒门出身但还有阮修竹这个首辅支撑着,这就定了下来。如今两家都已说定了,这会儿若是再要反悔,既得罪了阮家又要连累自家女儿闺誉。故而,这亲事竟是一时也退不得了,便好似石头般梗在英国公夫人与英国公的心口,不上不下的,险些要憋出心病来。
偏巧,今儿沐佛节,宫里设宴,英国公府的几位姑娘也都是去了的,正好撞见了阮樱樱与燕王的事情,回府后便与英国公夫人说了一回。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英国公夫人从中觉出机会,不由精神大振,立时叫人备了车马往阮家来。
待见了阮修竹与徐氏,英国公夫人便红着眼睛说了事情:“今日宴上,我府里几个姑娘也都是去了的,碰巧便瞧着阮姑娘和燕王那事.......唉,五娘她年纪小,小孩家不知事,不知怎的就被吓到了,回府后便病了,竟是听不得阮家的事了......”
说着,英国公夫人抬起手,用帕子压了压眼角,哑声道:“说起来,我膝下三女二子,前头两个都已嫁了,如今便也只剩了这么个冤家,难免娇惯了些。如今,瞧她病成这样,我做娘的这颗心就跟油煎似的。思来想去,为了女儿,我也只得厚着脸皮来府上。”
阮修竹与徐氏都不是傻子,听到这里,已是有了几分底子,不由都看向了英国公夫人。
英国公夫人只作不觉,一面拭泪一面道:“如此,两家的亲事,便罢了吧?!”
徐氏实在没想到英国公夫人竟会上门退亲——在她想来:阮行止乃是相府公子,新科状元,这般的人品才貌,京中姑娘只怕都是仰首以盼的,能与英国公府定亲,那是英国公府姑娘的荣幸!谁知,对方竟会直接上门退亲。
徐氏都有些怔住了,一时没反应过来,呐呐说不出话来。
倒是阮修竹,没了阮樱樱在跟前扰乱他的理智,他一向都是极冷静的,很快便有了决断:英国公夫人亲自上门,还把话说到这份上,显是已经决心已下,这亲事确实是不能不退了。
虽然长子这门亲事确实是费了他不少的心思,但事已至此,婚姻本就是结两性之好,既然对方不愿意,也不能强逼着。
阮修竹略顿了顿,还是应了这事。
英国公夫人面上含泪,口上也道:“是我家五娘她没福气,唉......”心下大松了口气,想着明儿便进宫与贤妃说一声,省得她在宫里也不安心。
说完了事情,英国公夫人便告辞离开了。
待得英国公夫人一走,堂上的屏风不知怎的竟是被人推倒了去。阮樱樱呆呆的立在屏风后,面上涨红,羞愧至极:“都怪我!都怪我!我竟害了哥哥,害得他亲事都不成了。”
为着这事,阮家少不得又要头疼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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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起阮家的闹腾,阮清绮与萧景廷倒是难得的轻松。
等到晚间,帝后两人还一起在坤元宫用晚膳。
萧景廷今日也是难得的好胃口,不必人劝,自己便用了小半碗的饭。阮清绮就坐在他对面,都有些看呆了,情不自禁的开口提醒了一句:“陛下可别又吃撑了!”
萧景廷懒了抬起眼,一眼便看见了她发髻上那盘起的那条辫子,忽的心念一动,便也笑了笑,随口道:“若是吃撑了,便叫皇后替朕揉一揉,如何?”
萧景廷说得随意,阮清绮却总觉着好似被人调戏了一般,心下微微有些赧然,偏面上还要故作不屑,睁大眼睛瞪了他一眼,嘴上哼哼着道:“想得美!”
瞧着她气鼓鼓瞪人的模样,萧景廷倒也觉着有趣,便故意逗她,笑着接了一句:“皇后又不是没有给朕揉过。”
话是这般说的,阮清绮脸色撑不住,颊边晕色更胜。若是可以,她简直恨不得把自己手里那碗饭都给盖到萧景廷的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