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彤,告诉你一件有意思的事。”萧韧说道。
“抓住人了吗?”沈彤问道。
萧韧一怔:“你知道?”
“嗯,我猜到了。”沈彤道。
她猜到了,她还猜到那是梅胜雪一手策划的。
“杨家有个管事,想要收买德善的小厮,结果被那小厮告诉了德善,于是那位管事就露馅了。”萧韧忍不住笑了出来。
张四儿虽然死了,可是杨家的暗线不只张四儿一个。
“杨家的管事?”沈彤纳罕。
“我打听过,那位管事有个毛病,就是好色,他喜欢逛窑子,我猜他十有八、九,是被人抓住了把柄,不过他也是个烈性的,被发现后就自尽了。”萧韧说道。
“于是杨家就不再大张旗鼓抓我们了?”沈彤问道。
“嗯,现在满府抓内奸,护国公府人心惶惶,有趣极了。就是不知道那个管事究竟是被谁指使的”,萧韧哈哈大笑,笑着笑着,他忽然不笑了,他看向沈彤,“你知道是谁指使的吗?”
沈彤摇摇头:“不是我。”
当然不是她了,这几天她都在三里庄里安心等人,什么都没做。
第90章 我忘了
确实如此,在萧韧看来,这几天沈彤就像只乌龟缩在壳里,她连大门都没有出去过。
倒是她那个傻丫头,每天都会跑到村口,像是在等什么人。
萧韧也很好奇,沈彤口中的袍泽会是何方神圣。
屋里传来噼里啪啦的声音,空气里弥漫着焦香味道,萧韧吸吸鼻子,眼睛看向火盆,沈彤很怕冷,屋里放了两个火盆,声音就是从其中一个火盆里传来的。
“哎呀,烤焦了!”小丫头惊呼,用拨火的铁棍子拨出一颗颗烤得糊黑的豆子。
萧韧从鼻子里喷了口气,他还是第一次看到有人把豆子放到火盆里烧的。
“豆子不是这样烤的。”萧韧忍不住说道。
芳菲鼓着腮帮子,冲着那堆焦碳似的豆子使劲吹气,她才不理这个人呢。
再看沈彤,就像是不知道自家丫头在犯蠢似的,手里拿着本破书看得起劲儿。
一个七八岁的小屁孩,又是练武的,还看书,你认字吗?
他走到炕边,拔着脖子想看看那本破书是什么,沈彤低着头,就像是头顶上长着眼似的,把书抖了抖,亮出封面给他看。
“弟子规?”萧韧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他指着沈彤,问道,“你究竟是不是沈家孩子啊,这么大了还在看弟子规?”
沈彤抬起头来,很认真地说道:“我没看过。”
有什么好笑的,她确实没有看过,这是芳菲在房东大娘那里找来的书。
小女娃神情严肃,萧韧反而笑不出了,他好奇地问道:“沈彤,你是不是还没有开蒙?”
“不知道,我忘记了。”沈彤说道,继续去看手里的那本《弟子规》。
沈彤坐在炕上,萧韧站在炕边,从他的角度看过去,沈彤头顶有个小发旋儿。
没留头的小屁孩,真丑。
萧韧别过头去,就看到另一个没留头的小丫头还在冲着黑乎乎的豆子吹气儿。
萧韧从大娘家里出来的时候,迎面看到来找他的蒋修杰。
“七少,有人……有人让我给你带了东西。”
萧韧蹙眉,他在三里庄的事,除了他们自己以外,没有人知道,谁会来找他?
他没有说话,大步走回自己的住处。
他和六名属下住在村子最东头,那里有一条小路,蜿蜒通向村后的群山。
屋子里,其余五人都在,八仙桌上,放着一只大红描金的食盒。
他们轻装简骑,这不是他们的东西,整个三里庄,恐怕也没有这样的东西。
萧韧上下打量着蒋修杰,看着蒋修杰心里直发虚。
“今天我让你去京城见老方,打听京城的情况,除了老方,你还见了谁?”
他没问给他带东西的是什么人,而是问蒋修杰见过谁。
蒋修杰在心里默念了五遍叔父蒋双流的名字,终于挺直了腰板。
叔父膝下只有一个女儿,他是蒋家这一代唯一的男丁。
所以七少一不会要他的命,二不会要他的子孙根,命和子孙根都在,其他的……管他呢。
“我见到了阿马,这东西就是阿马让我给你带的,不对,是给我们带的,不是只给你一个人的。”蒋修杰说道。
他的祖父蒋涤青是老定国公萧渊麾下五虎将之一,小时候他也常去国公府,阿马抱过他,他和小时候的样子变化不大,阿马一眼就认出他了。
“不是只给我一个人的?”萧韧冷笑,眸光如剑,刺向蒋修杰,如果眼神能杀人,蒋修杰已经透心凉了,“那你还来告诉我做甚?”
“七少,阿马老了,他是老人家,我不忍心让老人家伤心。”蒋修杰没有说谎,他真的是不忍心。
阿马是现任定国公萧长敦的亲随,他认识,萧韧也认识。今天他从方记棺材铺里出来,没走多远就看到了阿马。阿马比他记忆中老了很多,以前那个精神抖擞的阿马,现在脸上皱得像个桃核,只是那笑容,还和当年一样。
蒋修杰知道这样做会让萧韧不高兴,可是他还是硬着头皮,带着东西回来了。
萧韧冷着脸,转身向外走去,走到门口,他说道:“你拿回来的,就是你的东西,你看着办吧。”
说完,萧韧就走了,连头都有回。
蒋修杰无奈地看看那只食盒,又看看其他五个人。
“我看着办?怎么办?”他问。
“打开看看,里面是什么?”岳阳说道。
“是啊,看看吧。”朱孟尝也说。
食盒打开,里面是各色点心。
“怎么都是点心啊,而且都是加了桂花的,有椒盐味的吗?”
“看看有没有红豆沙?”
“我也不喜欢吃桂花,甜甜腻腻的。”
“小蒋,这是你拿回来的,我们都不喜欢吃,你自己都吃了吧,岳阳,你去问问那家大娘,会做肉夹膜不?”
“是啊,天天吃面,我都快变成面条了,我想吃羊肉包子。”
……
蒋修杰摸摸鼻子,默默把食盒盖上。
小时候,七少第一次揍他,就是因为他摔了七少屋里的一罐子糖桂花……
次日,天空终于放晴了,岳阳去给大娘送碗,回来的时候告诉他:“七少,刚刚我看到沈姑娘的丫头,就是叫芳菲的那个,欢天喜地的跑回来,身后还跟着四个人。”
“什么人?”萧韧问道。
“都是男的,两个三十上下,一个二十多岁,还有一个十六七岁。看身板都像是练家子,身上戴刀,还牵着马。”岳阳说道。
萧韧眯起眼睛,这些人是沈彤的袍泽?
“收拾东西,随时准备动身。”萧韧向着沈彤的住处走去,他倒要看看,那些是什么人。
芳菲兴奋得像只小麻雀,小姐让她到村口去看看,她刚到村口就看到了许安四人。
许安、路友、王双喜、阿治。
他们四个是快到三里庄时遇到的,然后一起回来。
“虾头是不是比我们先到啊,他在京城离得最近。”阿治问道。
芳菲想了想,她想不起来虾头让她们怎么圆谎了,忘了。
“我不知道,我忘了。”芳菲实话实说。
“你这小丫头,什么叫你忘了?”四人哈哈大笑,阿治还拍拍芳菲的小脑袋。
第91章 亮剑
芳菲忘记的事,沈彤不会忘。
“虾头说,他亲戚的女儿嫁到京城,他担心她会出事,就先我们一步去京城了。后来我们就没有见过他。”
路友蹙眉,不满地说道:“这个虾头是怎么回事,自己去京城看望亲戚也就算了,怎么还没有按时回来呢?”
许安也觉奇怪,他心里涌上一个不好的念头,他看向众人,目光落到沈彤脸上。
小女娃软软糯糯,只是目光里多了几分这个年龄不应有的清冷。
“沈姑娘,我们再多等一天,若是虾头没有回来,那我们再走,你看可好?”许安问道。
“好。”沈彤说道。
四人默然无语,就连路友也闭上了嘴巴。
如果虾头没有回来,那么只有两个原因。
一是虾头出事了,不能回来;二是人各有志,他不想回来。
虾头很机灵,脱下飞鱼卫的衣裳,他就是个半大孩子,他想逃过杨家耳目并不难,因此,他出事的可能性不大。
那么就是他不想回来。
他们五人先是飞鱼卫,去年杨捷任了飞鱼卫副使,他们才被挑到杨捷身边做了侍卫。
在此之前,他们彼此并不熟悉,而虾头是他们当中来得最晚的。
大家都不说话了,屋里的气氛变得压抑起来。
“沈彤,他们就是你要等的人?”一个声音传来,少年大步走了进来,目光炯炯地打量着屋里多出的四个人。
“嗯,他们是我的人。”原本坐着的沈彤站了起来,像小母鸡似的把四个一看就是练家子的大男人护在身后。
这个场面有些可笑,沈彤还不到他们的胸口,可是她面沉似水,眼神戒备,似是随时就要扑上来咬人。
萧韧怔住,四个男人也同时怔住。
他们都没有想到,刚刚还拿着本书,表情柔软的小姑娘,会突然挡在他们中间。
“沈姑娘,这位小爷是……”许安沉声问道,沈彤虽然年幼,但遇事之冷静,就连他也自愧不如,除非是眼前的少年来头不小,让她感到了危险,否则她不会如此冲动。
沈彤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看向萧韧:“你自己告诉他们,你是什么人。”
直到这一刻,萧韧才想起一件事来。
他好像从来也没有告诉过沈彤,他是什么人。
只是有一次,沈彤说她不相信他是秦王派来的,当时他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除此之外,沈彤没有问过他的身份来历,而他也没有说过。
现在,沈彤说这四个人是她的袍泽,是她的人,也就是说,以前不是她不想问,而是她不敢问,现在她的人来了,她有了靠山,所以她敢问了,她让他自己说。
想通了这些,萧韧的心里忽然舒畅起来,就像是寒冬腊月里喝了一碗当了糖桂花的热水,舒服无比。
原来沈彤一直是烫死的鸭子,嘴硬。
她是怕他的。
在护国公府里,她怕他;在柳州方记棺材铺,她怕他;到了这三里庄,她仍然怕他。
早知道她一直都很怕他,他就应该对她狠一点,对,狠一点。
萧韧眼中闪过一抹暗喜,但很快便消失无踪。
他感觉到那四个人的目光齐齐落在他的脸上,如同四只待势而出的豹子,只等沈彤一声令下,就要扑上来把他撕碎。
……这四个人不是普通的武者,他们身上有一种普通武者所没有的气势。
这是带着血腥的气势。
武者虽多,但是真正杀过人的武者并不多,大多人习武只是为了强身健体而已。
这四个人是见过血的,而且不是单打独斗。
从他们的眼神中就能看出他们之间的默契,连同沈彤在内,他们是一个整体,一个人挡杀人,佛挡杀佛的整体。
“我,萧韧,来自西北。”
眼前的小少年只有十二三岁,身量尚未长成,唇红齿白,眉目俊朗。
“萧韧萧卫使,久仰大名,想不到竟然在此地得遇,失敬!”许安朗声说道。
萧韧微微眯起眼睛:“你知道我?”
“知道。”许安道。
萧韧看着许安,许安已过三旬,身姿伟岸如山石,与他相比,萧韧青嫩得如同养在后园里的修竹。
但是那微扬的下巴,冷冽的眸子,却让许安想起很多年前的夜晚,他在山间看到的那一轮拢在冰潭里的月。
萧韧的目光从四人脸上一一扫过,然后他看向他们的手,那是握刀的手。
猛的,萧韧眸中光茫陡起,他厉声喝道:“飞鱼卫,你们是飞鱼卫!”
他是萧七少,他是王府府卫指挥,但是这个官是燕王给他的,他没有朝廷俸禄,当然也没有在吏部备案。西秦军的人都叫他萧七少,没人称呼他的官职,能一口说出萧卫使三个字的,只有可能是从细作手中得到情报的人。
飞鱼卫,这四个整齐划一双手沾血的人,是飞鱼卫!
沈彤怎么会和飞鱼卫在一起?
这个死丫头!
她不肯跟他去西北,就是为了等这四个飞鱼卫?
许安和其他三人都是一惊,就像萧韧没有想到沈彤会和飞鱼卫在一起一样,他们也没有想到,萧韧只凭一两句话就叫破了他们的身份。
以前的身份。
萧韧身上没有兵刃,这些天来,沈彤也没有见过他用兵刃,但是沈彤知道,他用的是剑。
沈彤至今还记得,萧韧的剑尖抵在她肌肤上时,那一触之间的冰凉。
屋内剑拔孥张,瞬息之间,萧韧手上已经多了一把剑。
软剑!
难怪没有看到他用兵刃,因为他的兵刃就藏在他的身上,软剑缠在腰间,手上一拉一抖,那剑就持在手中,宛若银蛇白练。
“萧韧,你要干嘛?”软糯的童声响起,就像一声清音响彻在绷紧的琴弦上,所有人忽的又安静下来。
“他们是飞鱼卫,你为何会和他们在一起?”萧韧问道,手中软剑泛起森森寒光。
“他们曾经是飞鱼卫,但是现在已经不是了,萧韧,你不要紧张,我让他们不伤害你就是了。”小女娃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气死人不偿命的该死气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