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来了?那是不是应该由我来问你,如果我们合作,对我有什么好处?”
她是在告诉他,她比他要强!
虽然她只有一个人,可是出丑的是他,挨踹的也是他,而她清风朗月,阳春白雪。
这小孩,掐死算了。
“我们可以合作,但是这件事之后,你和你娘要跟着我去西北,如果你答应这个条件,那我们就合作,如果你不答应,现在就给我滚,滚得越远越好!”
萧韧的声音如同断冰碎玉,原来小时候的萧韧是个容易被激怒的孩子啊。
前世她见到他的时候,他二十出头,冷静得近乎可怕,也强大得令人生畏。
真好,这一世的萧韧还没有那么强大。
真好,这一世的她,有资格和萧韧谈条件。
“好,我答应你。”沈彤说道。
她扬起了右手,雪白的手掌朝向萧韧。
萧韧明白了,也扬起了自己的手,两只手掌轻轻一碰便又分开。
如同蜻蜓点水。
击掌为盟,临时的盟友而已,不用使劲拍巴掌,碰一下就行了。
萧韧在心里冷哼,如果不是为了帮老蒋,我是不会和小孩子结盟的。
沈彤笑得要死,是你要帮我救人,还要帮我养老娘的,我可没逼你。
是啊,如果那位太太真是她娘,西北无疑是她们娘俩最好的栖身之地。
再过几年秦王就要起兵了,到那时天下大乱,做为秦王大本营的西北便是最安全的地方。
她需要一个安稳之地长大成人,许安他们也需要这样的地方安置家人,这一世,她可不想在死士营里长大了。
萧韧看着她,小女娃的眼睛大而明亮,如同两泓春泉,清澈通透,此时笑得两眼弯弯,唇角飞扬。
“你很高兴吗?”他可没觉得有什么可高兴的。
“是啊,很高兴,我们是盟友了,你不高兴吗?”沈彤更高兴了,萧韧脸上稚气未脱,却板着脸,强装成大人的小孩真有趣。
萧韧被她笑得莫名其妙,小孩都是这样吗?一点点事就能高兴成这样?她知道他们要做的事情有多么凶险吗?
从护国公府救人,而且还是救一个弱质纤纤的妇人,这并不容易。
等等,沈家女人是弱质纤纤啊,沈家一门书生,这个沈彤是怎么回事?
“你为何会武功?”天啊,他怎么才想起来!
因为她说她叫沈彤,所以他便认定她就是蒋双流说的那个沈彤,可是沈家为何会有一个这样的孩子?
第77章 雪夜(一)
“武功?我会武功吗?为何我自己不知道?”
月光如同薄纱,笼罩在沈彤的头上、身上,朦朦胧胧的,让她的面庞更加柔和。虽然依旧穿着小厮的青衣小帽,可是现在怎么看这都是个粉雕玉琢般的女娃娃。
可是这小孩也太能睁着眼说瞎话了吧。
萧韧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世上居然还有人把这样不攻自破的谎话说得如此理直气壮的人。
“你说你不知道自己会武功?”萧韧给气乐了。
“嗯,不知道。”沈彤的声音也和这月光一样,轻轻柔柔。
萧韧伸手指指她,然后又把手放下:“好,真好,你……牛!”
“嗯,谢谢你夸我。”沈彤扬起小脸,目光晶莹。
萧韧冷哼,如果这里不是杨家,如果不是为了老蒋,他早把面前的臭小孩揍得满地找牙了,让她得意,让她嚣张,这小孩的脸蛋看着软乎乎的,一巴掌抽上去,那感觉一定很美妙。
等到这件事办成了,我把你带到西北,到时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那是我的地盘,我一天揍你三次,你不是喜欢让我夸你吗?我一边揍你一边夸你,夸你是个坚强的好宝宝。
沈彤清清嗓子,问道:“请问我们接下来做什么?”
“接下来?睡觉!”萧韧说道。
“睡觉?”沈彤愕然,合作之后第一次商议大事就是睡觉?
“是啊,你看这座府里还有谁没睡觉啊,你爱睡不睡,我是要睡了。”萧韧说道,提着灯笼就往山洞里走去。
“你真的要在这里睡觉?”有了灯笼,沈彤能清清楚楚看到地上那些大大小小的粪便。
“我们只是合作而已,我在哪里睡觉不用你管。”萧韧没有回头,跨过地上那些宝贝,往里面去了。
沈彤咬着牙咧咧嘴,把邀请他去库房睡觉的话给咽回去了。
在库房里,她找到一张完好的架子床,把床上堆的箱笼挪开,便空出了一半,她钻进去,又用箱笼挡上,即使有人走进来,也只能看到堆放在架子床上的箱笼,根本看不到她。
累了一天,她的身子一贴到床板上就睡着了,也不知睡了多久,她被此起彼伏的鞭炮声吵醒。
杨五老爷出殡了。
沈彤翻个身,捂住耳朵继续睡。
她再醒来时,已经没有了鞭炮声,窗外有下人们说话的声音传来。
“来两个人帮忙。”
“快点,灶上等着用呢。”
……
沈彤坐起身来,库房里一片昏暗,似是晨光未至,可是这会儿应该已是白天了。
她把窗子推开一条缝向外望去,天空阴沉沉的,像是含着一场雨雪。
昨夜皓月当空,没想到几个时辰后就是阴云密布了。
沈彤伸个懒腰,拿出昨晚从大厨房里顺出来的素馅包子。
吃完包子,人也有了精神,白天她不方便出去,也不知道萧韧在做什么。
想到萧韧,沈彤就想起那个骚臭难闻的山洞。
萧韧是躺着睡的,还是坐着睡的呢,如果是躺着,会不会沾一身的粪便?
沈彤想想就觉好笑,她是太闲了。
是啊,太闲了,她不能出去,总不能就在库房里闲坐着吧。
沈彤在库房里转了几个圈儿,便又觉得困了,她年纪还小,昨天睡得太晚,这会儿就又困了。
这一觉睡得晕晕沉沉,当她再次醒来的时候,外面飘起了雪花。
这是今年冬天京城的第一场雪。
寒气透过窗缝渗进来,沈彤在箱笼里一阵翻找,好在这间库房里的箱笼都没有上锁,竟然让她找到了一床半新不旧的蚕丝被。
已是掌灯时分,雪不大,细细碎碎,落到地上就化了。
沈彤整整身上的衣裳,杨家下人的衣裳还是挺厚实的,这点儿小雪也不算什么。
昨天夜里,她是从窗子里进来的,这间库房里的东西不值钱,也不担心有人偷,因此她没费力气就把窗子弄开了,又原封不动地再关上,从外面看不出有人进来过的痕迹。
她挪开被她推到窗前的一个柜子,小心翼翼打开了窗子,天黑了,她要出动了。
可是就在她打开窗子的一刹那,她看到窗前赫然站着一个人。
沈彤下意识地想把窗子关上,可是那人的手从外面推向窗子,她没有关上。
黑暗之中,她看清了那人的脸。
萧韧!
沈彤松了口气。
原来是他啊,我说怎么有人来到这里了呢。
她闪身让出位置,萧韧跳了进来,带进一团凉气。
“你知道我在这里?”沈彤好奇。
“鬼才知道,咳……”话没说完,萧韧就咳了起来。
沈彤想起昨天在山洞里的那一声掩住嘴的轻咳,她问道:“你病了?”
“没有,老毛病,一变天就这样。”萧韧从怀里掏出一个皮囊,打开喝了几口,才止住了咳嗽。
沈彤闻到一股酒味,她皱眉:“小孩子不要喝酒,会长不高的。”
“胡说,这是武先生给我配的药酒”,萧韧说着看向沈彤,问道,“你要出去?”
“是啊,我到碧波园走一圈儿,你要一起去吗?”
萧韧摇摇头:“让我先暖和暖和。”
原来这人是给冻进来的啊。
“山洞里很冷吗?”沈彤明知故问。
萧韧从怀里掏出一颗珠子,室内立刻亮堂起来。
他四处走了走,一眼瞥见架子床上的蚕丝被:“你睡在这儿,还有被子?”
沈彤强忍着笑,这小孩也挺好玩的。
“外面有什么动静吗?”沈彤问道。
“嗯,下午的时候杨锋见了黄氏。”萧韧说的是黄氏,而不是“你娘”。
沈彤的眼睛顿时亮了,她问道:“后来呢?”
“没有什么后来,黄氏疯疯颠颠,一会儿说自己是王母娘娘,一会儿又让杨锋还她女儿,闹得不可开交,无奈之下,只好又把她关进箱子里了。”萧韧一边说,一边留意着沈彤脸上的神情。
她神采奕奕,目光中却没有丝毫的关切。
那是她娘啊,她口口声声要来救她娘,可是她娘就被关在杨锋的书房里,今天还见过杨锋,难道她就不担心杨锋恼羞成怒,对她娘下手吗?
第78章 雪夜(二)
“你不担心?”萧韧问道。
“担心啊,所以我现在要去看看,你一起去吗?”沈彤边说边向窗户走去。
萧韧眯起眼睛,注视着她的背影,好一会儿才跟着她从窗子里跳了出去。
……
德善最讨厌下雪天。
他净身的那天,天空中飘着雪花,雪不大,落到地上就化了,片刻后,地上便结了一层薄冰。
他就是踩着一地的薄冰,被推到净身房里的,给他净身的太监姓刘,都叫他刘一刀。
那年德善十五岁,像他这个岁数才净身的很少。这种事情,年纪越小恢复越快,同一批净身的小内侍都把身子养好的时候,德善依然躺在炕上不能起身。
他躺了整整一个月,以为自己从此就要废了。
有一天夜里,有人找到他住的地方。
这里是给刚刚净身的人休养身子的地方,净身之后是不能直接进宫的,要在这里养好身子,再由专门的人教导后,才被送进宫里。
那人从怀里掏出两个小瓷瓶,把里面的药粉洒在德善那处地方,那人临走时,把瓷瓶连同里面的药全都留给了他。
“你是什么人,为何要帮我?”德善问道。
“青江道人的关门弟子流落至此真的很惨,好在你是个有福气的,皇后娘娘要见你。”
那人说完就走了,从此以后,德善再也没有见过他。
十天后,他的身体终于养好,他见到了皇后娘娘,再之后,他就到了护国公府。
他是青江道人的关门弟子,青江道人文武双全,出家之前曾为帝师。
太祖皇帝拥兵而起,青江道人带领门下弟子数次行刺太祖皇帝,其中一次致使太祖皇帝身受重伤,从此以后落下命根,青江道人最终在一次刺杀中死于乱箭之下。
太祖登基后,传言拥立前朝遗孤,在南边建立后晋小朝廷的,就是青江道人的弟子。
太祖皇帝恨死了青江道人,他派人烧毁了青江道人曾经修行的道观,派定国公萧渊荡平青江道人的余党。
而他德善,就是青江道人的关门弟子。
那年他只有五岁,战乱之中失去双亲,被青江道人捡去收在门下。
他跟着青江道人的时间并不长,那时青江道人东奔西跑,一次次行刺太祖皇帝,根本没有时间教导他。
德善是跟着师兄修行的,他天资过人,是练武奇才,对于内功心法也是心得,可惜生在乱世,否则一定能成为武学大家。
后来师傅死了,师兄们也死了,道观被毁,朝廷四处捉拿青江余党。
他流落到了京城,京城里迎来了新的皇室,古老的皇宫新旧交替,正在采办宫女和内侍。
他咬咬牙,就净了身,原以为从此以后再无人知晓他的过去。
可是他还没有正式进宫,杨皇后就找到了他。
转眼三十五年过去了,德善也从当年那个十五岁的小道士,变成了现在的善爷。
德善背着手,在院子里走了一圈儿。
雪花落到他的头发上,肩膀上,但也很快就化了,如同他那不为人知的过往,消失无踪。
“善爷爷,酒给您温上了,您快进来暖暖身子吧。”一名俊俏小厮从西厢里出来,满脸是笑。
德善仰头望天,雪小了,星星点点飞洒而下。
有脚步声传来,德善望向穿堂,来人是张四儿。
“善爷,世子爷打发人过来,请您过去一趟。”张四儿笑着说道。
“这么晚了,世子爷有什么事?”德善的语气里听不出喜怒,声音是一如既往的阴阳怪气。
“来的是世子身边的雨墨,他说世子爷下午时进过宫,或许是太皇太后她老人家有吩咐呢。”张四儿陪笑说道。
“嗯,好吧。”德善伸出一只手,那名俊俏小厮连忙递上自己的胳膊,德善把手搭在小厮的胳膊上,另一名小厮闻声跑出来,把一件狐皮连帽大氅给他披上。
张四儿毕恭毕敬地让到一旁,看着德善和那两名小厮走进穿堂。
忽然,德善转过身来,看着依然站在雪中的张四儿:“昨儿个那个崽子问清楚了吗?叫啥名儿,几岁了?”
张四儿在心里骂声娘,脸上都是悔恨,狠狠敲了自己脑袋一记:“哎哟,您瞧我这记性,今天送五老爷的时候哭傻了,把正事儿都给忘了,明儿一早我就去问。”
“嗯,不用问了,直接把人给我领过来,我自己问问。”说到最后一个字,德善已经走得远了。
张四儿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可是很快胸口又堵了起来,像是吞了一团苍蝇,恶心得不成。
雪越来越小,渐渐的,雪变成了雨,细细密密,雨中夹杂着小小的冰粒子,打在脸上沙沙的,很不舒服。
张四儿学着德善的样子抬头看天,他的身子还保持着刚才的样子,脸对着通往前院的穿堂,背对着书房。
此时此刻,除了夜空中飞洒的细雨和冰粒子,他什么也看不到,听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