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撩人处且撩人——容千丝
时间:2020-06-20 09:07:42

  她莲步轻移,领着手捧竹托盘的巧儿,信步穿过东苑侧门。
  守卫笑迎:“魏掌柜,快请进,王爷派人问过您好几回了。”
  魏紫脸上一热, 尴尬而笑:“有劳侍卫大哥通传。”
  秦茉嫁到杭州已有小半年,因挂念留守长宁镇的魏紫, 每隔一段时日,便携同夫婿回秦园小住。小豌豆时而留在镇上,时而跟随秦茉,到哪儿皆被捧在手心, 日子过得逍遥自在。
  最初, 魏紫没有寂寞的机会,只因越王像和秦茉商量好了似的,每次总能掐准容非夫妇不在,带一队人马来长宁镇溜达, 美其名曰“秦家东苑住习惯了”。
  他有时待个三五天, 也曾试过住了整整一月。
  一来二往,越王之心, 镇民皆知——他相中秦家那一过门就没了丈夫的俏寡妇。
  说来也怪,他借住也好,租住也罢,可他在东苑日常批阅公文,时不时亲自做些点心,命人送去给魏紫和小豌豆,并未有别的举措。
  他身份尊贵,品貌非凡,财宏势大,最有资格强取豪夺,竟沉得住气,从未逾矩或逼迫,倒叫人意外。
  面对出类拔萃之人的追捧与呵护,若说魏紫没动心动情,定是假的,可对方按兵不动,她便继续充当主人家,礼貌接待。
  此前,她每日上午皆备好茗茶珍馐等物前去问安,逗留两盏茶时分,闲谈一阵,以礼相待,没任何肢体接触。
  除此之外,再无交集。
  年初,越王远赴京城,时隔两月,魏紫几乎以为他不再来,亦曾难过伤心数日。
  不料,他昨夜大模大样敲开秦家的门。
  魏紫惊喜难耐,此番想早早前去问候,偏生她亲手做的酒酿丸子,因分神煮坏了,又重新烧了一锅,是以来晚了,没想到,而越王已“派人问过好几回”。
  这人……明明心里盼着她,装什么云淡风轻?
  信步入内,魏紫带领巧儿上了阁楼,循着若有若无的沉香味进入书房。
  阳光勾勒越王那身靛蓝缎袍的轮廓,他孤身一人立于窗前,背影寥落。
  “王爷。”魏紫主仆同时施礼。
  越王并未回头:“来了?”
  魏紫暗觉他这次来与先前不同,猜想他在京受了气。
  可她不过为平民百姓,也无广博学识,无从宽慰,当下柔声道:“我做了酒酿,您可愿一尝?”
  他转头一笑:“先放着,来看看外头景致。”
  魏紫从巧儿手中接过托盘,轻轻放在檀木方桌上。
  巧儿知情识趣,躬身退下。
  魏紫犹豫半晌,缓步行至越王身旁,眼看窗外竹子青翠,梨花融融,辛夷如雾,院墙外的繁华与院内清雅相映成趣,只可惜,他温和的眼眸柔光如波,却无甚欢愉。
  “王爷有心事?”她试探问道,嗓音如常温软,“可有我能分忧之处吗?”
  越王比她高出大半头,略一转眸,即能瞧见她那精致眉眼,因温柔而略显孱弱。
  她袅娜身姿披半身柔柔天光,纤腰束素,一张素净瓜子脸,透着似有还无的迷惘。
  越王嘴角轻扬:“秦姑娘都成贺夫人好几个月了,你留在这儿干嘛?”
  这话来得稀奇,魏紫隐约觉察哪里不妥,正想多问一句,冷不防撞进他那双幽深眼眸里。
  只听得他沉嗓低笑:“不如带上小豌豆,随本王到衢州吧!”
  浓眉俊目近在咫尺,她心中陡然一跳,慌忙回避,悄声问:“去衢州……开酒馆吗?”
  “去衢州,每日尝我做的点心。”他说得含糊。
  魏紫脸颊红云起落:“不好吧?僭越了。”
  “那……给本王当牛做马。”越王毫不避讳地直视她。
  “当牛做马”源自去年七月,秦茉身陷牢狱,当时魏紫得悉越王真实身份,求情时说了句“求王爷……帮帮我家姑娘,您若不嫌弃,我给您做牛做马都成”。
  当时越王半开玩笑拒绝她的提议,何以今日又重提?
  魏紫分辨不出他这话含有几层意思,正自惶惑,忽有微微滚烫气息,落在她耳边,激得她禁不住一颤。
  他噙笑,小声补充:“……再生些小牛小马。”
  此言如烈焰般烧红了她耳尖,教她半边身子酥麻,心潮翻涌,蜜味中掺杂懊恼。
  这算什么?圈养牲畜?她轻咬下唇,以他当初拒绝的话回应:“王爷又不缺牛和马。”
  “喔……那倒也是!”越王若有所思,转而凝望她羞中带薄怒的容色,“本王别的不缺,就缺个妻子,缺娃儿,缺吃点心的家人。你方才不是说要替本王分忧么?何不成全本王?”
  魏紫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
  妻子?不是妾!
  这意味着什么?
  她认定自己得他眷顾、挂怀,全因一次落水相救。既已嫁过一回,出身低微,她从不曾奢望。目下既然她也倾慕于他,随他离去,当个小小侍妾也可。
  但他说的是妻子!
  他非庶民,不是普通官员,而是帝后嫡亲血脉!
  天家岂能容她这样身份的人去攀龙附凤?
  魏紫心下彷徨,无从应对,干脆假装没听懂:“要不……先吃我做的酒酿丸子?甜甜的,吃过心情会舒畅些。”
  越王蹙眉,眸光有瞬间深沉,而后微笑颔首,突然一手锢着她的腰,一手捧起她的脸,低头吻住她的唇,夹带灼热气息,碾压她的浅粉娇软。
  ……?
  魏紫傻掉了,双目圆睁,被迫扬起脸,任由他的唇舌在她唇齿间肆意搅动,脑中茫茫一片空白,仿佛所有思绪已抽空。
  良久,他总算放过她,松开对她的禁锢。
  对她震惊且羞怯的眼神,他残存的忐忑逐渐被捉狭取代。
  “谢谢,果然很甜,让本王心怀畅爽。”他强忍笑意,一本正经作出评价。
  被占便宜的魏紫涨红了脸,犹自不解,嗫嗫嚅嚅:“这……这……王爷,我是请您吃丸子。”
  越王作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哦——最近耳朵有点背,有些字眼听不真切。”
  魏紫脑子转不过弯,愣了许久,方记起自己所言。
  所以,他自动忽略了“做的酒酿丸子”?
  有这么耍赖的?
  他身份摆在那儿,她不好发作,心底羞涩、恼怒、甜蜜兼之。
  越王的得意之情再也藏不住,为掩饰小小心思,他转身走到桌边落座,趁醪糟尚温,以银勺舀了两口,细味过后,笑道:“丸子,不及做丸子的佳人好吃。”
  魏紫绞弄裙带,暗忖:这王爷!平常看上去温柔敦厚,模样老实,谁想……竟有刁滑的一面。
  “别怕,现在不吃,等拜过堂。”他笃定地笑了笑。
  魏紫嗔道:“什么拜堂不拜堂的?”
  “要生小牛小马,自是要拜堂成亲,”他顿了顿,“别说你想当一辈子的秦家人。”
  魏紫的确曾有类似想法,被他戳中心思,眼神有些许闪躲。
  越王放下勺子,以帕子擦净双手,起身慢条斯理地整顿袍裳:“难道……你要逼本王强抢民女?”
  魏紫被他正色庄容的戏谑之词逗笑了:“民女不敢。”
  越王眼底擦过憾意,叹了口气:“只是……暂时没法为你请封,还望你谅解。”
  他边说边回到她身旁,伸臂圈她入怀。
  “封号,我不在乎。”魏紫在此之前没被其他男子拥抱亲吻过,竟寻不到合适的姿势去依傍他,总觉得别扭。
  “我在乎。”他臂上力度加重了三分。
  二人恬静相拥,一时无话。
  越王忆及青脊撤离长宁镇后,他曾修书一封,命人送往京城白府,让身为次辅的表叔替多加留意。所幸,青脊没把事情继续闹大,不再追究容秦两家,甚至赦免了龙平。
  得悉秦家已安全,他先是送秦茉出嫁,又隔三差五来长宁镇守着魏紫。
  一是让她喜欢上他;二是省得旁人觊觎她;三是等父皇首肯。
  终于,得到消息的皇帝借年节名义,把他召回京城,当面核实。
  越王不作掩饰,坦言自己爱上一位民间女子,决意与她相守。
  皇帝对于我行我素的二儿子历来没辙。
  越王自幼别具一格,不安分守己,折腾各种与朝政、学问无关的小爱好,但从不闯祸惹事,性子温厚,平易近人,真让人觉得他生错了家族。
  正因他无心涉政,他在兄弟姐妹之间人缘极佳,并未卷入尔虞我诈的漩涡当中,早早离京就藩,过自在生活。
  早些年听闻他发妻早亡,后宅不宁,皇帝与皇后皆十分紧张,巴不得尽早给他指婚。他借暂无此念为由,婉拒了,并提出,希望父皇允准,由他自己挑选越王妃。
  皇帝万万没想到,整整四年后,他请求娶一小镇平民女子为妻。
  “听说是酒坊女掌柜?”皇帝龙颜不悦。
  越王笑得坦然自若:“回父皇,正是。儿臣在想,既然有做点心的藩王,为何不能有卖酒的王妃?”
  “听说,她还是个寡妇?”龙颜又黑了几分。
  越王又笑了:“儿臣是个鳏夫,她是个寡妇,正好凑一对,天造地设。”
  那日若非皇后极力制止,恐怕皇帝会把案上笔筒、笔架、笔洗等物统统丢越王头上。
  可最后,皇帝目视越王送来的点心,有芋泥香角、蛋黄酥等依照他口味制作的咸味糕点,似记起久远回忆,龙颜漫过淡淡的遗憾和暖意,遂让了一步。
  ——可娶,但不册封。
  越王深知不好再争,一心把魏紫娶过门,再见机行事。
  他快马加鞭赶回江南,连王府也没回,连夜跑到长宁镇秦家。
  今日等她等了小半日,他一直纠结于如何开口,看得出她已完全接纳,是以借机撩拨。
  如今佳人在怀,他的心才真正安稳。
  如他所料,魏紫对于册封之事毫不在意,但他真心想给她个封号。
  …………
  二人情投意合,婚事迅速提上日程。
  魏紫娘家的兄嫂早已听闻越王三番五次到秦家东苑小住,背地里说了不少难听的话,说魏紫守寡也不安分,搭上个王爷,落得没名没份的下场……
  眼看越王准备迎亲,却不曾听说魏紫有封号,他们又开始编排魏紫出身低贱,到了衢州估计只能当姬妾或外室。
  而今,亲眼目睹越王按照三书六礼,明媒正娶,娶魏紫为继室,且越王府连个侍妾也无,勉强闭上嘴。
  越王自发妻离世后,洁身自好,钻研点心,编纂书册,此时娶了意中人为妻,恩爱有加,懒得理会闲言,安心留在府上,如常处理公事,做做点心,小日子过得极其舒坦。
  倒是魏紫,一下子多了许多人伺候,“夫人”前、“夫人”后,闹得她很不自在。
  小豌豆毕竟非她所生,自魏紫出嫁后,他长居杭州贺家,随秦茉生活。
  魏紫纵然万般不舍,可今时不同往日,没理由留继子在王府陪她。
  越王懂她,得空带她到杭州游玩,又偶尔回长宁镇小住,让这对继母子有机会团聚。
  夏去秋来,这一日,容非夫妇初次携同小豌豆来衢州走访亲友。
  一月不见,魏紫和秦茉姐弟自是无话不谈,兴致高昂;容非则细看越王府上的书画古玩,满心沉醉。
  越王交待几句,匆匆离开,竟没像以前那样陪小豌豆玩耍。
  此举难免让魏紫多心,是孩子的到来让他难堪了?
  不明真相者,或许会误认为小豌豆是她亲生。
  不论在长宁镇,或是在别处,终究不能与越王管辖地相比,在此,他必须保持足够的威望和尊严。
  魏紫心中涌起惴惴之情,安排容非夫妇入住后,忙询问下人:“王爷去了何处?”
  “回夫人,王爷适才自个儿回寝居,勒令不许任何人打扰。”
  魏紫的心一沉,领着巧儿,快步回院落。
  院门外整整齐齐站了一圈人,均说王爷不让他们在里头伺候,魏紫见状更觉不安,留巧儿在外,自行提裙挎槛而入。
  卧室,空无一人;书房,连灯火也无;浴室,没半点声响。
  唯一可能——传膳前中转、加热的小厨房,
  魏紫小碎步绕至后院,果真发现,越王换了身朴素袍子,站在小厨房内,手拿滤网,过滤一团糊状物。
  “王爷为何跑这儿来?”魏紫满脸疑惑。
  越王手上动作不停,微笑道:“不陪他们多聊一会儿?本王做好点心便去。”
  魏紫见他容色如常,并无不满,安下心,捋袖子道:“需要帮忙的吗?”
  “嗯,把那模子拿过来。”
  魏紫依言照做。
  “擦擦汗。”
  魏紫取了帕子,替他拭去额角汗水。
  “再亲一口。”他面不改色。
  “不正经。”这次魏紫没搭理他。
  越王也不强求,专注做着手上的活儿,让那团豆糊变得更细腻,再放入糖粉拌匀,继续加热。
  魏紫含笑凝视他一丝不苟的侧颜,回顾相识以来的大大小小事件,唇角弯起浅笑,以致于根本没注意他做的是哪种糕点。
  待他把糕点脱模,她才惊讶地发现,他做了八个晶莹剔透的牡丹花形水晶糕,每一片花瓣都是半透明的紫色;另有四个豆荚形状的绿色糕点,和雪白茉莉花香的团子。
  每一种都趣致可爱,清香四溢,可见费了不少心思。
  “豌豆荚模子刻了好久,迟迟没用上,这回孩子来了正好。”越王小心翼翼将糕点放置在白色瓷盘上,左看右看,甚是满意。
  魏紫本想问他何以把下人驱至门外,转念一想,这牡丹花型的水晶糕,大抵源自长兴酒楼的秘方,他曾允诺过不外泄,因而自己一个人在小厨房折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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