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前前后后还不到两年的时候,京城就如同早衰的贵妇人,金壁辉煌,但却暮气沉沉。
萧韧问道:“那你是喜欢西安呢,还是喜欢京城多一些,再或者你喜欢燕北?”
说到这里,萧韧想起沈彤是从南边过来的,便想再问问她是不是更喜欢南边,话还没有出口,沈彤就回答了:“我喜欢京城。”
萧韧微怔,他虽然是在问沈彤,可是却没有想到她会喜欢京城。
“为什么?”萧韧问道。
沈彤嘻嘻一笑,什么也没有说。
萧韧愣了一会儿,这才反应过来,他和沈彤的第一次见面,就是在京城。
萧韧自以为自己猜对了,立刻欢喜起来,陪着沈彤逛街时,但凡是沈彤多看了几眼的东西,他全都要买下来,可是沈彤却不让他买,最后,两人带了一大堆零嘴儿回来。
萧韧心里不太舒服,那些衣料首饰,还有小姑娘喜欢的小摆设,可是她却不买,不是不喜欢,而是因为无论是在哪里,她都是过客,那些身外之物反倒成了累赘。
他的彤彤,养只猫都要带着四处漂泊。
这时,小栗子匆匆忙忙跑了进来,对沈彤说道:“彤姑娘,燕北来信了,加急!”
从燕北到京城,有一条独立的通信线,这是燕北郡王亲自设立的,虽然京城依然是只出不进,但是从燕北来的密信,还是送到了沈彤面前。
沈彤拆开火漆,取出信笺,只看了一眼,就高声喊道:“小七,杨勤出兵了!”
往年燕北十月就开始下雪,但是今年却是一场雪也没有下,杨勤请人看过天象之后,赶在燕北下雪之前出兵了。
杨勤出兵,打出的旗号是“勤王”!
这出兵的理由,听起来和秦王大同小异,可是事实上,却不一样。
杨勤有自知之明,他没有宵想过金銮殿上的那个皇位,但是他要趁着这个机会,真真正正站到皇帝面前。
京城的杨家已经倒了,从此以后,除了皇帝,没有人能压制他了。
随着护国公府的满门抄斩,太祖时代的霄云二十四将,就只有一个早已行将就木的李永基还活在人世,但是李永基的那点功绩,在大齐名将榜上根本不算什么。
至于现在大权在握的萧成敦,不过是和杨敏一样的二世祖。
一个要靠嫡亲弟弟的人头才能保全家族的人,只是个儒夫而已。
不过是机缘巧合,皇帝落难,而他恰好救了皇帝而已。
而对于杨勤而言,现在就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崇文帝虽然做了十几年皇帝,可是却直到现在才亲政,对于崇文帝而言,满朝文武要么是太皇太后和杨家的人,要么是萧家的人,一个从娘胎里就准备着当皇帝的人,当务之急,是要笼络一批为他所用的能臣。
杨勤自信,他就是崇文帝最需要的人。
放眼整个大齐,只有燕北军能与西秦军抗衡,至于现在起兵的什么韩广严化,杨勤压根没有放在眼里。
即使焦胜奇出手,韩广严化合整个中原的兵力,也无法与他匹敌。
这不是兵马多少的问题,这是兵力强弱的悬殊。
无论是秦王的西秦军,还是杨勤的燕北军,多年以来都在打仗,他们一年里与鞑子的大大小小战役,足够中原军剿匪十年,乃至更多。大多数中原军从未上过战场,无论是带兵的将军还是下面的兵卒,俱都无法与身经百战的西秦军和燕北军相提并论。
纵观大齐,除非他杨勤出兵,否则没有哪支军队能够抵挡西秦军。
而秦王收拾完韩广和严化,下一步就要夺取京城。
杨勤没有奏请出兵,他直接出兵了。
这是明智之举。
现在杨勤送往京城的奏折,十有八、九根本到不了皇帝面前。即使没有在半路上被真仙教或者燕北郡王的人截下,到了京城也是要先过萧长敦那一关。
杨勤信不过任何人。
沈彤和萧韧收到燕北郡王的书信时,燕北郡王的土匪兵已经和杨勤的燕北军交上手了。
此时此刻,秦王坐在大帐之内,八百里急奏送到他的面前。
李思南没敢拆开,直接送到秦王手中。
杨勤出兵十五万,老安昌侯李永基与燕北郡王各率大军队前后包抄!
正在此时,又有一道军报送了进来,这道军报是燕北郡王派人送来的。
秦王没有想到,这竟是一封血书!
秦王脸色微微发白,直到此时他才知道,那个曾经在秦王府出出进进的小姑娘,竟然是燕北郡王的孪生姐姐,他的亲侄女。
燕北郡王委托秦王,在他死后,代为照顾自己的三位姐妹,保她们一世富贵。
看着那暗红色的每一个字,秦王心潮起伏。
他知道燕北郡王以剿匪之名躲进山里,那时他只是觉得这孩子很机灵而已,以他多年的经验,即使燕北郡王这几天一直都在招兵买马,可是也无法与杨勤的兵马抗衡。
燕北郡王拦截杨勤军队,这是以卵击石!
所以,那孩子是以自己的身家性命再搏,为自己和亲人,为燕王血脉,搏一线生机。
秦王沉声问道:“送信的人呢?”
亲随叹了口气:“送信的人和马,已经劳累脱力而死。”
“传令萧韧速赴山海关!”
“传令北路军全力以赴,驰援燕北!”
第610章 安排
即使没有燕北郡王的血书,秦王同样要不惜一切代价拦住杨勤,此番出兵,西秦军兵为三路,其中的北路军便是为杨勤而备。
但,秦王并无胜算,他已做好杨勤出关后与之全力一战的准备。
但是有了燕北郡王,秦王的胜算便又多了几分。
杨勤的确是劲敌。
萧韧和沈彤,在得知杨勤出兵的第十天,收到了秦王的密令。
秦王在密令中并未提到燕北郡王正与杨勤开战的事,他只是让萧韧即日出发去山海关。
萧韧对沈彤道:“杨勤手中兵马不少,若是让他进关,大齐的局势就要变了,我让人通知国公府,让阿马来接你,你带着芳菲去国公府住些日子,让许安他们留在杨柳胡同吧。”
沈彤毕竟是从宫里死里逃生的人,萧韧不放心让沈彤独自留在京城,相对于杨柳胡同,定国公府无疑更加安全。
对于萧长敦,萧韧是别扭的。
虽然萧韧早就知道父亲是自杀,要用自己的死来向秦王示警,即使不是萧长敦,也会是其他人把他的人头挂到城门上,可是萧韧气了这么多年,让他一下子就和萧长敦亲厚起来,他是无法接受的。
可是这并不防碍让定国公府保护沈彤。
只要定国公府能护得沈彤周全,他萧韧低低头又怎么了?
沈彤怔了怔,很快就明白了,她很不习惯。
不习惯被人当成女孩子保护起来。
“小七,让芳菲带着桔子去国公府吧,我和你一起山海关。”
萧韧看看她,什么也没说,转身就走了。
沈彤拔腿去追时,萧韧已经在吩咐大饼了:“你马上去国公府,让阿马过来接彤姑娘。”
“不许去!”沈彤连忙制止。
大饼吓了一跳,看看沈彤,又看看萧韧,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萧韧凶神恶煞地瞪了大饼一眼,道:“马上去!”
大饼抬腿要走,可是腿抬起来就不动了,悬在半空。
沈彤走过去,对大饼道:“让芳菲把桔子的东西收拾了,你送她们去国公府吧。”
“哎,好的!”
大饼说完就去后面找芳菲了。
萧韧气得不成,索性不理沈彤了。
沈彤拍拍他的肩膀,笑着说道:“你忘了你把大饼给我了,我才是他的主家,你不是了。”
“哼!”萧韧还是不理她。
这小孩是又要使性子了?
沈彤踮起脚尖,伸手给他顺顺毛,柔声说道:“小七,我就是想和你在一起啊,而且我也不放心阿娘和阿钰,你若是不带着我一起去,我即使吃得好住得好,也会担心得睡不着觉的,小七,带我一起去,好不好?”
最后那句“好不好”,萧韧的心都化了。
“你留在京城等着我,我一定会回来见你。”
“可是我想和小七一起去。”
“彤彤,我舍不得让我跟我去冒险……”
“小七可以保护我啊。”
萧韧忽然觉得一切都无所畏了,如果真的遇到凶险,大不了他就拼上自己的性命保护彤彤,箭来了,他替她挡。
至于到时是他保护沈彤,还是沈彤保护他,嗯,萧韧没想这么多。
那天傍晚时分,阿马带了轿子过来,接走了哭哭啼啼的芳菲和一脸不屑的桔子。
萧韧没有告诉阿马实情,只说他和沈彤要出京了,带着芳菲和桔子不方便。
阿马没有多问,留下一堆上好金创药就走了。
深夜,沈彤走进关押杨兰舒的房间。
杨兰舒听到门声就警觉地坐直了身子,自从上次见过那个小姑娘之后,除了江婆子,再也没有别人走进过这间屋子。
“是你?”跳动的烛光下,杨兰舒看清了来人,还是那个小姑娘。
沈彤在她面前坐下,静静地注视着她,屋内一片死寂,落针可闻。
良久,沈彤才开口说道:“杨勤出兵了,他出兵后首先要打的,就是杨锦程。”
杨兰舒呆了呆,喃喃说道:“是啊,我早就应该想到,他一定会趁机出兵,他们父子急功近利,好大喜功,怎会错过这个机会。”
说到这里,杨兰舒顿了顿,忽然又冷笑起来:“他想做第二个护国公?凭他?做梦!”
沈彤摇了摇头,道:“可是凭杨锦程和中原军,能打进京城吗?即使没有杨勤,也还有秦王。你长在深闺之中,自是不知道带兵打仗的事,兵要养,更要练,中原军已经过了几十年的舒服日子,论起打仗,他们不行。”
“不,不可能,你胡说八道,中原军是我祖父一手带出来的,他们跟着太祖皇帝建功立业,所向披靡……”
说到后来,杨兰舒的声音渐渐微弱。
沈彤叹了口气,道:“你也知道他们是跟着太祖皇帝建功立业了,太祖皇帝早就作古,老护国公死前已是年逾古稀,那么中原军还会是当年的中原军吗?”
是啊,几十年过去了,即使中原军还在,也早就不是当年的中原军了。
中原没有鞑子,就连土匪也少得可怜,这几十年来打过的最大战役,还是当年平复徐世基叛乱,而徐世基只不过有几千人而已。
杨兰舒呆呆一刻,失神地望着前方,目光空洞。
她不懂,这个小姑娘说得没错,带兵打仗的事,她确实不懂。
“你来告诉我这些,就为了让我知道,我大哥就要败了,前有杨勤后有秦王,他们要败了,对吗?”杨兰舒惨笑,是啊,这么多没来见她,果真就是要让她彻底死心。
她忽然又想到了另外一件事,她问道:“莫非你已经把我卖给了真仙教?
沈彤微微一笑,道:“你很想去真仙教吗?”
真仙教兴起于燕北,那是和杨勤一起的。
杨兰舒打死也不会想去真仙教的。
“你究竟要如何?”杨兰舒问道。
沈彤道:“你说你知道一个秘密,那一定是太祖皇帝的遗诏吧,你虽然没有见过遗诏,可是你却知道遗诏的内容,对吗?”
杨兰舒的嘴角微微颤抖,她努力让自己镇定,但是看着面前的小姑娘,她却无法心平气和。
“你是谁?你为何会知道这些?”
“看来我猜对了,那份遗诏是被当时的首辅沈毅悄悄带出宫的,但是那时太祖皇帝病榻之前早有太皇太后的耳目,所以你们杨家早就知道有这份遗诏存在,对吗?”
第611章 一场算计
“你是如何知晓的?”杨兰舒自己也没有察觉到,她的声音在微微颤抖。
沈彤笑了笑,从桌上的茶壶里倒了杯水递给杨兰舒。
杨兰舒接过来,大口吞下,冰冷的茶水进入喉咙,她感觉舒服多了。
“我见过沈家和梅家的后人,是听他们说的。”
沈彤说的是实情,她之所以知道有遗诏这个东西,就是和沈家梅家有关。
“原来如此”,杨兰舒叹了口气,道,“沈家的妇人还活着吗?”
“应该还活着吧。”沈彤说道。
杨兰舒笑了,她的笑容里带了几分嘲讽:“可惜皇帝不知道自己做了一件多蠢的事。”
沈彤心里一动,她猜得应该没有错。
“皇帝并不知道太祖留有遗诏,而这份遗诏上的内容对他不利?”
杨兰舒看了沈彤一眼,点点头:“你很聪明,全都猜对了。你知道吗?多年以来我们杨家一直都在寻找那份遗诏,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他,可惜,他什么也不知道,杨家满门抄斩,祖父死了,我大哥自顾不暇,我自己更不用提,那份遗诏的事,杨家不会再管,也无力再管了,沈家妇人就好好地活着吧,有朝一日,把这份遗诏拿出来,呵呵,呵呵。”
杨兰舒不停冷笑,寂静夜里,她的笑声如同鬼魅,阴气森森。
笑毕,杨兰舒忽然听到沈彤娓娓道来。
“太祖皇帝临终之前,知道自己时日无多,而那时太子已经先他一步走了,这皇位理所当然要传给他的孙儿,现在的皇帝。可是太皇太后还活着,杨家也还在,太祖皇帝明知帝弱而祖母强,可是他为了朝局稳定,不能杀掉太皇太后,还要借助太皇太后之手完成皇权交替,但是他又担心孙子儒弱,长大后难以承担重任,于是他就留下了一份遗诏,让周氏皇权不致于落入外人之手?”
杨兰舒惊愕地瞪着沈彤,一双早已不再明亮的眼睛里透着不可置信。
“这也是沈家和梅家的人告诉你的?”她问道。
沈彤没有回答,而是反问道:“我猜对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