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孩子啊。”如果是别人说的,杨锋一定不会相信,可是这话是德善说的,杨锦程也见到了,的确是两个孩子。
护国公杨敏眉头深锁:“如果是刺客,谁会派两个孩子来行刺?”
“不是刺客,他们是冲着沈家女人来的”,德善说道,“他们直奔书房而去,不会是为了行刺。”
“可是他们并没有救走黄氏,当时他们是有机会救人的,可他们没有。”开口的是杨锦程。
密室之中的事情,没人比他更清楚,当时他被那个少年制住,而那个更小的孩子是扑到黄氏身边的。
他们要救走黄氏,有难度,但也不是没有可能。
“无论是沈家还是黄家,都没有来救人的能力了,这两个孩子不会是沈黄两家的人。”杨敏说道。
“沈家门生故旧有很多,刚开始的一两年或许还有人愿为他们两肋插刀,可是八年啊,哈哈,八年啊,读书人最缺的就是血性,口诛笔伐也就罢了,谁会真的来送死呢。”四老爷杨俭说道,立刻便招来三老爷的一记眼刀子,在碧波园里,哪里轮得上他们说话。
“是啊,不会是他们。”杨锋捋着胡子,悠悠说道。四老爷松了口气,伯父没有斥责他。
“如果不是和沈家相关的人,那他们就不是来救人,而是要灭口。”杨敏说道。
“不会,灭口比救人更容易,如果他们要灭口,在密室里已经把黄氏杀了。”杨锦程的脑海里又浮现出当时的情景,那个孩子应该不超过十岁,有些眼熟,却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或许他们早就潜进府里了,自己曾经见过也有可能。
护国公府里,这个年纪的小厮一抓一大把。
不是救人的,也不是来灭口的,更不是来行刺的,这两个小子究竟是干什么来的,更重要的,他们背后是谁?
谁会派两个孩子过来?
“会不会是他们自己来的,没有人支使他们。”杨锦程说道。
“怎么可能,谁家孩子这么大胆,再说,德善不是也说了,他们有同伙的,府里有内应,那个什么张四儿,我也认识,在府里好几年了吧。”四老爷终是没有忍住,又开口了。
张四儿是府里的侍卫,能说会道,上上下下处得都好,人缘好了,提拔得也快,去年就在一群侍卫中脱颖而出,调到碧波园里当差了。
护国公府早就不从外面采办丫鬟小厮了,这几年府里的下人用的都是家生子。随便拉出一个,就能查出他往上三代。
丫鬟小厮如此,侍卫虽然没有家生子一说,可也是知根知底的。
“张四儿大名叫张之化,他是老张头的侄孙,和老张头一样,是青阳府人氏。”张四儿是碧波园的侍卫,德善对他的来历很清楚。
青阳府人氏。
杨家的祖籍就在青阳府。
老张头曾是老公爷杨锋的马夫,跟着杨锋南征北战。
老张头是去年死的,张四儿进府的时候,老张头还健在。
老张头不会有问题,可张四儿……
杨锋只觉眼皮发酸,老了,真的是老了。
他闭目养神,众人谁也不敢再说话,屋内落针可闻。
良久,杨锋缓缓睁开眼睛,他的眸子在屋里众人脸上一一扫过。
这是他的子侄,是他的孙儿,是他的忠仆。
“让人到青阳府好好查查,老张头有没有侄孙。再在府里一个个的查,有一个张四儿,是不是还有王四儿、李四儿。”
有人闯进府里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府里还有内应;
府里有内应也不是真可怕,真正可怕的是那内应的来历。
老张头啊,他信任了一辈子的人,虽然只是一个小人物,但是这个小人物却在他身边几十年。
一室不扫,何以扫天下,若是连护国公府里也有了探子细作,这才是最最可怕的。
杨捷南下的消息捂得那么严,可还是泄漏出去,以前一直认为这消息是从飞鱼卫里漏出去的,现在看来,根源会不会就在府里?
不能想下去了,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当务之急,是要查,把府里的细作查出来!
杨锋的目光最后落到墙上的那幅画上,画上的女子笑得恣意,真是如花似玉的好年华,太皇太后的好年华。
那两个小子居然知道这幅画后面藏着密道!
知道密道的人并不多,除了死去的杨捷,也就屋里这几个人。
其中老三和老四还是今天才知道的。
不,或许他们早就知道了。
那两个小子可能是从张四儿口中得知的,张四儿又是从哪里知道的?
德善吗?
不可能,德善不会把这么隐密的事情告诉他的。
但是如果老三和老四早就知道了,他们会不会告诉张四儿?
不用专门告诉,老四贪杯,多喝几杯就喜胡说八道,这也是一直没有被委以重用的原因。
如果他无意中知道这条密道,被张四儿趁着酒劲儿套出话去……
杨锋看着侄儿们的目光渐渐冰冷起来,他重又闭上眼睛:“都出去吧,别闲着,全都去查。”
杨敏道:“父亲放心,就是把京城挖地三尺,我也要把那两个小子找出来。”
“哼,你们啊,真是想当然,那两个小子能够大模大样在你们眼皮底下溜走,这会儿还会乖乖地留在京城等着你们去抓吗?他们在护国公府有内应,在京城就没有吗?我让你们去查,不是让你们去找这两个小子,而是让你们去找他们的同伙,查出他们背后究竟是什么人!”杨锋声如洪钟,一改方才的疲惫。
杨敏连连称是,是他想得太简单了。
那是两个孩子,往哪儿一钻谁能找到,这几个月来,京城里来了很多流民,多出两个孩子谁会注意?
重要的不是那两个小孩子,而是他们背后的人。
“会是秦王吗?”说话的是杨锦程。
没人应声,会是秦王吗?秦王的人马前两天刚刚离京,他们是来接世子灵柩的,一群府官和内侍,手无缚鸡之力弱不禁风,长途跋涉让他们满脸病容,这些人中会有刺客吗?不,不是刺客,是细作,这些人里有小内侍,可是比起那两个孩子还是大了些,到京城接世子灵柩这是大事,当然不会派年纪小的内侍过来,所以最小的也有十三四岁。
第82章 可恶的小孩(四更)
“是秦王派你来的吗?我不信!”
沈彤也在问萧韧同样的问题,不同的是,她是自问自答。
她不信,她不信他是秦王派来的。
“你信不信无关紧要。”萧韧手里摆弄着一根哭丧棒,这东西挺好玩。
这是棺材铺,不但卖棺材,也兼卖寿衣,扎纸人纸马,东家是柳州来的,姓方,铺子的名称就叫柳州方记。
这家铺子已经开了几年,算不上老字号,可却是最贵的。
棺材铺里最便宜的寿材也是五百两起价,最贵的一副开价五千两。
可想而知,铺子的生意并不好,但是也不差,一年里总能卖出四五副棺木,算是一本万利。
“好吧,你不想说,我就不问。咱们的合作到此结束,天亮我就走。”沈彤没去看萧韧,她嫌辣眼,前世的萧韧决不会去玩哭丧棒的,真幼稚。
她说她要走?
萧韧扔下哭丧棒,径自走到沈彤面前,居高临下,目光冷冷,这倒是有几分前世的样子了。
“你答应过我,要跟我回西北。”他说道。
“是啊,我答应过你,可是那是有条件的,条件就是你帮我救出我娘,可是我娘救出来了吗?”沈彤反问。
说起这个,萧韧就想冷笑,从护国公府跑出来已经两个时辰了,你直到现在才想起你娘?
“我带你见到你娘了吧,我还帮你治住了杨锦程,是你自己没有救人,我还没让你解释呢,你究竟是谁?”萧韧质问。
“我是谁?沈彤啊,坐不改名,行不改姓,我就是沈彤。”沈彤扬起头来,萧韧已经开始窜个子了,她才到萧韧腋下,此时萧韧站着,她坐着,要扬起头来,才能和萧韧对视。
“你是沈彤?为何不救你娘?”萧韧说道。
“那是我的事,与你无关。”沈彤没好气,除了芳菲,她不喜欢和任何小孩子说话,当然,芳菲也不会像萧韧这样没礼貌。
“与我无关,我们击掌结盟,救你娘的事,就不是你自己的事,我也有份,今天你不把话说清楚,别想活着离开京城。”站在一堆纸人纸马中的小少年,唇红齿白,却又面如寒霜,沈彤觉得他和这一屋子的纸人纸马很般配。
“可我没本事,救不出来啊,你本事大,你怎么没救?”沈彤笑嘻嘻地说道。
说起这个,萧韧就生气,当时他把杨锦程按住,可这个小东西却掉头跑了,跑得比兔子都快,如果不是他急中生智,把杨锦程当做暗器扔向德善,他就被德善堵住了。
太可恶了,这个小孩太可恶了。
“好,你可以不说,但是你必须跟我回西北。”这是执念,他一定要把这个小坏蛋带回西北,小坏蛋跑得太快,那就找个笼子,把她装进笼子里,不行,她会开锁,笼子关不住她,那就用牛皮绳捆了,放在马背上,大不了他辛苦一些,一路之上亲自押着她。
想到这里,萧韧心里的烦闷一扫而光,这个世界也是很美好的。
沈彤掩着嘴打个哈欠,她四下看看,没有看到能睡觉的地方,有些怀念杨家库房里的架子床和蚕丝被了。
“睡哪儿?”她问。
还想睡觉?
萧韧没理她,转身走了出去。
沈彤连忙在后面跟上,这家棺材铺就是秦王在京城的联络点吧,萧韧是秦王的府卫指挥,他来这里一定吃得好住得好。
果然,棺材铺后面是个院子,院子的角落里还堆着锯沫和刨花,这是平素木匠们打棺材的地方。
院子里有一拉溜平房,这是伙计和匠人们住的地方,一个又白又胖的中年人,满脸是笑地迎上来:“七少,我让人准备了热水,您洗个澡,好好歇歇。”
他又看向跟在萧韧身后的沈彤,换了一副和蔼可亲得发腻的口气:“小兄弟,自己在一个屋睡觉害不害怕啊,我养了一只猫,要不让它给你做伴儿?”
噗,萧韧笑了出来。
老方走眼了吧,那小坏蛋会不敢一个人睡觉?这世上还有她不敢做的事吗?
听到他的笑声,沈彤的眉头动了动,这个笑声,她听到过。
在哪儿听到的?对了,肉包子,芳菲要去买金子馅的肉包子,一个小乞丐嘲笑她,就是这个笑声。
她笑眯眯地打量起萧韧来,你如果是秦王派来的,我就把名字倒着写。
秦王会派自己的府卫指挥来京城扮乞丐?再混进护国公府去?
就像在运河上伏击杨捷一样,这是萧韧自己的主意。
她笑着对老方说道:“谢谢大叔,我不用猫做伴儿也敢自己睡,有肉包子吗?我想吃肉包子了。”
“肉包子啊,有,不过是白天剩下的,我这就让人给你们热热去。”老方兴冲冲地走了,今天他很高兴,七少来了,家里来人了。
萧韧转过身来,若有所思地看着沈彤,良久,他不屑地说:“我想起来了,你就是那两个傻妞里的一个。”
傻妞?
沈彤张张嘴,竟然不知道要如何反驳。
萧韧憋着笑,大步流星走进老方为他准备的房间。
肉包子是猪肉大葱的,沈彤不挑食,她也是真的饿了,拳头大小的包子,她一口气吃了四个。
护国公府在办丧事,就连包子也是素馅的,还是肉包子好吃些。
沈彤吃饱喝足,又用热水舒舒服服洗了个澡,她躺在炕上时,才把今天晚上的事情想了一遍。
那个女人不是母亲!
虽然她把一切都忘了,但是老天开眼,让她在坠下山崖的瞬间想起了母亲的样子,后来她在京城万箭穿心时也见过母亲,那时的母亲苍老憔悴,早已不再是她记忆中的样子。
可是那就是母亲,千真万确。
而今天在密室里见到的女人,也千真万确不是母亲。
她不知道那是谁,她也没有兴趣知道,她只知道,在路上她曾经猜测过的事情,成为了事实。
飞鱼卫在柳家湾带走的女人,不是她的母亲。
在飞鱼卫把人带走之前,在家里着火之前,母亲就被掉包了。
和她一样,被人调包了。
第83章 常识
这一夜,沈彤睡得很不安稳。
老方见他们冒着风霜雨雪跑过来,担心他们受寒,除了让他们泡了热水澡,还把炕头烧得很热。
活了两世,沈彤都是在南边长大的,她睡不惯热炕。半夜醒了喝了半壶凉透的茶水,这才舒服一些。
可是再回到炕上,她却睡不着了。
冬日夜长,屋里没有沙漏,估摸着快天亮时,沈彤听到外面有了动静。
门外就是棺材铺后面的院子,想来是伙计们已经起来忙碌了。
沈彤坐起身来,肚子咕噜咕噜叫了起来。
这是老毛病了,晚上吃得多,早上就饿得更早,她也不知道自己这是什么毛病。
她拿起放在炕尾的衣裳,居然还没有干透。
她点亮炕边的小灯,穿着中衣下炕,又觉得有点冷,便把被子折了折裹在身上,走到门边,她想找伙计要个火盆,把衣裳烘干。
木板打开,一股凉意扑面而来,沈彤不由自主后退一步,外面天还黑着,一个人就站在她的门外。
这里是西北军在京城的联络点,守卫一定严密,沈彤凝神看去,借着屋里微弱的灯光,她看清楚了,门外站着的居然是萧韧。
萧韧显然没想到她会突然开门,他也吓了一跳。
他从怀里掏出那颗珠子,像当铺朝奉审视物件儿似的,用珠子把沈彤从头到脚照了一遍。
看到用被子把自己裹成蚕茧的沈彤,他皱眉:“你连被子也卷走?”
“啥?”沈彤被他用珠子照得火起,听他说得没头没脑,只觉小孩子真是烦啊。
“我说过,除非你死了,否则你别想活着离开京城。”夜色中,萧韧语声冷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