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几千人,他们只有三个。
“我能!”
随着这个“能”字,许安已经抄起一把椅子朝着徐世基砸了出来。
徐世基本能一躲,沈彤欺身而上。
砰的一声,椅子砸在墙壁上,门外的侍卫蜂拥而入,路友手里举着另一把椅子随时要砸出去。
侍卫手里的刀剑在烛光下闪烁寒光,但是却无人上前。
他们不能,他们也不敢!
一把匕首抵在徐世基的胸前,刀尖处已入肉。
只要他们上前一步,匕首就会刺入徐世基的胸口。
箭在弦上,发与不发却已不受他们控制。
那个小女娃把手里的匕首向前送了送,她用轻得只有两个人听得清的声音问道:“我能否?”
没头没尾的三个字。
徐世基自嘲的笑了:“好在你并非真的想要我的性命。”
这一次,他说的是“我”。
他的声音也只有他和沈彤能听清。
好在你来不是真要杀我,好在你是个孩子。
徐世基大笑:“好孩子,长江后浪推前浪,这次是你赢了!”
“是伯父让着我。”
小女娃乖巧的声音响起,手中匕首收起,徐世基的身子一动,后心上又有一物抵住了他。
“说吧,你究竟要做什么?”徐世基压低声音说道。
“不想让徐公子的血白流而已。”沈彤低声道。
徐公子?
徐公子!
徐世基的心猛的一沉,他摸不头沈彤的心思,但是沈彤却是抓住了他的软肋。
“我已经让姓林的和周昌卫那些畜生给我儿偿命了。”徐世基说的是“我儿”可见侄儿在他心里的地位。
“涵山卫五千六百名官兵呢?也要给徐公子偿命吗?”沈彤冷冷说道。
涵山卫!
“他们难道没有父母妻儿?那些被你杀死的官兵,他们虽然死了,但是气儿还能得到朝廷的抚恤,然而涵山卫的官兵却什么都没有,他们是叛军,是贼兵,他们的妻儿甚至不敢供奉他们的牌位”,沈彤从下往上看着徐世基,“这可是将军所愿?”
徐世基面沉似水,他对侍卫们挥挥手,示意他们退下。
侍卫蜂拥而来又蜂拥而退。
屋内落针可闻,稍顷,徐世基伸出手来:“三位,请!”
沈彤颔首,徐世基感觉后心一松,沈彤抽手,手上是一根粗针。
“这……”徐世基见多识广,可还是第一次看到有人用大粗针做武器。
“这是我娘用来纳鞋底的。”沈彤道。
徐世基再次自嘲一笑,今天他有句话说对了,真的是长江后浪推前浪。
如沈彤这样的孩子,他平生仅见。
四人分了宾主坐下,沈彤坐下上首,州衙的太师椅对她而言过于高大,她的两只脚悬在半空,露出两只鹅黄粉花的小绣鞋。
“沈姑娘,你想让我投降吗?”徐世基森然。
沈彤没有直接回答,她道:“初闻徐公子噩耗时,将军恐未想反吧。”
徐世基一怔,不知沈彤为何会问这些,他没有隐瞒,道:“是。”
“那么后来又是谁劝说将军?”沈彤道。
“……是余副使,余副使与我肝胆相照。”徐世基若有所思。
“徐公子的尸身加上余副使的劝说,我想也不够。”沈彤不信。
徐世基叹气:“朝廷要诏我进京。”
兵部侍郎李之焕江南道遇刺身亡,朝廷趁机在兵部加了三个职位,其中就有一个是给徐世基的,表面上是升了,实际上却趁机夺去徐世基兵权,从此被困在京城毫无实权。
朝廷的圣旨还未到,涉及到的三个人全都收到了消息。
只等圣旨一到他们变成了剁去利爪的困兽。
正在此时,徐公子出事了,尸体惨不忍睹,那是杀戮,是比现场上对待敌人还要凶残的杀戮。
徐世基苦笑:“我死无妨,可惜了我这些兄弟……还有郑千户。”
沈彤道:“今天之事,还请将军不要与外人言。”
侍卫是徐世基亲兵,他们也只是见到沈彤三人,却不知他们身份。
沈彤所说的外人……
沈彤又道:“青平镇的百姓被人挑唆,这对将军不利。”
徐世基当然也想到了,城里有细作,他身边亦有,而且,可能从开始他就被算计了,就连侄儿的死……
“沈姑娘要去往何处?”徐世基问道。
“西安。将军可愿同行?”沈彤道。
西安,秦王!
徐世基默然一刻:“姑娘美意,徐某心领。”
沈彤知道他不会去,至少现在他不会去。
沈彤站起身来,道:“五百里外有座老泉山,易守难攻,将军闲暇时可去一览山景。”
说完,她像男子般行抱拳:“告辞。”
徐世基嘴角动了动,原来沈彤今夜到此的目的就是她最后说的这几句话啊。
老泉山……
回到岳州镇时,东方泛白,城门未开,沈彤三人就在城外的小摊子吃早点。
小摊子上已经坐了几个人,拖家带口,都是逃难来的,岳州城已经不让他们进了,就是沈彤他们也是要有客栈掌柜做保才能进出。这些人只能在城墙外栖身,甚是可怜。
“沈姑娘,你到过老泉山?”路友问道,什么老泉山,他听都没听过。
沈彤点头:“嗯,到过。”
何止到过,前世她逃到老泉山,被辛五找到,她跳下山崖……
那地方是她和辛五一起发现的,是个占山为王的好地方。
第127章 落草为寇
三日后,岳州镇上再次传来捷报,郑州卫、洛阳卫、中州卫三大卫所两万大军攻打青北仓,青北仓号称青平北大门,青北仓失守,平危矣。
镇守青北仓的便是郑千户和他的一千人,郑千户不战而降!
一天后,朝廷大军乘胜而战,势如破竹,攻打青平镇。
城门官兵看到洪水般的大军汹涌而来,竟然吓得落荒而逃。
朝廷大军用巨木撞开城门,城中只有没有逃出城的百姓。
大军一路向州府衙门而去,远远的,就见一群官兵出去盔甲,弃了武器跪地而降。
更令大军意想不到的是,余副使的尸体直挺挺挂在正堂之中!
堂桌上是一身武将冠袍!
“辞官。”
这是徐世基留下来的最后两个字,到了今时今日,他辞官?
领兵的将官怔怔一刻,然后咬牙切齿,骂道:“官印呢?你把官印带走了?”
据投降的人交待,徐世基说要落草为寇,让愿意跟着他当土匪的一起走,不愿意走的就留下来,他决不强迫。
于是他们留下来了,其他人都走了,至于余副使是什么时候死的,他们不知道。
……
好消息传来,滞留在岳州镇的青平镇百姓奔走相告,贼兵被打跑了,他们可能回家了。
……
西安,秦王府。
青平镇上的事已经传了过来,当听到徐世基辞官去当土匪时,秦王还以为听错了。
萧韧只好把探子带来的消息又说了一遍,不仅是秦王,在座众人皆是一脸懵。
他们想到了故事的开始,却没有想到故事的结尾。
徐世基带着他的人去当土匪了,留下一身冠服、一座空城、一具尸体、一群和他有异心的人。
对了,还有那个假意来帮忙,实则是内应的郑千户,不知道他不战而降后得知这一切时,会不会呕得吐血。
“这个徐世基是个妙人啊。”秦王赞叹。
以五千对两万,以孤军对源源不断的朝廷援兵,他以退为进,看似败走麦城,实则保存了实力,脱下官衣,坐拥五千精兵,如遇乱世,他就是一方霸主。
即使不是乱世,他也是各方势力争先拉拢的那个人。
而乱世,还会远吗?
幕僚李思南直摇头:“非也非也,学生对这个徐世基也知道一二,这和他以往行事有所不同啊,他如是懂变通之人,又怎会被杨锋步步为营,逼到造反这一步。”
其他几名幕僚也纷纷附和,一直没有说话的一清道人开口了:“王爷是想将徐世基招揽过来吗?”
“先生认为他会来否?”
一清道人少年时曾做过道士,后来因为他想拜名僧智远学习天文星相,便离开道门还俗了。只是他终生未娶,还是做道士打扮,身边只有一个叫朗月的小徒弟。
“否。”一清道人说道。
秦王默然,他深知一清道人的脾气,这并非是对他的不敬,而是一清道人平时就是惜墨如金的人。
“可惜了……也许现在还不是时候。”他招揽徐世基不是时候,徐世基投靠他也不是时候。
“小七,小七!”秦王话音刚落,就看到萧韧坐得笔直,可是一双眼睛却把他出卖了。
他在魂游太虚。
一旁的周铮用胳膊肘撞他,萧韧才缓过神来。
“末将在!”他站起身来,大声说道。
秦王无可奈何地说道:“你小点声。”
周铮低着头肩膀一抽一抽的,一看就是在偷笑。
萧韧红了脸,可还是站得笔直。
秦王笑道:“好了,今天就议到这里吧。”
说完,秦王率先走了出去。
众人也跟着鱼贯而出,萧韧和周铮谁也没动。待到所有人都走光了,萧韧一把抓住周铮的脖子,周铮抓住他的另一只手作势要咬。
“你又来?”萧韧低吼。
周铮笑道:“因为你最怕被咬啊。”
萧韧气极,转身出去,身后传来周铮压抑的笑声。
萧韧八岁时被一只狗咬了……也不知是怎么了,从那以后,萧韧就怕有人咬他……嗯,是人。
萧韧跑回自己在秦王府的院子,换了身衣服就去了书院街。
青平镇是从下乔镇到西安的必经之路,既然徐世基撤了,青平镇太平了,那个坏丫头也该回来了吧。
别让他看到她,这个小坏蛋,说话不算数,言而无信,该打。
只要想到那天他像傻子似的找到铺子里,那个叫芳菲的笨丫头一脸坏笑的样子,萧韧就想揍人。
萧韧来到书院街的时候,正好是学生们下学的时候,书院街上都是背着书包穿着蓝布袍子的学生。
萧韧的一身华服显得格外扎眼。
他皱眉,站得笔直如松接受一拨又一拨的注目礼。
“哎,是你啊,你来找我家小姐吗?她不在啊,我上次不是和你说过了吗?你怎么还来啊,你这么想见我家小姐吗?咦,你怎么脸红了?咦,你们笑什么,我又没和你们说话!咦,你别走啊,你不等我家小姐了吗?你可真是怪人。”
芳菲挥手轰走看热闹的学生们,冲着越走越远的萧韧跺跺脚:“我还没告诉你,我家小姐明天就到了,你就走了,真没礼貌,我要告诉小姐,让她揍你!”
落荒而逃的萧韧当然听不到芳菲小姑娘的肺腑之言,他索性跑起来了。
这个臭丫头养的丫鬟就是个八婆,你家小姐是个连头发都没长起来的黄毛丫头好吧,让你说的好像……好像我看上了她一样。
我又没病!
气死我了,我再也不来书院街了。
十三岁的萧韧有了第二个人生阴影。
……
沈彤一行是第二天到的西安,她回到书院街,把黄氏和欣妩安置妥当,就去了铺子。
芳菲看到她,哇的一声哭出来,拉扯着沈彤的衣袖哭得稀里哗啦。
“有人欺负你吗?”沈彤摸摸她的小卷毛,无奈地说。
“呜呜呜,小姐我……我……想死你了,他们都欺负我,冰糖葫芦只让吃一根……哇……”
一旁的王双喜和阿治满头黑线,他们都怀疑自己真的虐待了这个小丫头。
沈彤捏捏芳菲白里透红的胖脸蛋,也笑了。
第128章 遇到一个人
原涵山卫指挥使徐世基的小小叛乱很快就被平复,这件事是因鲍靖而起,因此,已经被死后鞭尸的鲍靖再次暴尸荒野,被恶狗咬食。
虽然青平镇的人都在传言鲍靖全家满门抄斩,但是传言只是传言而已,鲍家女眷入官宦之家为奴,不得买卖,男丁流放三千里。
可是现在事情急转而下,鲍家人还没有出京,就又改判了,无论男女老幼,满门抄斩。
这一次是真的满门抄斩,而并非传言。
鲍靖是在朝堂上请皇帝亲政才死的,徐世基的侄儿也是为了同一件事而死的,这样一来,就连徐世基造反也和皇帝亲政有关系。
请皇帝亲政就是让太皇太后交出朝政,无论鲍靖还是徐世基,他们都是得罪了太皇太后,得罪了杨家。
京城的街头巷尾渐渐安静下来,没有人再敢提起皇帝亲政的事,鲍靖虽然官居四品,但在京城里是寂寂无名的,现在更是再也听不到他的名字,鲍靖这个人,和发生在千里之外的那场小小叛乱一样,很快就被遗忘了,就如同一望无际的大海上偶尔翻起的一两朵小小水花,瞬间吞没,无影无踪。
郑州卫、洛阳卫和中州卫,本来是朝廷派去平乱的,现在徐世基和他的五千大军消失不见,他们的任务由平乱变成追剿,追剿徐世基和他的军队。
根据各方面得来的消息,徐世基是把他的兵马化整为零,以一百人、二百人为一队,分成小股离开的青平卫,而且这些小股军队走的不是同一条道路。
但是徐世基既然说过要落草为寇,那就去围剿土匪吧,无论是不是徐世基,剿匪终归是不会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