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红妆——姚颖怡
时间:2020-07-04 09:05:25

  “阿虾,你别胡说,有些话是不能乱说的。”年纪最长的许安沉声说道。
  “许安叔,我没有胡说,刘静中箭后松开了副使,副使挣扎两下就沉了下去,那时岸上的箭像雨点似的射过来,我立刻潜进水里,想去救副使,可是杨世子先我一步潜了过去,我亲眼看到他从水下托起副使,副使的脑袋刚刚露出水面,就中箭了。”
  当时的情况大家一起经历的,他们拼死从火海里逃出来,护着杨副使和杨世子,拼命往岸上游。杨世子会游水,可是杨副使没有水性。几人中以刘静的水性最好,他拖着杨副使向岸上游去,可是他们都没有想到,岸上还有埋伏,箭如雨下。当时大家忙着躲避羽箭,听到刘静的惨叫声后,才知道刘静已经中箭,再然后,就看到杨副使也中了箭。
  可是,是像阿虾说的这样吗?
  杨副使之所以会中箭,是因为杨世子在水下把他托了起来。
  “副使毕竟不会水,也不能在水下待着,或许杨世子一时慌乱,没有想到那箭恰好就射过来吧。”许安嗫嚅地说道,这种事情还真的是不知该如何来说,无论怎么说,好像都不对。
  “怎么可能!”路友是个暴脾气,声音大得吓死人,许安连忙捂住了他的嘴,路友使劲甩开他,强忍着压低了声音,低吼道,“这种事情,若是我想不到,那有可能;你们想不到,也有可能,但是杨世子是什么人?他能想不到吗?”
  是啊,杨锦程是什么人?只要是和杨锦程打过交道的,谁敢说这种事情是杨锦程想不到的?
  平日里最蔫的阿治也小声嘟哝:“可不是嘛,杨世子怎会不知道那个时候冒出头去,是一定会中箭的,他自己怎么不把脑袋探出去呢。”
  杨锦程虽然也受伤了,可却非箭伤,而是鱼雷炸船的时候,被船上的碎片擦伤的,虽然也要好生将养,可是却没有伤筋断骨。
  “大家都别说了,无论如何,副使都是杨世子的嫡亲叔父,即使当时真是杨世子在下面把副使托上去的,那也是无心之举,大家不要再提了。”许安一向老成持重,他想得很多,这种事非但不能提,而且最好全都忘了,就当没看到没听到。
  “可是杨世子现在怀疑到我们头上了,副使又不是我们害死的,我们做错了什么?双喜哥还受了重伤,我们是不说了,可是杨世子还会说,过几日京城的人来了,杨世子会不会把副使的死推到我们头上吧,那我们怎么办啊,我只有十六岁,我还没有娶媳妇,我不想死啊。”阿虾说着说着,就没骨气地哭了起来,他尚未及冠,还是个孩子。
 
 
第48章 消失
  虾头不想死,有谁会想死呢?许安不想死,路友和阿治不想死,就连认为自己生不如死的王双喜,也同样不想死。
  “无论杨世子是故意的,还是无心的,他都不想让人知道吧?”虾头用衣袖抹了把眼泪。
  “他奶奶的,亲叔父是因他而死,他当然不想让人知道了。”路友挥拳,可是小几已被王双喜砸坏了,他只好把拳头恨恨放下。
  阿治在一旁小声说道:“当时情况危急,或许杨世子没有留意到虾头,会不会以为没有人看到呢?”
  “不会的,当时我们是和杨世子在一起的,不论我们有没有看到,只要他做过,就会对我们心存忌惮,即使今天我们洗清嫌疑,以后他也会找机会将我们灭口”,说话的是王双喜,他看着自己那条再也抬不起来的手臂,苦笑道,“早知如此,还不如像刘静那样,一箭穿喉,还能算是殉职,给家里人留份抚恤。”
  众人无语,屋内落针可闻,稍顷,又传来虾头的哭声:“我家亲戚没有男丁,让我在爹娘坟前起誓,将来要给他们养老送终,这才让我顶了校尉的袭职,现在我要先他们而死,是不能守信的了,到了阴间是要下油锅的吧,我好害怕啊!”
  虾头捂住脸,压抑的哭声从掌心中传出来,所有人的心全都跟着沉了下去。
  他们没有在父母坟前起过誓,但是他们也不是从石头缝里崩出来的,许安和路友上有高堂下有妻儿,王双喜有寡嫂和侄女要靠他供养,阿治有自幼订亲的未婚妻子,若是他死了,这姑娘就是望门寡了。
  阿治自言自语:“我不能死,就是要死也要先退亲,不能害了人家。”
  “不能死,我们谁也不能死。若是为了这件事被杨世子算计而死,非但没有抚恤,就连袭职也没有了,家里人怎么过日子?所以我们绝对不能死!”
  说话的是许安,他的声音低沉而颤抖,不能死啊,他是家里的顶梁柱,一家老小都要靠他。
  “对,咱们也是爹娘生的,凭什么要给人当替罪羊,老子才不要在这里等死,老子去和他们拼了,那也算是来个痛快的。”路友眼里充血,他是急脾气,他最受不了这个。
  “路友叔,我们拼不过他们啊,我们的祖上没有跟着太祖皇帝打过江山,我们也没有太皇太后撑腰,我们的命连尘土都不如。”虾头哭着说道。
  王双喜呆呆坐着,他已经是个废人了,但是只要他活着,飞鱼卫就能给他一份俸禄。再过几年,给侄女置办一份体面的嫁妆,让她风风光光嫁出去。可若是他死了,侄女嫁到婆家以后,娘家连个给她撑腰的人也没有了,她那个老实性子,会被人欺负的吧……
  “许安叔,你年纪最长,你拿个主意吧,我们都听你的。”虾头说道。
  “对,都听你的。”
  “你拿主意!”
  ……
  许安在四人脸上一一扫过,四个人,四双眼睛,希翼地望着他。
  许安的目光渐渐坚定起来,他沉声说道:“从现在开始,我们五个谁也不能死……”
  他们不想死,有人也不想束手就擒。
  去船上抓江老爷的人回来了,那条船上空空如也,江老爷父女,连同他们的随从,就连船工也不知去向。
  “世子爷,旁边船上的人说,早上还见到船上烧火做饭,岸上有人吵架,家丁还出来看过热闹,至于他们是何时离开的,倒是没有人注意。”派去的人禀道。
  “吵架?吵什么架?”杨锦程问道。
  “哦,就是有条大船丢了一条小舢板,硬说是官兵给偷走的,闹得好不热闹,绝属无理取闹,想来是被拘着不许离开,借这事发做吧。”来人说道。
  “丢了一条小舢板?”杨锦程的眼睛微微眯起,“如此重要的事,为何没有人向我禀报?”
  来人怔了怔:“这事……也不重要吧……”
  杨锦程冷哼一声,大步走了出去。
  正如那人所说,船上一个人也没有。
  杨锦程走进船舱,试图找到那些人留下的东西。
  没有,都没有,就连一粒米也没有留下,这些人像是阳光下的水珠儿,凭空就消失无踪,如果昨天他没有亲自来过这里,他甚至会以为这些人从来就没有出现过!
  杨锦程的脸上看不出喜忧,他在舱里伫立一刻,转身走了出来。
  此时已过晌午,那些人若是早晨趁乱走的,那么现在早就在百里之外了。
  “去那条船上问问,他们丢的舢板有无标记,再拿我的名帖,到卫所里借二十人,兵分两路,沿着运河南北两向搜索,找到那条舢板。”
  那些人不会全部都在舢板上,一定也是兵分两路,有人走水路,有人走陆路,只凭一条小舢板是走不了远路的,一旦离开是非之地,他们就会弃舟登岸,因此找到那条被丢弃的舢板,就能知道他们要去的方向。
  正在这时,又有卫所派来协助的护卫跑了过来:“杨世子,出事了!”
  “什么事?”杨锦程问道。
  “您下榻的地方走水了!”来人急火火地说道。
  这两日,为了搜查方便,杨锦程没有住进官驿,而是包下了码头附近的一家客栈。
  杨锦程眉头动了动,向着客栈的方向望去,果然,虽然在这里看不到火光,但是亦能看到滚滚浓烟,已经有人提桶跑来河边打水救火了。
  “杨世子,您可有贵重物件留在客栈里吗?”杨家的船沉了,杨世子的东西都在船上,就连身上的衣服都是临时置办的,哪有什么贵重物件?也不过就是问问而已。
  杨锦程蹙眉,问道:“跟我一起逃出来的五个人呢?”
  来人怔了怔,下意识地看向杨锦程身后,是啊,那五个人是杨世子的随从啊,他们去哪儿了?
  他没有跟在杨锦程身边,自是并不知道杨锦程让那五个人回去“好好想想”了。
  万幸,客栈离码头很近,而且卫所派来在码头巡视的人也很多,两个时辰后,大火渐渐被扑灭,但是好好的一家客栈还是被烧毁了一半。
  “死人,有死人,烧死人了!”
  有的地方还有小火苗,有人过去洒水,却赫然发现了尸体!
  烧焦的尸体,零零散散分布在客栈各处,足有十几具之多,有的还能从身上残存的衣裳碎片分辨出来,那是军服,是杨锦程留在客栈里的人;而在其中一处,有五具尸体横七竖八,死相凄惨,已经看不出本来模样。
 
 
第49章 破庙
  深夜星汉静,秋风初报凉。
  五骑绝尘而来,马上骑士风尘仆仆,粗衣布衫。
  他们昼伏夜出,星夜赶路,天光微曦时天空中飘起了雨丝,细细密密,亭台楼阁笼罩在雨雾里,远远望去,若即若离。
  “这边离大路太近,我们穿过那片林子再歇脚吧,以前执行任务时我来过这里,我记得那边有座破庙。”为首男人三十上下的年纪,腭下微须,他是许安。
  那日,他们五人逃出客栈时,被杨锦程留下看管他们的卫所兵士察觉,双方起了冲突,好在逃了出来。
  他们是杨捷在飞鱼卫中精挑细选的亲随,对付卫所兵士绰绰有余。
  无论杨锦程信或者不信,在所有人眼中,他们五个已经死了。
  现在,他们要去北直隶,抢在杨锦程到达京城之前,把在北直隶的亲人安排妥当。
  这几天,他们白天睡觉,晚上赶路,披星戴月,马不停蹄。
  穿过一片枣树林子,又走了大约一里多地,路边果然有一座小庙。
  小庙破破烂烂,牌匾不知去向,就连庙门也缺了一扇,光秃秃的半边门框上,一只蜘蛛正在结网。
  许安抬头看一眼飘雨的天空,又看看几人身上还在滴水的衣裳,道:“阿治、虾头,你们去附近找些干一点的柴火;双喜,你在外面接应;路友,你和我进庙查看。”
  四人应声,分头行事,许安和路友蹑手蹑脚走进小庙。
  庙里供奉的不是普渡众生的观音大士,也不是如来或弥勒,泥像上的颜色已经斑驳,但是依然能够看出来,这是个文士打扮的中年男子。
  原来是吕仙祠。
  路友正要开口说话,许安碰碰他的手臂,指了指地上。
  地上满是灰尘,也不知有多久没有打扫过了,足印凌乱,显然时常有人在这里歇脚,附近就有一片枣树林子,农人偶尔在这里避雨躲风也不足为奇。
  许安指给路友看的,是通往泥像后面的脚印。
  世人对鬼神心存惧意,即使是吕洞宾这样的神仙,因而鲜少有人会到佛像后面去。
  许安和路友互视一眼,二人不动声色,按住刀柄,沿着那些足印向泥像后面走去。
  泥像后面有两个人,一躺一蹲。
  躺着的人看不清脸面,看身形是个身材高大的男人,一个小姑娘蹲在他身边,目光戒备地望着面前的两个不速之客。
  看到是这样的两个人,许安和路友提着的心落了下来。
  看他们的样子,应该就是寻常百姓,多半是赶路错过了宿头,在这破庙里过了一夜。
  “你们是过路的?”许安问道。
  “嗯。”小姑娘没好气地答道。
  许安又走近一步,居高临下俯视着躺在地上的人。
  刚才没有看清楚,现在仔细一看,他发现无论是躺着的人,还是旁边的小姑娘,全都衣衫破烂,那个男人身上缠着布带,有鲜血透过布带渗出来。
  “他受伤了?”许安又问。
  “嗯。”
  小姑娘的目光一直在二人身上游移,许安刚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
  不知为什么,这个小姑娘的目光让他感觉有哪里不对。
  “他是怎么伤的?”许安打量着那人受伤的部位,一处是在肩头,另一处则是在腿上。
  他是练武的,练武之人或多或少都懂疗伤,这人的两处伤无论是位置还是包扎的方法,都不像是普通的跌打伤。
  这是砍伤或者箭伤!
  “关你什么事。”小姑娘冷冷地说道。
  “也是,我们只是过路之人,外面下雨,要在这里避避雨,打扰了。”许安客气地说道,眼下这种情况,他不会因为对方是个孩子,就有所放松。
  这一次,小姑娘没有开口,躺在地上的男人嘴里嘟哝着什么,她连忙凑过去查看,拨开男人脸上的乱发,用手试试男人的额头。
  “他发烧了?”许安问道。
  小姑娘“嗯”了一声,没有看他。
  许安没有再问,他向路友使个眼色,两人转身从泥像后面走了出来。
  走出小庙,正要和站在外面的王双喜说话,就看到阿治和虾头抱着柴禾走过来。
  “里面有一大一小,大的受伤了,这两人有些古怪,我们不要惹事,马上离开。”许安说道。
  五人中以他为首,他说离开,其他四人均无异议。
  纵然庙里的两个人不是他们的对手,此时此刻,他们也不想平白招惹事端。
  五人正要上马,王双喜忽然嘘了一声,接着,他们便全都听到了马蹄声。
  刚才王双喜在外面已经查看过了,破庙旁边有条小路,可以绕到庙后,那里是一片枯草和两座年代久远的孤坟。
  他们立刻翻身上马,上了那条小路。
  把马匹安顿好,虾头悄悄溜出去查看动静。他找到一棵大树,刚刚把身形藏好,就看到有十几骑从那片枣树林子里出来,向着破庙而来。
  看到这些人的装束,虾头吓了一跳,慌忙跑到小庙后面:“是飞鱼卫,我一个都不认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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