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红妆——姚颖怡
时间:2020-07-04 09:05:25

  那晚萧韧没有回城,就睡在卫营里,他一觉醒来,天已蒙蒙亮。
  他走进关押死士的营房,岳阳正在呼呼大睡,桌子上还有没吃完的酒菜,隔了一夜,酒香肉香仍然没有褪去。
  蒋修杰手里拿着一根小棍,坐在死士对面,时不时地用小棍捅捅死士,强迫她只能大睁着眼睛。
  看到萧韧走进来,蒋修杰用小棍朝着死士鼻子上拍了一下,道:“想说了吗?”
  死士的嘴巴用牛皮条勒住,她不能闭嘴,也不能说话,这是用来防止她咬舌自尽的。
  看到萧韧,死士的眼珠一动不动,外界的一切都与她无关,生命也与她无关,在她们领了任务来到西安的那一刻,她就已经是个死人了。她的生命不是由她来支配,她活着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为主人效力,主人让她活,她就要活着;主人让她死,她就要去死,义无反顾。
  得知这次要行刺的人是秦王时,她们七人就知道这一次是赴死。
  无论此次刺杀成功与否,她们都要死。
  刺杀成功,她们要被灭口,无论是自杀还是被同袍所杀,她们得到的奖励就是死亡。
  刺杀失败,她们更要死,要么死在对手刀下,要么是死在自己人手中。
  失败不仅是表面上的失败,还意味着对手是活着的。对手没有死,便会根据她们留下的蛛丝马迹,发现更多的秘密,所以只有她们死了,才能彻底斩断她们与主人的联系,所以,她们仍然是死。
  而现在,她被抓住了,对她而言,只是换一种方式去死而已。
  不能痛痛快快地死去,那就这样吧,不过就是时间长短而已。
  死士的眼睛已经布满血丝,熬得通红,所有的一切对她而言都是无关痛痒的,无论来的是谁,无论这些人如何折磨她,她只是一具没有生命的木偶而已。
  萧韧久久地注视着她,那个女人早就死了吧,虽然还有呼吸,可是她的心已经死了。
  这就是死士。
  终于,萧韧转身走了出去。
  身后传来蒋修杰的喊声:“七少,还审吗?”
  萧韧没有停下脚步,冷冷地说道:“给她吃顿好的,她想死就死吧,不想死就关起来。”
  萧韧走出卫营时,第一丝晨曦已经透过云层,冬日的清晨寒冷,带着微微的潮湿。
 
 
第153章 送你一匹马
  沈彤没有忘记和萧韧的约定,她也想找个地方骑马了。
  大齐没禁马匹,只要养得起,上至王侯将相,下至市井小民皆可以马代步,但是话虽如此,养马不是养猫养狗,不但需要精心打理,还要有场地,并不是每家的宅子都能遛马,即使是底蕴深厚的世家大族,也只是养几匹用来拉车驾辕。
  书院街的宅子没有养马的地方,在西安的时候,大家出门要么步行,要么在街上随便雇顶轿子,也没有养马的需要。
  但是练武之人大多爱马,平时倒也没有什么,那日听萧韧说要出城骑马,沈彤就心痒起来了。
  只是她没有想到,他们去遛马的地方,居然是一处马场。
  大齐朝的马场都在西北,早年关东也有两座,但是马场主人都是鞑子平民,因为投靠了燕王才得以在关东落脚,长年为燕王提供马匹,燕王死后,他们担心会受到大齐朝廷的盘剥,不到三个月,这两座马场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见到沈彤,萧韧对小栗子说了几句,小栗子立刻下马,把马牵到沈彤面前,自己则去和护卫共骑了。
  沈彤向后看了看,除了萧韧和小栗子,还有蒋修杰和岳阳,以及七八名护卫,却没有看到周铮和宜宁郡主。
  “咦,郡主呢?”沈彤对那位活泼热情的小郡主印象很好。
  “英姑姑也去,他们去接英姑姑了,这会儿应该已经出城了。”
  萧韧口中的英姑姑就是樊帼英,宜宁郡主听闻她还要过两天回榆林,便拉着她一起去。
  沈彤与樊帼英有两面之缘,樊帼英性情好爽,却不失精明,帮着父亲镇守榆林多年,论起对榆林的了解,非她莫属。
  听说樊帼英也会去,沈彤的心情就更好了几分。
  在路上,当两人的马头并驾时,萧韧忽然“嗯”了一声。
  沈彤怔了怔,随后就明白了。
  她问道:“不再继续熬了?”
  “一心求死,没必要了。”萧韧淡淡地说道。
  这是沈彤意料之中的。
  换作是前世的她,被人抓住又没有逃脱的希望,除了只求速死以外,真的别无他求了。
  难道还盼望有人来救吗?即使有人来救,那么要么是想亲手将她灭口的自己人,要么就是想用她来做要协的其他人,归根结底,她还是会死,只是死在谁手里的区别而已。
  两人都没有再继续说话,现在不是谈论这些的时候。
  到了马场时,周铮和宜宁郡主果然已经先他们到了。
  马场在城外五十里,快到咸阳了。
  马场不大,三年前才开起来的,马匹也不多,但是养的都是蒙古马。
  前世,沈彤就对蒙古马情有独钟。蒙古马身躯并不高大,头大颈短,但是性情沉稳,耐力强劲,于千军万马中也毫不逊色,是最好的战马。
  萧韧对小栗子便个眼色,很快,一名马倌儿牵出一匹通体枣红的小马出来。
  沈彤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她人小个矮,即使是个头不高的蒙古马,对她而言也太过高大了。
  “这是火儿,别看它个子小,已经四岁了”,萧韧从马倌儿手里接过缰绳,牵到沈彤面前,“她脾气不好,你小心一点。”
  火儿?
  一听这名字就知道是个火爆脾气了。
  沈彤接过缰绳,却没有立刻上马。
  她看着火儿,问那马倌儿:“这是母马?”
  马倌儿道:“小娘子可别因为它是母马就放松了,小的养马有些年了,像火儿这般烈性的,也没见过几匹。”
  萧韧在一旁说道:“你别看它表面上安安静静的,都是装的。”
  沈彤噗哧笑了出来,说一匹马是装的?
  她忽然伸出手去,拽了拽火儿的耳朵,马倌儿吓了一跳,正要制止,就见火儿猛的一甩蹄子,竟然从沈彤手中挣脱了缰绳,撒腿就向前跑去。
  马倌儿大声呼喝,可是火儿却像没有听到似的,纵情狂奔。
  沈彤瞠目结舌,这就跑了?
  她转过头去,就看到萧韧面无表情的脸。
  身后传来宜宁郡主的惊呼:“七哥,你把火儿牵出来干嘛?”
  去年,宜宁郡主第一次见到火儿,死话不相信火儿性子爆烈,拉过火儿就要骑上去,结果脚刚刚踩上马蹬,就被火儿甩了出去,好在被暗卫及时接住,否则还不知会出什么事。
  因此,火儿便被圈了出来,宜宁郡主也有好久没有见过它了。
  宜宁郡主没有想到,再次见到火儿,居然会是这种情况。
  正在这时,只见一骑马忽然从她身边掠了过去,待她看清楚,那匹马已在几丈开外。
  “英姑姑?”
  马上的人正是樊帼英,她收住缰绳,在原地转了一个圈儿,目光所及之处正是沈彤。
  “小姑娘,敢不敢跟我一道去把那匹小野马找回来?”
  沈彤咧开嘴笑了:“敢!”
  樊帼英一甩头,笑道:“那就走!”
  沈彤跑到樊帼英马前,樊帼英朝她伸出手去,把她拉上马背,两人一马,朝着火儿逃跑的方向奔驰而去。
  在旁边看得目瞪口呆的蒋修杰叹了口气,走到萧韧身后,拍拍他的肩膀:“七少,你想报仇也不能用这种法子吧,人家还是个小女娃呢。”
  萧韧转头,冷冷地看着蒋修杰。
  蒋修杰……
  周铮见状,假装去给自己的马整理马鞍,肩膀一耸一耸的,笑得透不过气来。
  宜宁郡主却还在埋怨:“七哥,你怎么这样啊,沈姑娘帮过我们,也帮过你,你这是以怨报德。”
  好吧,所有人都认为他把火儿牵出来,就是想要看着火儿把沈彤踢飞出去。
  萧韧一言不发,翻身上马,朝着渐行渐影的身影追了过去。
  这时,小栗子跑过来,对笑得见眉不见眼的蒋修杰说道:“蒋少爷,你冤枉七少了,为了能让火儿听沈姑娘的话,他已经把火儿驯好了,谁也没有想到沈姑娘会去拽火儿的耳朵啊,七少才不是你说的那样呢。”
  什么?
  萧韧把火儿驯好了?
  无论是蒋修杰,还是宜宁郡主,以及笑得腮帮子发酸的周铮,全都不可置信地去看一旁的马倌儿。
  “真的假的?”他们问道。
  秦王府的人常来这里,马倌儿见了贵人们并不害怕,他忙道:“这位小哥儿说得没错,七少驯火儿也有几个月了,每隔几天就会过来,火儿是听七少的话的。”
 
 
第154章 火儿
  樊帼英的马名叫奔兔,是一匹久经沙场的良驹。
  火儿还是个牙口未齐的小马,虽然一骑绝尘,但是全凭一腔孤勇,跑着跑着就放慢了脚步,并非是它跑不动了,而是火儿迷茫了。
  它在哪儿?它要去哪儿?
  它不是应该踹飞那个扯它耳朵的家伙吗?
  奔兔追上火儿的时候,火儿已经停下来了,它掉转马头,准备回去报仇。
  奔兔一闪身,挡住了火儿的去路。
  按理说火儿看到奔兔这种老江湖,是应该避让一二的。
  可是火儿一直被圈在马场里,它不懂外面的世界有多么残酷,当然也不懂江湖规矩。
  于是火儿果断做出反击,它很生气,它要去踹那个扯它耳朵的家伙,于是火儿,一匹小马,如同一头愤怒的小豹子朝着奔兔撞了过去!
  奔兔经验丰富,眼看火儿撞过来,它急忙向一旁避去,火儿就如同一团火球似的冲了过去。
  马背上的樊帼英和沈彤全都松了一口气,正想继续去追,可是跑过去的火儿忽然又折回来了。
  怎么回事?
  奔兔不明白。
  樊帼英和沈彤也不明白。
  可是很快,她们就明白了。
  火儿如同一头喷火的小龙,向着坐在樊帼英身后的沈彤而去。
  就在刚刚,火儿认出了沈彤!
  沈彤忽然懂了,得罪人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她得罪了一匹马。
  有理说不清,想要休战也不行。
  天呐,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认死理的马啊!
  情急之下,沈彤不想连累樊帼英和奔兔,眼看火儿的鼻子里的热气已经喷到她的脸上,沈彤忽然从马背上跳了起来,一个飞身,抱住了火儿的脑袋!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从后面赶过来的萧韧大吃一惊,他高声大喊:“火儿不要!”
  可是已经晚了,火儿拼命甩头,沈彤小小的身躯被它甩成了一条直线,但是她的手却紧紧抱着火儿的脖子。
  粗砺的马棕磨擦着她的手心,沈彤一遍遍地叫着火儿的名字。
  可能是听到了萧韧的喊声,也可能是火儿感觉到身上那人并没有恶意,它的动作终于停了下来,可就在这一刻,沈彤再也支持不住,手上一松,如同一个布娃娃般的飞了出去。
  萧韧和樊帼英几乎同时从马上跃下,扑向沈彤。而沈彤也在落地的一刹那,她使了个巧劲儿,虽然摔在地上,但是并没有摔伤。
  “你没事吧?”
  “还能起来吗?”
  萧韧抢在樊帼英之前,把沈彤扶坐起来。
  “我没事。”沈彤笑了笑,深深地呼出一口气,从地上站了起来。
  火儿看到萧韧,怒气渐消,但依然爆燥,它在原地打着转儿,把马蹄跺得哒哒作响。
  沈彤走到火儿面前,忽然一个飞向,跃上了火儿的马背。
  火儿愤怒了,身子一偏,试图把沈彤甩下来,沈彤却紧紧抓住它的马鬃,火儿上下跳跃,继而狂奔,沈彤伏在它的背上,她的身体有几次差点就被火儿甩下来,她只能像刚才一样,用双手抱住火儿的脖子,任火儿如何折腾,沈彤就如同大海上的一片落叶,任海浪翻滚,惊涛拍岸,落叶起起伏伏,却从未被海涛吞没。
  樊帼英看得心花怒放,马背上的那个小姑娘太令她满意了,那天秦王府出事的时候,樊帼英和众女眷们都在揽月阁,她只是留意到钟陵县主出去了,并没有看到沈彤也不见了。
  后来有内侍过来,说钟陵县主身体不适,提前退席。
  那时樊帼英猜到一定有事情发生,但是王府里的人三缄其口,她便没有去问,带头离开了王府。
  直到第二天,才有王府的人来向她告知发生的事情,她听说以后才知道原来出了那么大的事。
  而直到昨天,樊帼英才从宜宁郡主口中得知,治住假县主,救下秦王这件大事中,沈彤功不可没。
  只是那天的事,宜宁郡主没有亲眼看到,她也只是听周铮说起的,她能告诉樊帼英的,只是开始和结尾,至于中间发生的事,她也只能简单带过。
  现在,看着远去的一人一马,樊帼英双目炯炯。
  这个小姑娘,她究竟是什么来头?
  在沈彤身上,樊帼英似乎看到了多年前的自己。
  樊帼英莞尔,怎么会想到自己了呢?自己十岁的时候,可没有沈彤这份气势。
  沈彤年幼,身量尚未长成,从她被火儿甩下马背,就能看出来,沈彤没有多少体力,甚至不如普通成年人。
  可是,沈彤通体散发出来的气势,却令樊帼英为之惊艳!
  无论她的武功高低,无论她的年龄大小,骑在马背上的沈彤,就如同一座山,有秀岭,有险峰,有青翠如烟的美景,又有怪石嶙峋的峥嵘。能令文人雅士诗词歌咏,能令美人水袖做山间舞,可又能挡住胡虏铁骑奔腾,万马奔腾如海。
  樊帼英忽然抚掌大笑,笑声在空阔的山路上回荡。
  萧韧却站在那里,纹丝不动。
  他没有像方才那般疾追而去,也没有惊慌失措,担心火儿会伤到沈彤,他就站在那里,看着那一人一马由大变小,最后变成两个小小的黑点。
  也不知过了多久,远处的山路上由远而近,走来一骑。
  说是走的,就的确是走。
  那马走得很慢,马背上的人娇娇小小。一人一马,悠闲自得,像是在观看山路两边的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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