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口下去,汗珠便弥上额头。
“太后可受得住?”
“有点辣,但很入味儿!”
她还没吃过这么馋人的味道,昨日憋着的郁气都消散了几分。
谢瑜给她倒了酒,满满的荷叶清香。
“原来阿瑜记得哀家的口味。”
张太后一声叹息,顿觉这些年,身边的确少了个知冷知暖的贴心人。
“太后喜欢,就多饮几杯,一醉解千愁。”
张太后苦笑,倒也不再提那些失意事,痛痛快快吃了一顿美味,两个人说着体己话,不小心便喝得有些多了。
这酒里,谢瑜放了些能人更容易醉的药,没几杯,张太后便昏昏沉沉了。
“太后这里书好多,臣能看看么?”
“阿瑜喜欢,尽管拿去看便是。”
“不如太后帮臣找一本好看的?”
张太后摇晃着身子起身,谢瑜扶她过去,这本如何?那本怎样,一本一本试探,直到看到一本《岐黄药典》,张太后才说,“这本你不能碰!”
“为什么?”
“不能碰就是不能碰。”张太后有些生气了,随手拿了一本诗词,“这个适合你!”
谢瑜拿了,又扶她回来继续吃暖锅。
这一顿,张太后吃得甚是满足,叫红袖煮了醒酒汤,舒服地斜靠在美人榻上,懒洋洋的很是惬意。
“阿瑜这料是哪儿得的,很是特别呢。”
“太后若喜欢,回头,臣向皇上多讨些过来。”
“什么?小皇帝的?”张太后猛地坐起,酒醒了一大半,若非谢瑜也一起吃了,她差点要怀疑这里面有毒。
缓了缓脸色,好不容易端稳了太后矜贵的架子:“他一国之君,不务正事,怎么搞起庖厨这种下流活计来了?”
“皇上这是特地为太后万寿宴研制的暖锅底料,也算是孝心一片……”
“嘭!”
张太后拍案而起,“小皇帝想用暖锅应付哀家的万寿宴?”
“这有何不妥?”谢瑜疑惑。
张太后气得胸口疼,还是红袖在旁边解释道:“谢状元大概不了解这些庆典的规制。万寿宴有一百零八道菜式,外加三十六道糕点,还有十二种酒品,连用的盘子酒壶都有讲究,怎么能用一个不入流的暖锅替代?”
若是寻常家宴吃个暖锅无妨,但这是万寿宴,是国之大典,宴请九州诸侯,是一国之母的颜面,一个暖锅在那里涮涮涮的,成何体统?
“可是皇上特地打造了一百口暖锅,就等着万寿宴上用。”谢瑜还添油加醋。
一百口暖锅?
让来为她贺寿的人每人抱着一口暖锅吃么?
这个小皇帝安的什么心?
新仇旧恨一起涌上心头,加上酒劲,张太后气得皮都炸裂了。
“哀家的万寿宴,还轮不到皇帝插手,红袖,传哀家懿旨,让户部拨五十万两白银给礼部,让礼部务必将哀家的万寿宴大办特办!”
“太后,五十万两办万寿宴,有些……”
“阿瑜,你不懂!这是哀家的颜面!小皇帝就是想当着元齐宗室,当着各地藩王的面,故意打哀家的脸!哀家决计不能让他得逞!”
缓了一下情绪,又道:“何况,现在外面谣传哀家与他不合,多少人想钻空子,若真让他把万寿宴办成那样,岂不是坐实了这个传闻?多少皇族宗室得盯着他的皇位不放,来上都分一杯羹?哀家也是为他好!”
谢瑜还能说什么?
只能带着暖锅告辞而去,待人一走,红袖一边侍候张太后喝醒酒汤,一边劝:“太后不是还想拉拢谢状元么?方才怎么当着他发脾气!”
“他啊,私心里还是向着立政殿那个小皇帝,刚才,他估计还想骗哀家给他密文书呢!”
“什么?”
张太后冷哼,不然,一个状元郎,什么书没看过,偏偏要到她这里找书看是为哪般?
密文书是能放在人一眼就能看得到的地方么?那岂不是谁到锦华宫走一遭,记下书名,就能一一对照着去找?
还是年少不经事,天真。那本《岐黄药典》她是故意不让他碰的。
谢瑜又何尝不知道,他不过声东击西,真正的目的是那户部的银子。张太后大概做梦都没想到的是,那五十万两银子刚送进礼部,回头就进了小皇帝的私库。
“怎、怎么回事?把礼部尚书给哀家召进宫!”
很快,礼部尚书抹着冷汗来了,直接往张太后面前一跪,禀报说:“皇上说要亲自为太后筹办万寿节,臣等只需听命行事即可。”
张太后的酒这下算彻底醒了。
“太后,谢状元的真正目的该不会是银子吧?”
张太后却摆摆手,“那孩子没这么深的心思,再说,是哀家自己问起,他实话实说而已,并未主动提及一个字。”
她信谢瑜是真担心她被昨日的事给气着了,才特地带了暖锅和她喜欢的酒来。
跟随张太后多年,红袖如何不明白她的心思,这位不是想不到谢瑜故意设计的可能,只是,她一是不愿意承认自己会被个乳臭未干的矛头小子算计,还步步按其挖好的坑走,二是她难得在宫中得到一点温暖,这点温暖还是来自没有利益瓜葛,又非她手下的人,她打心底不愿意去怀疑他。
这才是大问题呢!
可即便红袖知道,但却不敢向张太后言明,因为这位习惯了掌控一切,刚愎自用,别人的劝诫不仅听不进去,还极可能逆了她的凤毛,反而让自己遭受责难。
所以红袖只是默默的将心中所有顾虑咽回去,恭敬顺从听她发脾气而已。
听说那五十万两银子进了小小皇帝的口袋,谢瑜心里那口郁气终于缓了些许,抽空往立政殿走了趟,正好看到小皇帝和冯彧在逗那只白孔雀开屏,秦放犹如石柱一样站在旁边看着,常桂带着几个小太监,将能逗孔雀开屏的那些小玩而已一件一件递给小皇帝,只是那孔雀不理不睬,对小皇帝很是不屑一顾的样子。
冯彧脸上一直带着谢瑜从未见过的温柔笑意,尤其是,那双眼睛几乎粘在小皇帝身上,像是要将她的一举一动全都给吸进自己的脑海里,永远珍藏。
这种感觉太特么戳心肝了。
“陛下——” 谢瑜唤了一声。
死活不肯开屏的白孔雀突然哗啦啦一声,冲着他展开了尾羽。
谢瑜:……
众人:……
元霄翻白眼:“阿瑜,你知道这孔雀是雄的吧?”
雄孔雀跟个男人开屏算怎么回事?
所以动物界也好南风?
谁知谢瑜桀骜的一扬头,“雄的又如何,谁教臣长得好看?”
他说这话时,竟然是看向冯彧的。
冯彧又恢复了人前那种春风和煦的假笑,“谢状元的确好看。”好看又如何,好看就有绝世好鸟么?
“现在我是翰林院学士,冯侍中以后可以叫我谢学士。”
状元那只是没功名在身的叫法而已。
一提翰林院,元霄突然严肃起来,“阿瑜你来得正好,朕正想整理一下翰林院,把那些牛鬼蛇神都清出去,这事就交给你来做。”
翰林院都是能人巧匠,不乏各地推荐上来的,自然要为其张目,能出一个叶青承,难保没有第二个第三个。
如此重要的事,非信任和看重之人不能做,谢瑜突然精神抖擞,说干就干,只是在离开前,他看了冯彧一眼,“冯侍中,你现在很闲么?门下省没事儿做?还是政事堂的丞相们今天都不吵架了?”
这针对意味太强了,元霄都不知道他突然冒出来的火药味儿是哪里来的,刚想打圆场,就听冯彧说道:“是的,我很闲。”
谢瑜:……
元霄:……
“咳咳,那个,冯彧,你去做事吧,朕也还有事情做。”
谢瑜眉梢一跳,“陛下何时开始对他直呼其名了?”
元霄:……
你们一个二个的到底有完没完?
“秦将军,跟朕出宫,常桂,留在宫里,替朕打理上林苑的辣椒地。”
说罢,气呼呼地走了,留得两个男人站在原地,还在隔空释放电火花。
“陛下,衣服还没换!”秦放在后头喊。
元霄脚都快跨出大门了,又生生折了回来,也就是这一回眸,一直“鄙视”她的白孔雀,唰地再次开了屏。
元霄:……
昭阳殿,师荼接到一封信,看完之后,笑了。
桓煊一看那信封上的印戳心情忽然变得有些激动,“是镇北侯的信?”
镇北侯王瓒世袭爵位,镇守北方边境,外御突厥,与西平王师荼镇西方抵御吐蕃、吐谷浑一起威名响彻四海,自是惺惺相惜,而且两家人还是世交,感情自是不一般。
这次王瓒提前潜伏入京,就是来帮师荼除害的。
“王瓒已经掌握了临淄王的动向,近日就会动手。桓煊,去立政殿,让皇上近日都不要出宫!”
然而桓煊还是晚了一步,不多时便急匆匆跑回来禀报:“皇上已经出宫了。”
“什么?”
师荼哪里还坐得住,立刻换了便服追上去。
师荼出宫时,元霄已经带着秦放遛进了崇仁坊。
“陛下今日出宫准备做什么?”
“刚得了五十万两银子,自然是要来找找生财之道。”
崇仁坊西临皇城三省六部衙门聚集地,南临平康坊烟街柳巷聚集地,东面南面更是达官显贵家宅聚集地,加之崇仁坊本身是邸舍聚集地,天下九州商贾官宦进京办事,都爱住在这里,若是在这里开家店,自然也是最容易赚钱的。
上回元霄跟冯彧来醉仙居,便起了要在这里开酒楼食馆的念头,实在是不管外地来的商贾豪绅,还是本地的高门显贵,都喜欢在这边挥霍。
元霄也没闲逛,直接去了醉仙居对面的酒楼。
醉仙居号称天下第一酒楼,倒不是说它一开始就是最厉害的。它对面那件云间客才是曾经的霸主,只是近些年被醉仙居抢了风头,生意一日不如一日,连最好的厨子舞娘都被醉仙居挖了墙脚,生意更是一落千丈。
元霄将这门庭打量了打量,门楣倒是比醉仙居还高几分,可惜就是没几个客人。
“你说,把这里买下来开暖锅店如何?”
“陛下想开店?”
元霄不止是想开火锅店,还想在旁边辟两个专柜出来,一边卖辣椒酱,一边卖洗漱用品,这样洗漱用品也不用全从柳彦那里出,白白被他抽一成售价。
云客间的东家早想将这座酒楼出让了,但店面太大,价格下不来,而对面就是醉仙居,没人敢冒这个险,元霄找上门,倒是没废多少唇舌,便以二十万银子的价格谈妥了。
元霄简直神清气爽,她终于是有房产的人了,还是在上都,这感觉就好比在北京买了一座酒楼,你说威不威风,气不气派?
迈出店门时,平坦的小胸腹都比平素挺得更高些,正要雄赳赳气昂昂往外走,结果,被秦放一把拽了回去。
“有杀气!”
元霄顿时怂了小身板,“哪里哪里?”
谁这么大胆子?总不能在光天化日之下还在街市之中刺杀她这个皇帝吧?
“不要看,跟我走!”
秦放提了她就往后门跑,但后门一样有可疑人物,而且发现他们已经察觉,干脆纷纷朝这边涌过来。
“陛下,得罪了!”秦放将元霄扛上肩头,一跃上了屋顶,元霄只感觉耳畔有风在吹,看向身后,街上好多平民装扮的可疑人肆无忌惮地朝着他们奔袭而来。
这是怎么回事?
难不成临淄王这就狗急跳墙了?
“他们是一伙人?”
秦放斜眼看了,“像是两伙人,但毫无疑问,都是冲我们来的!”
而且就在他话音落地时,正前方突然也出现了一伙人,秦放只得往唯一的缺口冲过去。
就在那道缺口的终点,此刻,正停着一辆毫不起眼的马车。
王瓒坐在车厢里用红泥小炉煮茶,茶香氤氲出一片雾气,迷蒙上那双桃花眼,眼尾微翘,显示着他此刻心情很好。
师荼说要将潜伏入京的那些跳梁小丑一网打尽,却苦于没有一个诱饵,最好的诱饵不是一直都在么?
栽赃陷害失败,阴谋暴露,幕后那位应该很想杀了小皇帝吧?
只要小皇帝一死,上都必然大乱,元齐皇室宗族那些咸鱼谁不想来翻个身。
弄死小皇帝的人多了去了,只要告诉他们小皇帝微服出宫的具体位置,还不跟飞蛾见了火一样,不顾一切扑过来?
这,可是他们入京前最后的机会了!
“侯爷,如您所料,皇上已经被驱赶过来,他后面的跟的尾巴一个不少。”
“好,弓箭手准备,听我指令!”
手下本来是要领命而去的,想了想,又停下,“侯爷,刀剑无眼,万一伤到皇上怎么办?”
“一个误国昏君而已,伤了也就伤了,何况,我们是在帮他诛杀刺客,有功无过,谁都说不了什么去!”
嗯,的确是,只不过前提是别人不知道你把堂堂一国之君拿来做诱饵!
“哈切!”元霄忽然感觉寒意直透全身,好像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又在算计她。
秦放却在这时突然停下脚步。
“怎么了?”追兵就在身后,他们可没时间耽搁。
“陛下,那条街没人!”
没人?元霄也放眼望去,他们站得高,能清楚看到正前方那条路上几乎一个人没有,这绝对不合常理。
“有埋伏?”
元霄是在问,但心中已经有了答案,视线一扫,指了指右边那栋楼,“去那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