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红妆——姚颖怡
时间:2020-07-04 09:05:25

  前面的小女娃微怔,躲在她后面的那个颤颤开口:“待月……”
  原来是待月啊,看装束,前面那个应是丫鬟吧,难道不肯说出来,想来并非答不出,而是知道这不是能随口说的。
  她们的年龄还小,这倒也罢了,若是再大几岁,是会招来口舌的。
  待月讲的就是丫鬟带着小姐去夜会情郎的故事,据说就是从南边传过来的,是小坤班拿手的剧目,在京城红极一时。
  “你们是哪里人?”杨锦程问道。
  闻言,一直守在门边的随从连忙上前,从箱笼里拿出路引。
  “这位爷,我家老爷是清平府人氏,做金石生意,此番是去京城的。”
  “原来是做金石生意,难怪没有看到有货物。”杨锦程看看路引,“江老爷?他人呢?”
  “我家老爷有个习惯,每到一处都要去逛逛,您懂得。”随从的神情有些尴尬,是啊,谁不懂呢,无非就是到诸如鬼市或杂货摊子上搜罗一番,花一两银子淘来的拓片,到了京城一转手,就是几十两几百两的价钱。
  这种事人人都知道,可是不能说。
  杨锦程把路引还给随从,目光却落到小几上散落的一堆胭脂水粉。
  他拈起其中一样,这是一盒香粉,没有打开盖子,就闻到浓烈的桂花香气,盒盖上有三个用花枝子围绕的篆字:上面的字:桂芳斋。
  杨锦程又看向那两个小姑娘,依然是颤生生的。
  杨锦程转身走出了船舱。
  “没有我的命令,所有船只均不得离开!”
  杨锦程一声令下,码头上一片哗然。
  不让走了?为什么不让走?昨天炸船的那八条船早就跑了啊,怎么不去追呢?搜查码头上的船有什么用,这不是冤枉吗?
  质问声,抱怨声,不绝于耳,先前的小旗带着人又去了旁边的船,不多时就传来谩骂声,接着骂声被哭喊代替,官兵动手打人了。
  码头上乱成一团。
  ……
  直到暮色四起,蒋双流和莫敢才回到船上。他们当然不是去杂货摊上淘宝贝了,蒋双流是去给萧韧善后了。
  又是弓箭手又是鱼雷的,这么大的阵仗,若是没人善后,不出三日就能被人查到西秦军头上。
  蒋双流出门前做了安排,除了一名看上去有些奸滑的随从,就只留下那两个小女娃。
  如果船上不留人,那就是畏罪潜逃了,一路而来,见过他们形貌的人为数不少,根本不用把画像贴出去,就能有人认出其中一位是秦王手下的威武大将军蒋双流。
  如果留下的只有随从,同样也会令人生疑,轻则一顿乱搜,重则扣人扣船。
  而船上只留两个小女娃,无论是当地官府还是飞鱼卫,都不会再起疑。再说,那个彤彤,绝对是个机灵孩子。
  蒋双流还没有回到码头,就有人把今天的事情告诉他了。
  想不到居然是杨锦程亲自来查,看来是盯上自己了。
  蒋双流不动声色,趁着天黑上了船,杨锦程下令不让码头上的船只离开,看来是要想办法了。
  远远看到他,那名随从提着灯笼迎过来。
  “那孩子没事吧?”蒋双流问道。
  “没事,早就睡下了,可能是今天被吓着了吧。”随从说道,护国公府的那位杨世子年纪不大,人也和气,若非他下令不让船只离开,看上去倒像位言情书网的公子哥儿,大将军比他吓人多了,可两个小姑娘偏偏就是被这样一位翩翩公子给吓到了,这倒也奇了。
  蒋双流走进船舱,果然,帘子已经挂上,狭小的船舱里没有动静。
  他轻轻走到帘子前面,掀起帘子一角,只见被子高拥,两个孩子蒙头大睡。
  ……
  次日清晨,天刚蒙蒙亮,码头上便传来吵闹声,蒋双流被吵醒,莫敢出去查看,很快就回来了:“有人说他家的舢板不见了,正在找官兵理论,拴舢板的绳子是被刀割断的,那人就说除了在码头上巡视的官兵,谁有这么大的胆子,用刀割断绳子把舢板偷走啊。”
  蒋双流啼笑皆非,那些官兵偷条小舢板做什么,真是无理取闹了。
  想到这里,他忽然怔了怔,有人在夜里偷舢板?这是要逃走吗?
 
 
第46章 遁走
  秋风萧瑟,草木摇落,几片闲花随波飘荡,电光火石之间,蒋双流忽然眉头蹙起,他大步走回舱里。
  狭促的船舱里,布帘平平整整。
  布帘后面蒙头大睡的,却也只是摆成人形的两床锦被而已。
  “为什么要是外乡人?”
  “因为外乡人能带我去很远的地方,这样我就能去找我娘了。”
  “你知道要去哪里找你娘吗?”
  “京城。”
  一问一答的对话犹萦在耳,小姑娘细嫩稚气,目光清澈。
  她出现在他们的视野中,是因为他们是能把她带去京城的外乡人,于是他们来了,她毫不犹豫地跟着他们离开柳家湾,她说她要去京城,她的目的地只有京城。
  而那时他也确实是要去京城的,即便是现在,除了莫敢,船上其他人也以为他们要去京城。
  如果那夜七少没有出现,如果那夜七少没有带来王爷的口谕,那他们的目的地仍然是京城。
  那夜,他和七少的对话没人听到……除非,那个孩子没有喝下蒙汗药!
  这样一想也就全都了然了。
  那孩子得知他们不去京城,而是要去西安,所以她走了,带着她的丫鬟,乘着夜色,没有上岸,因为码头上到处都是官兵;她走水陆,小小舢板在黑夜中穿梭数十条大船中间,那些大船就是掩护她的屏障。
  随从说,杨锦程上船的时候,那孩子正和小丫鬟在唱戏,学着戏台上的样子涂脂抹粉。
  他和这两个孩子在一条船上这么多天,可从未见过她们玩唱戏。那些胭脂水粉还是崔小鱼假扮成货郎带来的,从柳家湾带到这里,她们也没有用过,这么小的孩子,还没到用这些的年纪,那些东西也不过就是当日用来掩人耳目的,谁能想到有朝一日会派上用场。
  那个叫彤彤的孩子,若不是在杨家人手里逃出来的,也曾经与杨家人打过照面,所以她才和丫鬟抹花小脸,在杨锦程眼皮底下蒙混过关。
  “那孩子几岁?”蒋双流喃喃问道。
  一旁的莫敢不明所已,答道:“只有八岁吧。”
  是啊,只有八岁。
  那孩子说过什么来着,她说陶世遗的姨娘要给她吃寒食散,所以她就带着丫鬟从陶家逃出来了。
  那姨娘给她吃寒食散,想来也是偷偷摸摸混在食物之中,可还是被她发现了。
  她能躲过寒食散,又怎能老老实实中了蒙汗药。
  从始至终,这孩子都没有说谎,是他蒋双流低估了她。
  “什么,是那小女娃偷走了小舢板,还在咱们眼皮底下跑了?”莫敢一脸的不可置信,“谁家八岁的小女娃能这么古灵精怪,这是人吗?这是妖怪吧!”
  妖怪,这就是莫敢对沈彤的评价。
  蒋双流当然不信世上有什么妖怪,他只是很好奇,两个才到他胸口的小女娃,摇着舢板能走多远,她们摇得动桨吗?
  此时,那两个小女娃已经累得精疲力尽地躺倒在草丛里。
  正如蒋双流所料,她们真没有摇出多远,也不过十几里,但是她们靠岸了。
  把舢板停在岸边,她们又走了三四里才停下来,然后四仰八叉躺了下来。
  “小姐,京城还有多远?”芳菲问道。
  “不远了,七八百里吧。”有只大鸟从空中飞过,沈彤试了试,她用石子打不下来。
  “啊,七八百里啊,那要走几天?”小丫头对距离没有概念,她不知道七八百里是多长。
  “差不多要走大半年吧,你还小,有的是时间。”小孩子吧,要有鼓励,否则会吓坏的。
  半年啊,那就是要在路上过年了。
  “小姐,过年的时候,我们能有腊肉吃吗?”芳菲咽咽口水,虽然她被卖来卖去的,可是过年的时候都能吃上腊肉……
  “过年的时候我们就到北方了,北方吃水饺。”小孩子真是有趣啊,前一刻还在说赶路,后一刻就在惦记腊肉了。
  “水饺是什么?”
  “水饺就是用面皮包着馅儿。”
  “那是什么样的?”
  ……
  临时雇来的大船里,幸存的五名飞鱼卫站在杨锦程面前。
  他们身上都有伤,伤得最重的一个,手臂是要废了。
  杨锦程从他们面前走过,打量着他们每一个人。
  “叔父南下的消息,还有什么人知道?”
  杨锦程声音冷冷,叔父带着飞鱼卫先开京城,一天后他才出京,叔父是秘密行动,而他却是大张旗鼓,打的是体察民情的旗号,为此太皇太后还召他进京,赏给他一枚大相国寺开光的平安扣。
  叔父是在龙安府上船的,他们的船也是从龙安府开始被盯上的,所以那些人要对付的,是叔父,而不是他。
  叔父前阵子骑马受伤,去了城外养伤,已经一个月没在人前露面,外人也只道他还在养伤。
  所以此次泄漏消息的,只能是叔父身边的人。
  其中一名飞鱼卫答道:“这件事恐怕无人知晓,就连我们也是过了保定府才知道的,而且也只是知道要南下,并不知道具体是到什么地方。”
  “过了保定府才知道?那么过了保定府再把消息送出去,也是来得及吧。”杨锦程的声音越发冰冷。
  “副使于属下等有知遇之恩,属下万万不敢出卖副使!”五个人齐齐跪倒,神情戚然。
  “不是你们?那么你们来说说看,那些人又是如何得知叔父在这条船上的?”杨锦程目光如炬,说这些人都是无辜的,他是不会相信的。
  “副使和属下们去柳家湾时,曾被人看到,后来柳家湾也有土匪的传言,会不会是被人识破了?”先前的飞鱼卫说道。
  “识破了?猜到那些不是土匪,而是飞鱼卫?如果是这样,也应该在内西江动手,而不是过了龙安府,到了运河上才下手。”
  杨锦程强压住怒气,决对不会是在柳家湾露出行藏的,他虽然没去柳家湾,但是他去了上乔镇,飞鱼卫离开柳家湾不久,位于上乔镇和下乔镇之间的十里铺就出了土匪杀人的命案,别说柳家湾的事情被知县压下去了,就是没有压下去,所有人也会把那件事和十里铺的事联系起来,认为都是土匪做的。
  正在这时,一名护卫从外面进来:“世子爷,查到了,桂芳斋是下乔镇的一家老字号,开了多少年了,在当地小有名气。”
 
 
第47章 不想死
  “下乔镇上的老字号……”
  杨锦程端起茶盏,掀起盖子拂了拂又放下:“桂芳斋的脂粉除了下乔镇,别的地方还能买到吗?”
  随从摇头:“桂芳斋在下乔镇相邻的两个镇上都有分号,其他地方或许也能买到,但也只局限于偏僻闭塞之地。”
  从清平府过来,沿途所过城镇,皆是没有桂芳斋分号的。
  那小女娃用的香粉,是从哪里买来的呢?
  杨锦程的嘴角浮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容:“去,把清平府江老爷和船上所有人,全都带来!”
  五名飞鱼卫正要领命,杨锦程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们一眼,淡淡道:“让别人去吧。”
  五人面面相觑,杨世子不用他们,是仍然对他们存疑吧,毕竟死的是杨家人,还是杨家的二老爷,太皇太后的侄儿,飞鱼卫的副指挥使。
  他们心里忽然涌上一个不好的念头,最终,这件事无论能否抓住凶手,无论他们能否洗清嫌疑,他们在飞鱼卫的差事也没了。
  没了差事也没什么,就怕这条命也不会留下。
  一室寂寂,杨锦程再次端茶,声音里没有热度,但也听不出冷意:“你们先退下吧,好好想想。”
  想想?想什么?想想是谁走漏了消息,还是想想应该如果洗清自己的嫌疑?
  五人鱼贯而出,没人说话,但心绪翻滚,堵得他们喘不过气来。
  直到回到暂时的住处,路友破口大骂:“这叫什么事啊,杨世子自己的护卫可一个也没有跑出来,是咱们几个拼死拼活把他救出来的,到头来却让咱们好好想想,这还有没有天理!”
  “嘘~”许安做个噤声的手势,打开门窗看了看,看看门外没有人偷听,这才重又把门窗关好,压低声音说道,“杨世子已经不信我们,外头肯定有人盯着,大家说话都要小心一些,提防隔墙有耳。”
  他们都是飞鱼卫,偷听盯稍的差事干得多了,却没有想到,有朝一日这些招数竟然用到了他们自己头上。
  一直没有说话的王双喜忽然落下泪来,他一条手臂上着夹板,用没有受伤的那只手一拳砸到炕桌上,炕桌从中间裂成两半。
  “双喜,你干嘛,这条胳膊也不想要了吗?”见他还要再砸,许安一把抱住了他。
  “许安,我的胳膊废了啊,这是右胳膊,我从小练刀,胳膊废了,我还练什么刀?我是废人了,留下这条没用的胳膊又有什么用,全都废了吧!”王双喜眼中有恨,是恨伤他的人,也是恨自己。他五岁练刀,练了二十年,现在他的胳膊废了,抡不起刀了,他没有用了。
  “双喜,天无绝人之路,你想开些……”许安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劝了,他们都是武人,行动多过言语。
  “许安叔,路友叔,双喜哥,阿治哥,你们知道杨副使是怎么死的吗?”五人之中年纪最小的阿虾说道。
  阿虾叫崔小杰,只有十六岁,去年顶了亲戚家的袭职进了飞鱼卫,杨捷见他机灵,就把他留在身边了,顶着护卫的名头,其实做的大多都是跑腿的差使。
  四人皱眉,不知阿虾为何有些一问。
  “是让人一箭射中眉心死的啊,我们都看到了。”
  虽然屋里只有他们五个人,阿虾还是下意识地四下看看,声音压到极低:“虽然副使不会泅水,可若不是杨世子把他托到水面上,他或许是死不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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