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云不花口中的“她”指的是沈彤。
燕北郡王心中泛起淡淡的失落,可是与这失落同时而来的,还有疑惑。
他想起那日萧韧和他说过的话。
萧韧怀疑沈彤是他的姐姐……
“可是云七确实是我娘。”燕北郡王的眼中闪着泪花。
“那她呢,她……”云不花相信燕北郡王不会骗她,堂堂郡王,燕王的儿子,太祖皇帝的孙儿,决不会随便乱认亲娘的。燕北郡王认云七为母,那么云七肯定就是他的亲娘。
“我娘过世了。我刚刚满月,家里走水,我娘就和我的孪生姐姐一起去世了。”燕北郡王低声说道。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云不花大声说道,她的声音急促而尖利,这一刻她不是云不花,更像是个寻常妇人。
“为什么不可能?”沈彤和燕北郡王异口同声说道。
云不花冷笑:“你们以为云七是什么人?她是刀山火海走过来的人,家里走水就能把她烧死?你们小看她了,太小看她了,即使云七真的到了绝境非死不可,她也只会让自己死于刀剑之下,而不是葬身火海,你们不了解云七,云七这样的人就是死,也会死得辉煌壮烈!”
原来是这样啊。
沈彤小声嘀咕,这都是你的一厢情愿而已。
你崇拜云七,云七在你心里早就不是人,而是神了。
可是云七千真万确只是人,而不是神。
有的时候,人是可以选择自己的死法,即使不能让自己死得伟大,也要让自己死得其所。
但是更多的时候,人是无法选择生死的。
杀手不能,死士不能,前世的沈彤不能,而云七,亦不能。
沈彤和燕北郡王一前一后从云不花屋里出来,默然无语。
走到一片太阳地里,燕北郡王才问道:“沈姐姐,我想让云不花为我所用,你看如何?”
沈彤笑道:“你自己决定吧。”
“不,云不花是你抓来的,她是你的人。”燕北郡王说道。
沈彤又笑了,摸摸他的脑袋,说道:“她对云七佩服得五体投地,而你是云七的儿子,你想要招安,她一定会追随,至于我,我没意见。”
“那好,谢谢沈姐姐,我正好需要一位年龄大一点的女子。”燕北郡王微笑着说道。
沈彤心中一动,问道:“你该不会是想让我走的时候,把云不花也带走吧?”
燕北郡王点点头:“沈姐姐,你发现没有,我们总能想到一块,我想到的事情,你也能想到。我就是这样想的,我想请沈姐姐带着云不花回西安,让她留在宜宽和宜容身边。”
沈彤叹了口气,她可不认为云不花会答应下来。
燕北郡王是云七的骨肉,宜宽和宜容两位小郡主可不是。
刚刚提到两位小郡主,芳菲的信便到了。
当着燕北郡王的面,沈彤看完书信,她没有说话,把信递给了燕北郡王。
虽然并不知道这封信是谁写来的,但是沈彤把信给他看,那么这封信的内容一定与他有关系。
果然,刚刚看了几行,燕北郡王的脸色就变了,喜形不见于颜色的小郡王,脸上却现出悲愤之色。
他的妹妹们被人欺负,身上被衣服遮住的地方伤得青一块紫一块。
越往后看,燕北郡王越是心惊。
芳菲用蒙汗药迷晕了丫鬟婆子,两个妹妹为了相互救助,伤了那些人。
他的妹妹们竟然反抗了,她们反抗了!
燕北郡王眼前浮现出那两张满是泪痕的小脸,他的眼中也都是泪,可是嘴边却浮起了一抹微笑。
“沈姐姐,宜宽和宜容这么勇敢,她们很勇敢,对吗?”
“是,她们不但勇敢,也很友爱,她们为了彼此可以拼上性命,她们很了不起。”沈彤夸奖,她想到芳菲可能会鲁莽行事,可是她却没有想到有朝一日,两位小郡主会奋起反抗。
“信上说三堂兄会妥善处置那些人,为了避免惹怒太皇太后,还是会谨慎行事。沈姐姐,写信来的就是你的丫鬟吧,你教出来的人真是能干。”燕北郡王对那个小丫头芳菲是有印象的,可是也只限于那是沈彤的丫鬟而已,却没有想到,如今就是那个小丫头,却保护了自己的两个妹妹。
“你别夸她了,你若是觉得她能干,下次有机会见到她的时候,赏她几件好玩的东西就行了。”沈彤笑着说道。
“不要等下次了,沈姐姐回西安的时候,替我带几件东西给她吧。”燕北郡王说道。
“好啊,我替你记着,等我走的时候会提醒你的。”沈彤也笑道。
两人的心情晴朗起来,燕北郡王却忽然望向沈彤,他直接了当地说道:“沈姐姐,你应该也知道我还有个孪生姐姐的事了吧。”
沈彤没有否认,在聪明人面前就不能太装,否则不但会被识穿,而且还会令人起疑。
“对,我知道。”沈彤说道。
“七哥在燕北的时候,曾经问过我这件事。沈姐姐,七哥说我们两个长得有些相似,起先我也没有发现,听他说过以后,我自己照过镜子……我们真的很像,区别在于你是女的,而我是男的,所以大家才没有注意吧,沈姐姐,你也是这样想的吧,所以你才会留下云不花的性命。”
“沈姐姐,我们会是姐弟吗?”
第364章 姐姐
沈彤心中恻然。
她和他,是姐弟吗?
“有个叫一清的道人,他告诉我,说我的父亲是前朝余孽,姓阎,皇亲国戚;而我的母亲是个歌姬。他与我的父亲有仇,恰好得知我的母亲南下,便找了过去,他去的时候母亲已经病故,他从乳母手中抢走我,给沈氏后人当做替身,由沈太太黄氏养大。”
说到这里,沈彤苦笑:“后来我找人打听过,却没有打听到前朝有姓阎的皇亲国戚。其实我对自己的出处也不是太在意。”
燕北郡王却是第一次听说沈彤竟然是被当做沈氏后人养大的,他霍的站起身来,冷笑道:“沈家也配?”
沈彤微微吃惊,她还是第一次看到燕北郡王用这样的口气说话。
无论是面对杨家父子,还是站在众土匪面前,燕北郡王都是谦和如玉,何曾用这样的口吻讲过话?
“无论如何,若是没有沈家,我可能早在八岁之前就死了。一清道人似是对我的父亲满仇恨,若非我还有用,他一定会对我斩草除根。”
其实昔日一清道人没有杀她,而是放心地将她交给黄氏,还有一个原因是因为她是女孩子。
在一清道人眼中,女子不能传宗接代,也不会有什么出息,待到没有用处的时候,找个深山里的小门小户嫁了,便是对她的恩典。
一清道人打死也没有想到,有朝一日,那个襁褓里的小小女婴不但打乱了他们的计划,而且还要了他的性命。
“沈姐姐,我从未见过亲娘,父王和母妃去世之后,你就是这世上对我最好的人,无论我们是否一母同胞,我都把你当成姐姐,你也把我当弟弟好吗?”
少年期待的目光刚好对上沈彤的眼睛,他在沈彤眼中看到了欢喜。
这一刻,他知道沈彤会答应他。
一定会,他能读懂沈彤的眼神,他能猜到沈彤心中所想。
而沈彤,亦能如此。
无论他们之间是否有血缘关系,他们已经血浓于水。
“好啊。”沈彤清朗的声音响起,燕北郡王咧开嘴,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以后我不叫你沈姐姐了,你又不姓沈,我叫你姐姐,你叫我阿钰好吗?父王和母妃就是叫我阿钰的。”
燕北郡王的声音里带着一点点撒娇,父王和母妃去世时他只有五岁,这些年来,五岁之前的事情,他能记起的很少很少。
他记得父王出征前的那一日,对母妃说:“不要再钰哥儿钰哥儿的叫了,越发显得娇气,以后就叫他阿钰吧。”
那时他很开心,他不是钰哥儿,他是阿钰了,他长大了。
小小的他并不知道,那是他和父王的决别。
他再也没有听到父王唤他阿钰。
眼中涌起泪水,他倔强地挺直背脊,泪眼婆娑地看着沈彤。
沈彤鼻子发酸,她伸手拍拍他的脑袋,微笑说道:“好啊,阿钰。”
燕北郡王“啊”的一声大叫,跳到一块大石头上,又从大石头上跳下来,在原地转了一个圈儿,他有姐姐了,有人叫他阿钰了!
沈彤惊讶地看着上窜下跳的燕北郡王,怎么不装大人了?这就原形毕露了?
“姐姐,我在和路友学习射箭,等我的箭法练好了,我给姐姐打只银狐做斗篷吧,保证比你的那件还要好。”
沈彤忍俊不已,笑着说道:“我那件是萧韧送的,那是他小时候来燕北时打的。”
“啊?原来是七哥送你的啊……”燕北郡王嘟了嘟嘴,有些小失望,但是很快,他又兴奋起来,“那我就打张和他差不多的皮子送给姐姐做衣裳。”
沈彤笑道:“你还是先学会射箭吧,上次我见你射了十支,没有一支射到靶上。”
“姐姐笑话我?我这就去练箭!”小少年羞红了脸,一溜烟地跑了,太丢人了,原来上次练箭时被姐姐看到了。
沈彤望着他的背影,捧腹大笑。
有个弟弟真好。
无论是不是亲弟弟,她都很开心。
沈彤回到屋里,她写了两封信。
一封是给芳菲,她称赞芳菲做得很好,又责备芳菲行事鲁莽,让她好好照顾两位小郡主,按照原先的计划,到达西安后,便请宜宁郡主将两位小郡主接到慈安庄。
另一封信则是写给萧韧的,收信地址是西安的清水巷萧宅。沈彤估摸着这封信会比萧韧晚到几日。
她把云不花的事情原原本本告诉了萧韧,信写完,想要落款时,沈彤顿了顿,她又在信尾加上了几句话,把她和燕北郡王姐弟相称的事情也告诉了萧韧。
她在写这件事的时候,心里有个声音在嘀咕:还是把这事告诉他吧,那小孩近来怪怪的,免得他总是看阿钰不顺眼。
其实萧韧就是在燕北城时看小郡王不顺眼而已,后来他怀疑沈彤和燕北郡王是姐弟之后,看小郡王顺眼多了。
毕竟是和沈彤长得很像的人,看沈彤顺眼,看燕北郡王就不顺眼,这事好像也很不可思议。
萧韧收到沈彤来信的时候,刚刚回到西安只有三日。
一路之上,他快马加鞭,风餐露宿,居然只比周铮一行晚到十日而已。
宜宽和宜容两位小郡主在秦王府里只住了三日,就跟随宜宁郡主去了慈安庄。
秦王原本还有些犹豫,这两个小姑娘是他的侄女,侄女到了西安不住在王府里,却给打发到庄子里,和孤儿为伍,这件事传扬出去不好听。
可是最终,他还是同意了。
周铮和宜宁郡主说服了他,便是如此,秦王还是让丁侧妃精挑细选了二十多人,送到慈安庄里服侍两位小郡主。
而从燕北带来的那些人,按照沈彤所说,交给丁侧妃之后,没过多久就因水土不服染上痢疾,送到庄子里治病,最终只有一个丫鬟活了下来,其余人等全都病死了。
这个丫鬟每个月都会悄悄写封信寄到燕北,信中的小郡主乖巧听话,让她们站着她们不敢坐着,秦王对她们并不重视,到了西安后就打发到慈安庄里,和一群孤儿住在一起……
而实际上,自从到了西安之后,这个丫鬟便再也没有见过两位小郡主,她也永远也不会见到她们了。
第365章 撸猪的六少爷
也就是这个时候,远在京城的小柴终于有了消息。
其实小柴的消息有很多,从未中断,比如他还没有踏进京城,就被一个叫阿马的老者拦住了。
阿马据说是奉了小柴亲爹的命令来的,小柴敢进京城,就打断他的腿。
小柴一反常态,不哭不闹,他推搡着白老爷,说道:“老东西,该你上场了。”
白老爷一脸无奈,把阿马拉到一边,两个加起来一百多岁的人小声嘀咕了好一会儿,然后阿马带着人离开了。
小柴终究没能踏进京城。
城外三里有个三里庄,三里庄里家家户户都是开客栈的,当然,这也不能算是客栈,顶多算是客房。
小柴和白老爷便是住在三里庄的一户人家,包吃包住,还能撸狗撸猪撸毛驴。
刚刚住进来时,小柴还挺伤心的,他千里迢迢回来,不但不能进家门,连城门都不能进。
他是亲生的吗?
一定不是!
小柴对白老爷说道:“我猜啊一定是我娘给我爹戴了绿帽子生下的我,所以我爹才看我不顺眼,早早把我轰出去,你知道吗?他把我轰走的那年,我才十五岁,十五啊,天理难容啊!”
白老爷恨不能把耳朵捂住,亲儿子硬生生给亲爹扣上一顶绿帽子,还有比听到这个更容易被杀人灭口的吗?
没有了。
于是自从来了三里庄,白老爷就躲着不见小柴,避免再听到小柴说出大逆不道的话。
不见就不见吧。
“他又老又丑,他以为我想见他吗?他既不是花楼里的姐儿,又不是小倌堂子里的哥儿,我见他干嘛?”小柴抱着一只小猪崽,揉啊揉的。
小猪崽洗得很干净,身上抹了香粉,香喷喷的,这家人就是靠着小猪崽抢生意的,他就是被小猪崽勾引,才住到这家来的。
阿大和阿小连忙点头称是:“六少爷说得太对了,六少爷的每一句话都是至理名言,等到小的有了钱,买了房,就把六少爷说的话裱起来挂到墙上。”
小柴满意了,问道:“好啊,你们什么时候要挂到墙上,提前说一声,我再想几句更好的。”
阿大抓抓脑袋,一脸谄媚:“六少爷啥时候赏给小的一座宅子,小的就啥时候把您的话裱起来。”
小柴一巴掌扇了过来,你丫的小坏蛋,六少爷自己都要寄人篱下,还能给你买房?
做梦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