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太祖大军进城后,派人来清理老王府里的尸体,从里面抬出来三百多具,王府里一个活人都没有,全都死光了。
从那以后,这条街上就有了闹鬼的传闻。
太祖登基后,从前朝王公贵族手中收剿来的宅子,大多赏给了有功之臣,唯有这座老王府,却赏不出去。
开国封赏的勋贵和官宦,无一例外都是跟着太祖皇帝打江山的,彼此亲厚,言语中也没有太多顾忌。据说太祖皇帝曾经把老王府赏给了诚国公徐宗隆,按理说,徐宗隆只是国公,即使把前朝王府拆除一部分赏给他,都是应该高兴的,可是徐宗隆无论如何也不肯要,太祖皇帝问他为何不要,徐宗隆干脆说出大实话:“臣虽然不怕死,可是却怕鬼。”
此事一时传为笑谈,太祖皇帝赏了另外一座宅子做了诚国公府。
可是这样一来,老王府就更加没人肯要了。
而老王府闹鬼的传闻却越传越烈,就连户部派去修缮的工匠也说看到鬼影子,吓得不敢再去开工。
后来太祖皇帝成立了飞鱼卫,钦天监提议把飞鱼卫的衙门设在老王府,并说除了飞鱼卫,也没有什么衙门能震得住了。
最终,飞鱼卫的衙门还是设在离皇宫很近的震武街上,但是太祖皇帝让第一批飞鱼卫到老王府训练。
后来,老王府就成了飞鱼卫的训练营,二十四卫之中,也只有飞鱼卫的训练营设在城内,其他的训练营全都在城外。
说来也怪,自从飞鱼卫的人到了老王府,这一带就再也没有人见到过鬼,只不过,老王府闹鬼的传闻却一直都有,一代传一代,京城人是没有哪个敢在老王府门前滞留的。
反倒是在老王府附近开馆子的,生意做得都不错,倒也并非是这里的风水好,而是这些馆子招待的大多都是飞鱼卫。
飞鱼卫是有钱的衙门,飞鱼卫虽然名声臭得不能再臭,但是他们也确实是肥缺儿,这些人不缺钱,周围的馆子生意也就更好了。
而那张羊皮地图上,指向的地方就是老王府。
当沈彤问清老王府的来历之后,她几乎可以肯定,诏狱就藏在老王府的地下。
对,就是在地下。
地上是飞鱼卫的训练营,地下就是诏狱。
“是什么人,看清楚了吗?”沈彤问道。
江婆子道:“不像是飞鱼卫。”
的确,飞鱼卫的人是能看出来的,就如许安他们几个,萧韧最初见到他们的时候,就怀疑过他们的来历。
那是只有在军队里磨练出来的气质,普通人身上没有。
江婆子道:“虽然不像是飞鱼卫,可是却也应该是和飞鱼卫有些关系,否则,有哪个百姓敢在老王府外面三十丈以内卖花生的?”
沈彤噗哧笑了,是啊,江婆子说得没有错。
“那我们是找对地方了,不错不错。”沈彤心情大好。
夜幕降临,京城里已经宵禁,但是巡城兵是不会来这条街上的。
洛阳居的伙计送走了最后一桌客人,旁边的几家小馆子则早就打烊。白天里就冷清的街道上,此时连一个人影也看不到。
忽然,三条身影就像是凭空冒出来的一般,月光下,他们挥出手中的钩子搭上墙头,钩子的只一端是长绳,三个人如同狸猫一般攀了上去。
这里既然是飞鱼卫的训练营了,也就谈不上是否逾制,老王府的房舍墙头没有动过,依然保留着王府的规制,府门五间、影壁、银安殿,只不过银安殿已经改成了议事厅。
偌大的王府里只亮着几盏灯,这里只是飞鱼卫的训练营,现在不是集训的时候,白天还有教头们在这里处理一些公务,到了晚上,便只有值勤的十几个人了。
第432章 黄雀在后
距离老王府五里之遥顺城胡同的一座宅子里,此时灯火通明。
一个锦衣华服的少年在庑廊下踱着方步,他长了一张娃娃脸,看上去顶多十五六岁。
小厮匆匆忙忙跑了进来,道:“四公子,大公子在宫中多喝了几杯,太皇太后让他留宿在承乾宫了。”
“什么?太皇太后怎么能让大哥在宫中留宿呢?”小厮口中的四公子,便是杨四公子杨锦程,而他口中的大哥就是杨锦程。
自从杨锦轩出事以后,祖父便让杨锦程经常进宫陪太后太后说说话,杨家的孙辈当中,太皇太后最疼爱的就是杨锦程了。
可是太皇太后也不能让大哥留宿宫中啊。
皇帝尚幼,杨锦程又早过及冠之年,即使是太皇太后的侄孙,宿在宫里也不妥当。
可是话一出口,杨锦庭又后悔了,这种话不能在小厮面前说起。
何况,现在还有比这个更重要的事。
他连忙岔开话题,问道:“大哥手下的侍卫呢?”
小厮道:“他们自是不能跟着进宫,这会儿在宝相寺后面的那处宅子里,有五十多人,宝相寺里也有五六十人。”
老护国公杨锋健在,杨家没有分家,除了远在燕北的杨勤一支以外,其他留在京城的杨家子孙按律都不能置办私宅。
但是这却不包括女眷的陪嫁。
杨锦程在宝相寺后面的那处五进大宅、杨锦庭在顺程胡同的这处宅子,都是各自母亲的嫁妆。
这几年,杨锦程招揽了很多手下,但是以他这个护国公世子的身份,自是不能公开豢养这么多年,于是除了平日跟着自己进进出出的二三十人以外,其他的全部养在那处大宅里,还有一部分则藏于宝相寺内,以俗家弟子和居士的身份住在寺里。
杨锦庭望着窗台上一盆茂盛的绿萝,似是终于下定决心。
不能让杨锦轩逃走,坚决不能!
一个时辰之前,他刚刚收到消息,杨勤的人已到京城,今天晚上他们就要闯进诏狱,救走杨锦轩。
杨锦轩死了,杨家才能安然渡过难关;若是杨锦轩逃走,那么这笔帐就会记到杨家头上,无论是祖父,还是伯父和大哥,都会百口莫辩,大哥千辛万苦才赢来的口碑就会付之东流。
不行,一定要拦住燕北的人,拦住杨锦轩。
“四公子,您不要着急,诏狱堪比龙潭虎穴,不是他们想救人就能把人救走的。”亲信小心翼翼地劝道。
“可若是飞鱼卫的人故意把人放走呢?”杨锦庭冷笑道。
“故意把人放走?不会吧,飞鱼卫追到山海关才把人抓回来,怎么会轻而易举就把人放走呢?”亲信不解。
“为什么?”杨锦庭脸上露出讥诮的神情,“李冠中和他的父亲一样,做事只求自保,想当表子,又要立牌坊,既怕得罪那些读书人,又舍不起我们杨家的那位大都督,索性推卸责任,捉拿杨锦轩的功劳是他的,杨锦轩从他手中被人劫走,再来一出苦肉计,御史们也怪不到他的头上,功劳有了,也不会得罪我们杨大都督。”
亲信恍然大悟,咬牙切齿道:“真是一条老狐狸,到时候朝野上下只会骂二老爷,顶多就是说他们飞鱼卫无能,却怪不到他们头上。就连二老爷也只会恨老国公爷和国公爷没有出手相助,却不会恨飞鱼卫抓到二公子。”
杨锦庭越想越气,他道:“拿我的牌子,把大哥的侍卫调出来,现在出城!”
杨锦程曾经把一枚令牌交给过他,只是杨锦庭从未用过,现在是到了要用这枚牌子的时候了。
他要拦住燕北的人,绝不能让杨锦轩活着离开京城。
……
除了最后自尽的那位,老王府里先后还住过三位王爷,已有两百多年的历史。
王府内古树参天,加之飞鱼卫只是在这里训练,并未对树木修剪,白天树荫如盖,到了夜晚就格外阴森。
一个硕大的树冠中,两个人影正在窃窃低语。
“他们轻车熟路,我们也跟着一起进去来个黄雀在后?”一个略显苍老的女声说道。
另一个声音道:“不用,他们越是顺利,我们就越是不能跟着一起下去。”
此时,那三道矫健的身影已经找到了通往地下的入口。
入口在一座假山的山洞里,山洞外怪石嶙峋,狭缝里满是动物鸟雀和人类的粪便。
如果不是知道实情的人,是不会想到这样一个地方,就是令人谈虎色变的诏狱入口。
三个人按照地图上的标注,扳动了假山石洞洞壁上的一块凸起,一块石头缓缓移动,现出一道通往地下的石阶。
三个人没有犹豫,沿着石阶走了下去。
大树上,沈彤双目炯炯,望着三个人消失的方向。
跟在她身边的江婆子心里感慨,自己的两个儿子和儿媳,都是自幼习武杀人不眨眼的,可是论起定力来,却比不上沈姑娘。
她们二人已经在树上隐藏了三个时辰。
三个时辰里,除了两人之间短暂的交谈,沈彤一动不动,就连呼吸也压得极轻极轻江婆子看得清楚,沈彤身边的树叶都没有动过,而她这个所谓的老江湖,却早就腰酸腿疼,若不是担心沈彤下次赴险不会带着她,她说不定早就跳下树去伸几个懒腰了。
就是那些武林高手也做不到沈姑娘这样吧。
江婆子甚至怀疑,如果一定要在这里隐藏整个晚上,沈姑娘也会纹丝不动到天明。
江婆子在心里叫苦,千万不要那样,她可撑不下来。
好在沈彤终于下了命令,就在那三条人影再次出现在他们的视野中时,不,那不是三条身影,而是四条,其中一个人肩上还扛着一个。
空气中传来血腥的味道,接着,追杀声由远及近,飞鱼卫的人追来了。
而且,这三个人虽然全身而退,但是他们一定杀了人。
“我们在后面跟着这三个人。”说到这里,沈彤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江婆子不明所已,其实那天在街上,她有把握杀掉杨锦轩。
杨锦轩的双眼就是她江婆子给废的,可是沈姑娘却不让她把杨锦轩杀掉。
既然那时不让杀,现在为何又要杀了?
第433章 观星楼
此时的诏狱里,横七竖八躺着几具尸体,关押杨锦轩的囚笼里,笼门敞开,地上扔着被利器斩断的锁链,看守杨锦轩的两名狱卒倒在地上,胸前背后各有一个伤口,鲜血尚未凝固,依然在汩汩流淌。
来人巡视一番,走出诏狱,从怀里掏出一支烟花,点燃后抛向空中。
安昌侯府内,有一座观星楼。
安昌侯府原是前朝一位郡主的府邸,那位郡主的宜宾精通星相,便在府内建了这座观星楼。
太祖皇帝把这座宅子赏给老安昌侯做了侯府,老安昌侯一家子都是行武之人,既不懂星相,也不喜风雅,于是观星楼就变成了老安昌侯存放藏酒的地方,心情好或者心情不好的时候,老安昌侯就会登上观星楼,大口吃肉,大碗喝酒。
此时,这一代的安昌侯李冠中就在观星楼上。
老安昌侯去了燕北,其间写信回来,让李冠中把他藏在观星楼的好酒全都运到燕北。
于是李冠中只好分了几批,把那些酒送到燕北。
现在观星楼里已经没有酒了,李冠中也没有想好把这里用来做什么,因此就一直空着。
现在,李冠中站在前朝宜宾每晚观星的那个地方,目光凝重地望着暗色的夜空。
忽然,夜空中扬起一点亮光,接着一朵湛蓝的烟花绚烂绽放,那烟花扬起的地方,就是老王府所在的位置。
李冠中打了个哈欠,这几天太累了,不仅是奔波劳苦带来的身体之累,更多的是心累。
如今终于可以松口气了,无论等待杨锦轩的是自由还是死亡,都和他没有关系了。
“让刘师爷连夜写份请罪折子,唉,是本侯的疏忽啊,本侯愧对皇上,愧对太皇太后,愧对魁星楼里被杨锦轩杀死的那位老汉。”
从观星楼下来,李冠中一眼就看到忧心忡忡找来的侯夫人。
“侯爷,您没事吧,怎么大晚上一个人跑到观星楼去了?”侯夫人满脸担心。
“夫人莫急,还请夫人连夜给我赶制一副能藏在裤子里面的护膝。”李冠中说道。
明天,他要一大早就去大殿外面跪着请罪,他有罪,他有罪!
今天晚上注定不能安定,守城门的旗手卫有二十人,分为两个小旗,前半夜当值的是一个小旗,后半夜当值的是另一个小旗。
半个时辰前,护国公府的四公子杨锦庭带了一百余人出城,说是国公府里丢了东西,他们要出城追拿盗贼。
当值的小旗官在心里暗骂,你们杨家丢了东西还用得着你们自己去找吗?顺天府和五城兵马司是摆设吗?
不过,既然杨四公子说是要去捉拿盗贼,小旗官自是不敢拆穿,杨四公子要出城,别说是捉拿盗贼,就是要去当盗贼,他们也只能老老实实地打开城门,放人家出去。
小旗官满脸陪笑,点头哈腰地送走了杨锦庭和他带的一百多人。
把城门重新关好,小旗官脸上的笑容就没有了。
他朝着杨锦庭离去的方向狠狠地吐了一口痰,想要骂出口的话却没有说出来。
他只是一个芝麻绿豆官,在杨家人眼中,他和蝼蚁没有两样,万一有什么传进杨家人耳中,根本不用杨锦庭出手,手下的人就把他给办了。
旗官回到屋里,沏了壶茶提神,一杯茶刚刚喝完,城门口又来人了,也是要出城。
这次有七个人,他们手里拿的竟然是护国公世子杨锦程的官凭。
旗官吓了一跳,这是怎么了?莫非杨家真让人给偷了?是哪个贼这么大胆,敢到杨家偷东西,而且还值得让杨家的两位公子都要出动人手。
这丢的是无价之宝吧。
一时之间,旗官脑子里闪过十七八个念头,从夜明珠到传国玉玺,但凡是他听过的宝物全都想了一个遍。
好在这七个人也只是拿着杨锦程的官凭,杨锦程本人却没有来。
这也得过去,杨锦程身份贵重,虽然都是兄弟,可他的身份地位比起四公子杨锦庭要高得多,也就是杨锦轩能和他分庭抗礼,不过现在杨锦轩已经不是杨家人了,估计这会儿正在诏狱里坐老虎凳吧。
旗官没有像应付杨锦庭那样满脸堆笑,他客气地把这七个人放出城去,待到这七个人鱼贯而出的时候,旗官无意中看了一眼,却发现七人之中有一个人戴了一顶带檐的帽子,帽子压得低低的。
旗官在心里腹诽,黑灯瞎火地还把帽沿压得这么低,你也不怕走路看不到摔断了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