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珠那后来居上的家伙是个胆大的，当日便被他派发了出去，没些日子暂时回不来。
这些年，皇子们动静再大，也不敢真明目张胆捅到万岁爷面前，如今只怕是到时候了，原先在一切水下的平静怕是要起真正大的波澜。
次日一早，康熙醒来天外日头已升得很高：“什么时辰了？”
“回禀万岁爷，已近午时了。”
康熙的神情一时恍神，自幼年执政起，这么多年，他何时到这个点才醒过，喟叹了声：“老了。昨日那把弓，朕是不是没拉开它了？”
这话，梁有功不需答，康熙心中有自己的答案，他缓了缓才道：“万岁爷，雍亲王和十四贝勒等了一早上，万岁爷是先见还是先用膳？”
康熙神色如常，这兄弟是孝顺的，过来请安很是常见，他没有怀疑道：“那便一起传吧。”
“儿臣给汗阿玛请安，汗阿玛万福金安。”兄弟俩齐齐行礼。
“昨儿个孩子们回去得早，你们今儿个来得也早。”康熙微笑道。
胤禛神色如常落座，汇报正常的工作。
罗协在一旁亦和往常一样走神，东瞧瞧西看看，或者就不自觉看着前方发起了呆。可他这次闻出了药膳里的味道，他的心头咯噔了一下，原以为这个过程是缓慢的，可当此刻来临的时候，他居然觉得还有些快。
这位撑着大清六十一年史上待机最长皇帝，原来自己竟迎来了他陨落的这天。
诚然，他们不是真正的父子，再加上君臣的枷锁，可这样一位帝王的人格魅力是无法避免的，罗协也许谈不上对康熙的爱，但他从心里实打实的敬他，处了这么几十年，知道时间线的他眼泪竟一下有些克制不住。
“十四怎么了，今日安静得很？”康熙关心道。
“汗阿玛，儿臣闻见药膳味道，不禁心头苦了一阵。让汗阿玛见笑了。”罗协如实答道。
“你额涅总说你怕吃药，看来不假。孩子都那么大了，你还这么孩子气，不像话。”康熙身子不佳，语气便也难得软了下来。
罗协回忆起自己第一次见到康熙皇帝的时候，那天他也因为自己“落水”久病，语气颇为缓和，引来了德妃娘娘和胤禛的关切。
这下他的神色便更是难以克制。
胤禛见他神色不定，忙接话：“都怪儿臣，对十四弟总是偏心了些。”
“可不是，老四你爱护十四何人不知，总算有自知之明。”康熙再说了几句，兄弟俩见他乏了，便退下了。
胤禛拉着十四阿哥快步走出老远：“十四，忍住。”
直到回到圆明园，胤禛才让罗协松懈下来，放肆落了一回泪。
他们不知道的是，康熙在睡前对着梁有功似乎呢喃了句：“老十四这性情，太真了些。”
末了道：“传令内务府，将十四贝勒爷支领宫物再加倍。”
梁有功领命去了。
*
“你看出来了？”胤禛神色晦暗，语气亦是沉重。
罗协心中悲戚，一时没有多虑，点了点头。
“是罗明泰连夜传话，我才知晓。今日汗阿玛的神色倒是如常，十四，你……”胤禛心头此刻的怀疑达到顶端，他对这个亲弟弟爱得深沉。
胤禛此人，爱人越深，了解便更深，且包容性极强。
爱之欲其生，便是这个包容让他不断选择忽略十四身上那无数违和的地方，他一直怀疑，但从未认真放在严重考虑的地步。
罗协起初自然是想瞒着的，后来知道以哥哥的心智不可能完全没有猜疑，但他不问，甚至不介意的样子，让罗协更为放松，渐渐亦不隐瞒。
直到此刻，十四的未卜先知已经不能简单归为他的观察能力和细致程度了，这么多年的反常下来，十四必有妖。
“哥哥，你猜得对。我不对劲。”罗协抹干眼泪，神色却是平淡，他早知道有这么一天，他会对胤禛全盘托出，以他能接受的程度。
这么多年，胤禛对他的爱护是刻入骨髓的，他对哥哥由衷的爱戴亦是出于罗协他本人的本心。
“哥哥，你信我。哥哥，你加油。”
胤禛看着弟弟诚挚认真的眼神，“加油”这两个字他从前都没有听过，但在此刻，他就是莫名读懂了十四的意思。
他想起了更早时候，可能就在十四第一次安慰他的时候，他便知道。
这个想法太过离奇，可当排除了一切虚假表面后，剩下那个最离谱的便可能是最接近真相的答案。
“你是不是一直知道什么？”胤禛轻轻问。
“我是的。”罗协大方点头。
作者有话要说： 哇
其实罐对康熙挺无感
但是写到他要没了 心里头还是酸酸的
隔日更虽然有点无耻 但罐尽力了
再次感谢陪伴 一路相随
第117章 雍正
胤禛问：“那个人, 是我吗？”
罗协点头：“只能是你。一直是你。”
“从什么时候开始？”胤禛心中的天平不停倾斜，他无法为十四找到合理的理由，但他单纯就是想相信他。
罗协思考了下, 还是抬头，眼神清澈看着不久便会成为那个万人之上的帝王：“从一开始。”
“如果……”胤禛自己开了个头，又自己否定道，“没有如果。我们就是这样一路走来。你就是我的亲弟弟, 这点永远不改。”
说完，胤禛微微一笑, 就此落下结论般，笑得罗协内心软得不行：“哥哥……”
胤禛上前, 捏了捏他的脸，像小时候那般：“十四别怕，有哥哥在。”
“快了, 哥哥。这一切。”罗协知道不用多说。
胤禛皱眉：“谁告诉你的都？”
罗协托腮：“就当是梦里吧。”
胤禛手痒, 可惜自己上一秒定了, 没有如果的基调。
为何这样离奇而神圣的时刻, 在十四这仍是没半点正经的样，也算是他的本事了。
这次, 康熙病了不足七日, 大雪初霁的一天，苏培盛一路跑来：“爷，畅春园那边传话。速去。”
兄弟俩对视一眼，撩开袍子, 大步赶去。
两人跑到园子前，罗协突然问了一句：“十三哥他？”
“……路上。”胤禛回了句。
像是有所感应一般，胤禛内心突然平静，想撒开那双握上来的温暖的手：“十四……别闹。”
“哥哥，一起。”罗协却不愿意放开，这个时刻对胤禛来说，太重要了。幸好他留了下来，和他站在了一起。
很快，三阿哥、五阿哥、七阿哥、八阿哥、九阿哥、十阿哥、十二阿哥亦全部赶来。
一众嫔妃亦在，其中宜妃神情最为焦急，一个劲要将离康熙最近的德妃挤没。
胤禛瞧见了，脸色一冷。
罗协心想，或许这便是宜妃没能善终的一个缘由之一了。他给九阿哥递眼色，让他安抚自己的额涅，谁知胤禟没发现，倒是五阿哥瞧见了，给宜妃递了个眼神。
梁有功和罗明泰守在了龙榻前。
现场气氛凝重，压得所有人大气都不敢出一口。
那个晚年备受立储困扰的一代皇帝，疾病缠身，衰老体弱，头晕，腿肿，右手失灵，面部发白。从种种现象看，他得了心脏病和血管病，日夜不安，费心劳神，心神恍惚，身体虚惫，动转需人扶持，举兵艰难，健康状况一天不如一天。
若在历史上，他还要随时防备被暗杀、逼宫、不得善终的危险。
不过这次在罗协亲自带大的这些孩子的陪伴下，他总算过了一两年安生的日子，康熙是因病逝世的。
皇帝的手抬了起来，指了指胤禛，在他耳边说了话，尔后让罗明泰到他身边，传达旨意。
罗协眼看着，这些步骤都尽入众人眼里，在他的示意下，罗明泰在康熙写完字后，第一时间展示给众人看，明明白白写着皇四子胤禛。
梁有功更是接过了在乾清宫正大光明牌匾后，康熙早已撰写好的立储诏书，当庭昭示，继承大统之位者为雍亲王胤禛。
康熙六十一年十一月十三日戍刻，康熙崩于寝宫，结束了他轰轰烈烈的一生。
当下，众人跪倒，哀戚遍地。
罗协跟着落泪，他见证了这位帝王的下半生，而他更将陪伴未来雍正的下半生。
十四日，上尊缢为：合天弘运文武睿哲恭俭宽裕孝敬诚信功德大成仁皇帝，庙号：圣祖。
*
康熙于雍正元年九月初一日，葬于景陵。
丧制过后，十三阿哥才从西藏赶回，甚至没能赶上最后的祭拜仪式。
而胤禛亦不急着登基大典。
似乎没有人着急，胤禛自己不急，皇子们不急，后宫之中亦不急。
着急的唯有六部一些大臣，尽着职责每日奉劝雍亲王早日定下大典日子。
胤禛这些日子便入住了养心殿，没再回到雍亲王府，乌拉那拉氏和孩子们亦在殿中陪着他。
德妃娘娘，如今要称一句太后每日在仪式后和十四阿哥一起过来陪着他。
“额涅辛苦，当早日回去歇息。”
“老婆子能有什么辛苦，老四你才辛苦。”德妃一向沉稳，知道消息落下来的时候，她知道这只是一个开始，“十三到哪里了？”
“再有四五日，便能入京了。”胤禛的声音此刻听起来才有几丝疲惫。
乌拉那拉氏让人准备好膳食，大丧期间，皆是家常菜，她扶着额涅坐下，十四自己拉着胤禛落了座。
这才刚开始，胤禛案头的折子就已经堆得老高了。
德妃给胤禛盛了一碗汤：“额涅知道你在等十三回来，但你的兄弟可不止他一个。”
“幸好有我在哥哥身边。”罗协适时接话，“还有外头那些兄弟，都是哥哥的臂膀的。”
胤禛知道他们的意思，点了点头：“儿子明白。”
德妃又给他夹了一个竹荪：“你是个最有公心的孩子，额涅不懂朝政，但是担心你的身子。你媳妇说，你这几夜就没睡过一个整觉？”
胤禛看了乌拉那拉氏一眼：“儿子身子尚可。”
乌拉那拉氏委屈。
罗协便立刻站到她那边：“嫂嫂做得对，今晚弟弟就睡这东暖阁，一定盯着哥哥早早睡下。”
罗协知道，这雍正元年正月初一日，雍正帝便连续颁发了十一道训谕，对文武百官提出了明确的要求。
他这几夜肯定就忙着这些训示，害，这康熙才没了多久，大丧期间哪里能好好休息，他还就工作上了，就他这劳碌命，哪里能长寿？还不是便宜了谁？
胤禛身为皇帝都还没出声，德妃娘娘点头：“十四这主意不错。”
胤禛：……虽然朕还没登基，但确实是朕，好吗？
眼看胤禛脸色一黑，罗协立刻过去哭了起来：“哥哥，汗阿玛才刚没了，你就这么劳心劳命，你就算不心疼嫂嫂和我，就不心疼额涅吗？她为你都熬好了眼。”
胤禛心里哪里能不柔软，只是他知道此刻根本还不算尘埃落地，还有许多双眼睛在盯着他。
“别担心，哥哥，事情再多都是要慢慢来的，我是个不能干的，但十三哥能干啊。”
“就你这狗嘴里是吐不出象牙了，十四弟。”远远传来一道熟悉而爽朗的声音。
众人一喜。
“臣弟参见皇上…”胤祥一身戎装，风尘仆仆，行的大礼被胤禛生生接住，却又被胤祥按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除了德妃，众人亦起身，端方跪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胤禛示意他的皇后乌拉那拉氏起身，又上前拥住十三和十四：“回来就好。都在就好。”
一屋子人眼睛瞬间都红了。
作者有话要说： 又忙又卡文的罐 简直了
抹泪赶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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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8章 兄弟
“十三哥, 刚哥哥还念叨着你还要个四五天才能到。”罗协又接受了一番十三哥的热切rua，内心叫苦，也不想想你这糙汉纸风雨兼程赶路都多少天没打理了, 一身戎装又硬又臭，起初内心欣喜还能揽一下，再多来，罗协这娇贵的鼻子就想推着他出去清洗清洗。
胤祥自然识相：“是十三心急了, 着急给皇上行礼。”说着，在胤禛示意下, 苏培盛便带他到外间沐浴更衣。
女眷们知道他们接下来要探讨正事，纷纷告退出去处理属于她们的后宫事宜。
胤禛内心一喜, 连忙又坐在案头，开始忘我地奋笔疾书着什么。
罗协见受了冷落先是一气，但见胤禛这个工作狂起来, 那般如若无人的模样, 他便也不折腾自己的情绪了, 安静坐在一旁, 想着这个往后出名的养心殿地方不知道会被胤禛如何布置。
现代紫禁城里的养心殿基本是以乾隆时代的造型为主了，那个糟心的农家乐审美, 不提也罢。
雍正本人最欣赏的是北宋时期清丽、极简、细腻、雅致风格, 北宋汝窑仿制者无数，清朝以雍正为首，罗协自然很是期待。
胤祥很快洗漱完毕，乌拉那拉氏亦让人布置好他喜欢的一桌家常菜色也适时奉上, 好好宽慰他在外水土不服的胃。
兄弟俩没有马上到美食那边去，只是围着胤禛一左一右。
原以为胤禛能马上反应过来，谁知他还是沉迷于手头上奋笔疾书的折子。
两个小的对视一眼：“皇兄/皇帝哥哥！”
胤禛恍然回神被吓了一跳的样子，莫名可爱。
罗协心里一软：“哥哥，你看你就是吃得不多睡得太少，快陪十三哥再吃点东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