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下官最终能这么快就去自己理想的地方施展抱负,不管楼大人承不承认,确是承了楼大人的情,下官永远铭记在心。日后只要有任何需要,下官定当报了这份恩情。”
楼君炎勾了勾唇,没再说什么。
范仲去治理流江,兴修水利的百万银两从何地来,在朝堂引起了激烈的争论。
景昭帝老早就让秦守正去想办法,可这毕竟不是个小数目,不偷不抢不骗不算计,还不能动用国库,这就相当难了。若是巧设名目,征缴税收,银子是能出来,可大晋的苛捐杂税本就繁重,这无疑是置天下黎明于水火之中,不利于国本。
这日早朝,群臣依旧争论不休。
景昭帝以手扶额,颇为头疼地看着底下吵成一团粥,无非就是两派,一派支持提高赋税,一派坚决反对且要轻徭薄税,大晋的税收本就存在诸多问题,倒不如趁此机会一并将各项税收透明公正化。
大晋四品以上官员皆可上朝,称为朝官,楼君炎自是有资格手持朝笏,听议朝政。
区区百万两银子,楼家能轻易拿的出来,可这般冒然露财,无异于小儿持金过市,楼君炎不敢冒险将楼家置身于险地,若用些不太光明的手段,这笔银两轻易便能凑出来,可却未免有些阴诡。
他不屑用。
这件事难就难在,如何正大光明地筹集出百万两银子?
且不能动各方的利益。
也可以说,还未到动他们利益的时机!
这时,一个略带阴冷的声音瞬间打断了朝堂的喧嚣声。
“这点小事有什么可吵闹的,如今百姓每年的赋税本就不堪重负,自是不能用这种法子,否则会逼的百姓怨声载道,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此法恐危及江山社稷。但是……”
话锋突地一转:“掌握天下经济命脉的是大晋各地的商户,士农工商,商乃最下等,可他们却握住了整个国家的命脉,商户众多,不乏以非正常手段谋取暴利的奸商,他们与权贵勾结,害人性命,无恶不作,使得当地百姓怨声载道,这样的奸商该不该清,又该不该杀?”
群臣怔然,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这番冠冕堂皇,大义凛然的话竟是出自王宥之口。
王宥诬陷过忠臣,杀害过得罪他的人,甚至设私狱对犯人严刑逼供,其手段惨绝人寰,令人闻风丧胆。但他们都忘了,每每朝堂群臣解决不了的问题,他总能剑走偏锋,替陛下分忧解难。
陛下忌惮他,却也离不开他。
就好比他方才提出的法子,奸商暴敛银财,家中财富自是不少,少则一两人,多则几人便能轻易凑出这百万银两,于国本无损,甚至杀了奸商还能平民愤,深得人心。
有臣子开始小声议论起来。
“首辅大人此法可行。”
“商户本就属于末九流,何况是奸商?这种祸害百姓,损害国家利益的混蛋是该肃清了。”
“听说前几年饥荒战乱的时候,还有人发国难财,不如就让这种混账东西将银两吐出来,用于解决流江水患,也算是积点阴德了。”
王宥似嘲非嘲地勾了勾唇,眼尾的弧度却是愉悦之意。
楼君炎却听得冷汗直冒,掩藏在袖中的手指微微蜷缩,心里惊骇异常。
奸商?
这不正应证了他的梦境么?
奸商,与当地权贵勾结,害人性命,无恶不作,这一条条全都契合梦境里楼富贵的罪名,而梦里,江州知府也并非是程厚礼,很可能当时的程家也糟了难,才会无暇顾及楼家。
说是杀奸商,实则京城的商户与权贵皇族盘根错节,即使奸杀淫/掠,也自有人保,杀一人损害的可能是数十人的利益,大家皆在这条利益链上,谁都不愿意利益受损。
动的只能是其它地方的奸商。
而奸商的定义,可操作性范围又太大,就算你身正不怕影子歪,行的正坐的端,也可以诱导你成为奸商,情、色、权皆可以是诱因,你没有错,有人会逼你去犯错,你不是奸商,但有人会逼你去做奸商,不是一个人生性本恶,而是他人给的诱惑不够大。
给的诱惑足够大,好人亦能变成坏人,神仙亦能成魔成鬼。
不是坏的,也能给你诬陷成坏的。
转眼间,楼君炎心思百转千回,斟酌了一番,手执朝笏,开口说道:“陛下,对于治理流江银两一事,臣有本启奏,臣以为……”
“楼卿认为首辅的建议如何?”景昭帝猛地打断了楼君炎的话,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眸光如利刃。
楼君炎心里咯噔一下,景昭帝分明是认同王宥的,他快速敛去眸中所有的神色,默首道:“臣以为首辅大人的法子甚好,只是这商是奸是忠又该如何区分,可有一把明确的秤杆去衡量?若是误把忠君为国的好商户当作了奸商,又该如何?”
王宥幽幽笑道:“本辅不知楼大人是聋了吗?本辅刚才可是说了,烧杀奸掠,以不正当手段敛财是为奸商,这难道还不够明确吗?”
楼君炎动了动唇,欲要再说,却听得景昭帝不耐烦说道:“退朝,此事容后再议!”
下朝后,陆燕尔发现楼君炎明显不高兴,当即便亲昵地挽起楼君炎的胳膊,温软撒娇道:“夫君,可是遇见了什么烦忧事?说不定,我能帮到你哦!”
楼君炎低头看着她,一双秋水剪瞳明亮如星辰,映衬着他的眉眼,仿佛他的眼里也鞠满了星辰。
一扫朝堂上的阴郁,毫不犹豫便说了出来。
陆燕尔蹙了蹙眉:“你是担心殃及到江州父母吗?”
楼君炎眸色沉沉:“不是殃及,恐怕是一定会牵连。此事由王宥提出,我与他表面上虽没过节,实则早就得罪了他。那日,与陛下的对弈之局,他一眼便能勘破,却奈何不了我,恐怕早就生了怨怼。”
“王宥可是当朝首辅,心眼怎么比女人还小?”陆燕尔不满地嘟囔道。
心里却暗暗想着一些被她遗忘的事情,最近沉溺于夫君的温柔乡,脑子都快变得迟钝了,楼君炎千辛万苦做到首辅之位,书中却没有关于他父母的任何事,可公婆如今尚且健在,身体基础也不差,好好调养再活个三四十年绝对没问题,随便活,都能看到楼君炎位及人臣的那一天。
难道是楼家曾发生过什么事吗?书中才没有他们的存在!
陆燕尔皱着眉头,绞尽脑汁又想了一遍,零星想起只言片语,好像是那年冬天,漫天白雪飞扬,江州出奇的冷,楼君炎远在一个,远在他最后做出亮眼成绩的沛县,艰辛地为沛县做了很多有利于百姓的事,可江州呢,江州到底发生了什么,她却是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但这应该是两年后。
不对。
这一世,楼君炎提前入仕,很多事情都改变了。
比如说顾辞,他本应该仕途顺遂,靠祖上荫蔽和关系直接做了官,一路高升,情场失意,可他这世却偏偏考进了翰林院,如今仍在翰林院做着七品编纂,他与女主角顾霜飞的感情并没有闹到满城风雨的地步,仿佛跟着他的官位一样凝滞不前了。
陆燕尔突然有了一个大胆的推测,就是楼君炎的事件线提前了,而相应的,顾辞的事件线却是滞后了。
换而言之,因她的存在,楼君炎的官路顺了,顾辞的官路就不顺了。
楼君炎心不在焉地绞着她的头发,半晌,才道:“官场博弈之上,男人的心眼有时真的比女人还小。”
自己向来敏锐,他与王宥第一次正面对上,就莫名感觉到他对自己怀有某种不善的敌意。
看来调查楼家的幕后人,十有八/九就是王宥了。
陆燕尔知晓他的担忧,便马不停蹄地去败家,金银首饰完全不看价格,疯狂地买买买,企图以己之力给他带来福运,亦希望朝堂上的事不要殃及杨家。
后面听柳姝娘提起某日去白云山烧香拜佛,竟发现白云山后山脚下有个破学堂,那个学堂是真的很破败,四面漏风,求学的都是附近村落的穷孩子,教书的也是个落地穷秀才,穿的草鞋亦是露出脚趾,饶是如此艰苦的环境,只要白云山寺庙的早钟一响,学堂便会准时早课,传出孩子们朗朗的读书声,有的孩子甚至背着背篓,读完书还要去割猪草。
陆燕尔听得心酸无比,她虽生长在不算富庶的安和县,可因着爹爹是一方父母官,俸禄尚可,她即使是个姑娘家,也专门请了私塾授课,诗书礼仪样样都学。
她当即便起了心思,叫上铺子的刘钱两位掌柜奔至白云山脚,将学堂的情况摸清楚了,跟柳姝娘说的不差,亲眼所见,感触更深。
一个个的孩子面黄肌瘦,却拼了命的去汲取知识,对读书的渴望让她动容。
她与楼君炎那次走的是前山,走的是万步登云梯,并不知晓后山竟然还有这么一家学堂,陆燕尔当即便决定支助这家学堂。
教书穷秀才的工钱,她来付,孩子们的书本,她来买,四面灌风的学堂,她来出钱修葺。
这些事情敲定后,便快到下午了。
学堂的穷秀才名叫王远志,大家都亲切地叫他王秀才,他也是附近村子里的人,奈何屡试不中,便转而教学,可他手头并不宽裕,而附近的村民更是穷的叮当响,有时就以自家种的米粮蛋禽充当学费,送孩子们来读几天书,若是连自家种的都没有,就只好领孩子回家。
王秀才见这位突然到访的大善人即将离开,赶紧躬身上前道:“夫人,请你给学堂赐名?”
陆燕尔脚步一顿。
头戴的面纱随着她的动作轻轻荡漾,飘起缱绻的弧度,她反问:“赐名?”
王秀才道:“夫人给这间残破的学堂带来了生机,给孩子们带来了希望,学堂应该有个像样的名字,而不是以鄙人的姓命名为王学堂,显得太过寒酸了。”
陆燕尔:“王学堂也没什么不好的呀?”
王秀才坚持道:“请夫人给学堂赐个有寓意,焕发生机的名字。”
这家学堂是他所办,可他却没力量给它生机。
而这位夫人却能。
虽然不想承认,对于这家学堂来说,他们最缺的就是银子,理由自然没有这么冠冕堂皇,他就是怕这位夫人只是一是心血来潮,若是她亲自命名,必会多看重几分吧。
陆燕尔想了想,脱口而出道:“不如就叫青云学堂,愿你们都能一路平步青云,徒手可摘星辰。”
“好名字。”王秀才喜道,“小人谢夫人赐名,愿夫人福体安康。”
陆燕尔弯了弯眉,眸眼弯成一道好看的月牙儿。
回去的路上,又将青云学堂的修葺重任交给了刘掌柜和钱掌柜,笑盈盈道:“二位对打理铺面很有一套,想必对这种翻修学堂的事也很在行吧?”
铺子从装修到展柜,跟修缮学堂差不多大同小异吧。
两位掌柜:“……”
他们可真是身兼数职啊。
钱掌柜道:“少夫人,我们可是相当于干了两份工呢?”
刘掌柜也哈哈打趣道:“少夫人莫不是要给我们涨工钱?”
“你们帮我弄好了,年节期间,我再给你们封个大红包,比去年的更大,好吧?”陆燕尔抿唇一笑,没好气地道,“一个个钻钱眼里去了!”
钱掌柜:“商人无利不起早。”
陆燕尔:“……”
青云学堂的事有条不紊地进行着,陆燕尔不仅将银子败在了自己身上,也做了件大好事,上次在流江低价卖粮食赈济了些百姓,朝堂便奇迹般的开了恩科,她不知这次会发生什么奇迹。
但她支助青云学堂,一为楼君炎,二是真心的想弄好这个学堂。
青云学堂的修葺进展顺利,而朝堂对惩治奸商一事还未有真正论断时,江州楼家却发生了一件事。
第60章 呵呵哒,不知该说什么好……
楼夫人眼神哀伤,悲从中来,不知该如何面对楼富贵,只抬脚往外走。
楼富贵惊慌上前,想要抱住她,却被她毫不客气地推开了。
他真的慌乱了,光着脚就朝楼夫人追过去,他可以不要万贯家财,却唯独不能没了她。
他因她而站起来,为她而建立富可敌国的财富,她才是他最重要的珍宝啊。
他也不知自己今日怎么犯糊涂了,稀里糊涂就将其他女人当作了她,他本来闭目小憩,以为是他的瑾玉,是他的妻子,他睁眼看了,确实是她呀。
直到她破门而入,他才猛地惊醒,床上的女人竟然不是她。
他终于追上了她,手刚触摸到她的衣摆,楼夫人一下子回头,咬牙切齿道:
“楼富贵,你再敢跟着我,我马上就离开楼家!”
楼富贵呆愣当场,再不敢去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抹身影消失在眼前。
似要消失在他生命中。
楼夫人又怒又气又伤,直接冲进了库房,将里面能打砸的全都摔了个遍,直到没力气才停止,坐在满地狼藉中,她终是摒弃了全部的强势,嚎啕大哭了起来。
有多爱这个男人,心里便有多痛。
等她哭够了,陈妈妈才蹲在她身边,轻轻拍打着她的背,像哄小孩的口气劝慰道:“夫人,老爷对您的情意如何,这么多年府里的人全都看在眼里。依老奴看,这次未必就是他的错,都怪那个狐狸精搔首弄姿,不要脸的做尽下作事,老爷才会一时不慎遭了狐狸精的道。老奴还听说,这些专勾人的狐狸精本事大得很,就算男人没那方面的心思,也会被迷的神魂颠倒,那个叫云倩的女人很可能用了一些阴私的法子,你可不能轻易随了别人的意。”
楼夫人伏在陈妈妈肩上,哭道:“我心里都明白,可就是受不了啊。”
陈妈妈:“老奴知道,可夫人要学着释怀。索性发现的早,才没有酿成不可挽回的后果。”
如果楼富贵当真与云倩做了最后一步,楼夫人的心里恐怕一辈子都不会舒坦,两人的夫妻感情很可能陷入僵局。
楼夫人眸眼忽地一冷:“翠珠何在?将她叫过来。”
陈妈妈应道:“老奴这就去唤她!”
翠珠过来,躬身行了个礼:“夫人有何吩咐?”
楼夫人冷冷地盯着她:“你怎么知道有人去勾/引老爷?”
楼府对下人向来严苛,门禁森严,怎会平白无故进了个狐狸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