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罗宏蹙眉:“是……七皇子之人。”
手上的火漆密保,被谢翊捏得咯吱咯吱地想,他笃定地朝罗宏笑了笑,说:“他既已选择拿捏我家人,那我便要让他知道,我辰南王府的厉害。”
谢翊话音刚落,自门外忽然传出银铃般的笑声。
罗宏警惕地住了嘴,打开了门。
只见王妃携着闻月一同进了书房内院,两人一路有说有笑的。
见房门洞开,谢翊正在屋内,王妃便拉着闻月,站在院外,口气炫耀地同谢翊道:“阿翊,总算是找到你了。你快瞧瞧,母妃给闻月挑得这一身狐绒红毡斗篷好不好看?”
谢翊一抬眼,便捕捉到了院中那个娇俏的身影。
她被王妃拉着,脸上有些赤红,始终不肯抬头向他,只侧着脸三心二意地假装同王妃说话。
此刻,那一身狐绒红毡斗篷披在她身上,衬得她本就红润的脸颊,愈发剔透。上好的狐绒蓬松地嵌在斗篷边缘与领口,隆冬时节,她委实怕冷,整个脑袋仿佛埋进了狐绒里头,暖暖的,入眼便觉得娇憨至极。
腊月的风,吹动着她领上的狐绒,柔柔软软,像是掸在了谢翊心上。
谢翊的心头,蓦地就软了。
呆呆的,他回了声,“好看。”
闻月听后,下意识地抬头。
谢翊与她的目光,猝不及防地撞到了一块。
与此同时,她也一并见到了谢翊眼中温暖的宠溺。
跟触着了火似的,闻月飞快地挪开了眼,脸蛋上的那两块红晕,不自觉地蔓延上了耳根。
王妃瞧了闻月一眼,又瞧了自家儿子一眼,无奈地笑着摇头,对闻月说:“阿月,我就跟你说嘛,阿翊定然也觉得好看。你偏不信,这下好了,他都看呆了,待会儿和罗宏公务处理不完,可要怪你了。”
闻月的脸红得快滴下水来。
王妃见了,便不再拿谢翊与闻月开涮,只拉过闻月的手,将她往院外的拱门带,“走走走,不妨碍他们,咱们再去挑几件旁的袄子。”
“好呀。”闻月点头。
临走前,王妃还不忘招呼罗宏:“罗家臭小子,今儿个别急走,留下来用晚膳!”
罗宏朝她抱拳:“谢王妃。”
须臾之后,王妃挽着闻月并肩朝书房院外走去。
遥遥地,谢翊站在书房内,听得王妃特意将声音放的老大,同闻月说:“若冬季成婚,这狐绒红毡斗篷披在那凤冠霞帔外,定然好看极了。”
闻月不置可否,只是低头在笑。
谢翊闻言,唇角不自觉地染上了温柔的笑靥。
他忽然觉着,一切的一切……
或都将在这嘉邺十七年的冬夜里,划归平静。
罗宏与谢翊并肩,相距不过咫尺。
当下,他分明瞧见谢翊望向闻月离去的目光中,满是温情与怜爱。
罗宏无奈地叹了口气,侧过脸,问:“殿下是想救出殷灵子?”
“是。”谢翊回过身,“亦不是。”
“可殿下我们费了那么大的力气才把殷灵子……”
“不必多言。”
谢翊摆手,关上门,打断罗宏再将话继续说下去。
罗宏蓦地半跪下去:“殿下恕属下多嘴,属下想问一句,这殷灵子是否为闻月要殿下所救?”
“何处此言?”
罗宏道:“上京之路,我们一行人曾逢一位塞北女商人,当时闻月与她交谈甚欢,甚至用塞北方言同她招呼。当时伍林曾纳闷她怎会塞北方言,她便回应道,她曾有一塞北好友,相交数载,她说她那好友曾有个好听的名字,叫灵子。”
谢翊未置一言。
罗宏懂,这是默认。
罗宏越想越气,拳头捏得死紧。心想闻月这臭丫头,旧茬儿还没过,又添了新茬儿。先前害殿下进瘟疫村染病之事,他还没同她算账呢,如今又搞出殷灵子这一茬。更要命的是,这一茬更比一茬难办。
罗宏恨不得当下跑出去捏死了她,但仔细想想,到头来遭罪的是自家殿下,还是算了……算了吧。
他们罗家自有先令,为辰南王府之事所忠。
罗宏为罗家长孙第五代,定然要为辰南王府之事鞠躬尽瘁。
既然谢翊要做,那他不问缘由也要替谢翊达成。
罗宏认真道:“殿下,救殷灵子一事,让属下去吧。”
“不必。”谢翊将他扶起来:“你以为,七皇子府上最得力的剑客是谁?”
“江边客。”
“江边客剑术排行上京前十,你列位十三,敌不过的。”
“可殿下您……”
谢翊行至案桌旁,取了支狼毫笔,在手上把玩,“我位列三甲,一个江边客不足挂齿。更何况,你我都明白,这塞北小官之女殷灵子就是个幌子,他意在我。”
罗宏犹豫,“可江边客既知殿下会去救殷灵子,定然准备了天罗地网给殿下跳,殿下此行太过危险。”
谢翊沾了墨,用上好的狼毫笔在宣纸上写画。
他从鼻腔里出了口气,道:“众人皆言,江边客谋略武艺惊天,我若不会一会,岂不是错失了这一次他给我准备的机会?更何况,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七皇子府中地牢守得密不透风,连探子都未能一探虚实。此行,我倒是很想亲自去瞧瞧,里头到底是何奥秘。”
罗宏着急:“江边客若真谋略惊天,定不会以明刀明枪同殿下比拼,若有暗招,又或是旁的毒术,殿下定防不胜防!”
狼毫停顿,墨汁在宣纸上洇成一团。
谢翊闻言,笑得如沐春风:“放心,会有人救我的。”
谢翊这话,让罗宏一头雾水。
可眼见谢翊坚决至此,罗宏亦无法再劝。
他唯一能做的,便是保卫好谢翊出七皇子府后的平安。
*
傍夜。
用过晚膳后,谢翊难得地没同闻月说话,仅是道了句有事,便走了。
平日里习惯了谢翊的胡搅蛮缠,今日他一句无话,闻月倒觉得无趣了。
信步走在后花园里,闻月百无聊赖,便站在拱桥上,寻了些鱼食,饲那塘中锦鲤。鱼食刚倒进手心,她感知到后方有人走来,手一抖,半袋的鱼食落尽了塘里,引得锦鲤哄抢。
再抬头时,罗宏已站在她的身侧。
闻月好奇:“罗将军怎么来了?”
罗宏却不答,只是说:“闻月,我有话问你。”
他口气毫不客气,闻月与他熟识,原本顾着这辰南王府丫鬟小厮众多,给罗宏面子,喊他罗将军,哪想到他敬酒不吃吃罚酒,连姑娘都不客气地喊一声。闻月叉着腰,瞪他:“你虽长我几岁,但好歹问话时,也得加个请吧,我又不是犯人!”
“我看你简直比那犯人还罪大恶极。”
“喂!罗宏!”
她正想跟他算账,他却沉下脸来,一本正经道:“闻月,那殷灵子是你要殿下去救得吧?”
闻月点头,称“是”。
冤有头债有主,她不会不认。
罗宏蹙眉:“既然如此,你可知救那殷灵子有多危险?”
“危险?”闻月纳闷:“她不过是一介塞北官宦之女,有何危险?”
罗宏转过头来,定定望向她:“那我问你,你可曾见过江边客?”
“见过。”
“你可曾在江边客面前展露对殷灵子的在意?”
“算……有吧。”
“那当时殿下是否在场?”
“在。”
罗宏叹了口气,“你到底知不知道那江边客的厉害?”
闻月如实道:“听闻此人弑杀,谋略惊天,是七皇子手下要将。”
“你可知,七皇子意在皇位,对坐拥南施国大半兵权的辰南王府志在必得?”
“不知。”
罗宏说:“殷灵子进府后,已被人从塞北官宦之女中除名,改为关押在七皇子府内地牢,那地牢密不透风,要想进去难如登天。”
闻月一惊,急忙问罗宏:“那殷灵子可有恙?”
“事到如今你还只关心那殷灵子?”罗宏替谢翊不值,他气得眉头直皱,质问她:“你以为一介塞北之女到底是有何紧要,需要关进七皇子府内机关重重的地牢?”
闻言,闻月不由地眉头一紧,“难道,是因为我流露出了对她的在意,被江边客察觉,所以他用殷灵子来要挟我,还有……谢翊?”
“你很聪明。”罗宏淡淡道。
“不好!”
闻月蓦地想起,那日雨夜她同谢翊的对话。
若两日内救出殷灵子,她便嫁他为妻。
她自以为是寻了一个对谢翊来说最简单的机会,却未想到,因她自身在江边客面前所犯的错,让这机会已难如登天!
闻月赶忙抓住罗宏的袖,惊恐问道:“谢翊在哪儿?”
罗宏无奈道:“殿下已夜行七皇子府地牢。”
闻月不信,扔了鱼食,慌忙跑进谢翊院中。
无奈卧室、书房四处寻不见谢翊的踪影。
临离开书房时,她瞧见谢翊书桌上正横着一本黄历,上头正停留在腊月廿六。
闻月瞬时睁大了眼,再回头,罗宏已至。
“罗宏,今日是何日?”
“嘉邺十六年,腊月廿六,冬至前夜。”
罗宏虽不解她为何如此询问,却如实回答了。
须臾之后,他看见闻月飞快向他跑来,面上露出恐惧神色。
她定在他面前,踮起脚尖,以一双锐利、坚定的眼,灼灼地望向他。她攥着罗宏衣襟,认真问道:“罗宏,你信不信我。”
罗宏从未见过闻月眼中流露出如此神情。他认识她以来,她在他心中的形象便是娇憨的、狡猾的,偶尔还是蠢笨的。但当下,她目光灼灼,恍若洞察一切,完全不像个柔弱女子。他忽然有些察觉,殿下为何喜欢她了。
毫不犹豫地,罗宏回了句——
“我信。”
得闻罗宏应允,闻月立即转过身,去书房内寻了谢翊的笔,便开始在宣纸上奋笔疾书,一边写,她一边道:“我写个方子给你,你去替我将这些药材准备齐全,务必在半个时辰内送抵书房。另外,最重要的是,所采买药材的记录定要全部抹杀光。”
“好。”
虽不知她意欲何为,但罗宏知道,相信闻月,不会错。
接过她的方子,他飞快走向夜里。
见罗宏携药方出了门,闻月却仍旧紧张地忍不住来回踱步。
她怎生得就忘了,前世的今日,冬至前夜,那是场大祸!
前世那夜,东街别院。
谢翊宿在她房内,半夜却不见了踪迹。
待闻月再醒来时,谢翊已躺在她身旁,一身是血,中毒不轻。
没过多久,七皇子府上江边客带着侍卫前来搜查,说是七皇子府进了刺客,偷了晔帝御赐七皇子的要物。好在那刺客身中剧毒跑不远,故前来临近的东街别院搜查。搜查至闻月房内时,闻月打翻胭脂香水将血腥味掩盖了去,总算带着谢翊逃过一劫。
然而,江边客无所不用其极,为逼刺客现行,七皇子听从江边客指示,禀报晔帝,要求彻查,并一夜之内收缴了所有可医那毒的药物。那毒本不难治,但少了那几味必需药物,诊治难如登天。
谢翊每况愈下,为挽救谢翊性命,罗宏饮了他的血。
同中那毒后,罗宏为保谢翊,前去七皇子府认罪。
七皇子将谢翊无可奈何,但却借机利用罗宏护主之心,让他指认他行刺之举为当今太子所挟。太子根基深厚,为皇后之子,罗宏一事根本无法撼动其位。
随后,在皇后多次巧言令色之下,此事逐渐平息。
而罗宏却因此被发配边疆,生死未知。
谢翊失去亲信,虽得救治,却急火攻心、痛心疾首,落下病根。
第41章 芍药
前世, 冬至前夜一事, 对后来之事产生了巨大的影响。
爱将罗宏、父亲辰南王先后因朝政之事卷入旋涡, 一个发配, 一个殒命, 让谢翊饱受打击。病愈后,谢翊为报先前之仇, 投身朝堂内斗,与七皇子为敌。
谢翊本就把持南施国诸地兵力, 一入朝堂, 便引得支持无数。为丰富羽翼, 谢翊先后迎了多位朝臣之女进门,只不过他们同闻月一样, 均是些姑娘辈的,顶好的也就封了个上姑娘。那最后的王妃之位, 则留给了当朝权臣相国之女徐冰清, 徐冰清自小与谢翊青梅竹马,父亲又位高权重,实在是谢翊优选。
在徐冰清入主辰南王府后,谢翊一度权极众臣。随后, 他拥立晔帝宠妃许贵妃所生的襁褓中的九皇子为主。
霎时间, 因谢翊之选,嫡位归属瞬间三分。
微小改变,引得天下大变。
而闻月打死都未想到,今生这样的改变, 或许是因她执意救殷灵子而起!
这岂不就是搬着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嘛!
如今谢翊已准备娶她为妻,若再发生上一世所发生之事,一切已然要成变数。
闻月暗自紧张,此事万万不能够!
更何况,罗宏的命还掌握在她手里,用殷灵子的安全换无辜的罗宏流放,此事闻月实在做不得。
闻月咬紧牙关,无论如何,一定要阻止此事发生。
当下,只要罗宏寻到药,待谢翊回府后,顺利给谢翊服下,应当能改变前世!
半个时辰后,罗宏如约奉药至书房。
彼时,闻月已备好熬药器具。罗宏刚将药递给她,她便马不停蹄地收拾了,开始煎药。
罗宏纳闷:“抓药的说,你那是解毒的方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