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对对!”
魏席坤平静的心湖似有狂浪在翻涌,“说来说去,还是小叔想的周全,当初我还劝说小叔署名时谨慎些,原是我想岔了。”
谢行俭脸上荡起一抹笑意,笑容里透着深深的骄傲。
三人聊完这些,辗转又回到考集上,谢行俭想起白日那个哭诉的瘦小书生,便将心中对考集整改的意见说了出来。
马车很快停靠在北郊巷口,三人没有因为今天看到“巨大”财富而懒惰,依旧呆在房间里整理下期考集,直到后半夜才睡去。
*
接下来几日,不出谢行俭所料,考功司上下同僚师兄看他的眼神都不一样了,谢行俭视若无睹,认真的完成宋通交代下来的任务。
中途,于尚书找了他一趟。
谢行俭一点都不慌,于尚书隔了快一个月才找他谈话,可见这回找他不是来责骂他的,应该另有原因。
果不其然,于尚书绝口不提暂停考集出版的事,只是短短的嘱咐他在考功司要好好干,别因为赚银子而忽略了本职,本末倒置可要不得。
谢行俭恭敬的应允,答应日后一定会分清孰轻孰重。
于尚书没为难谢行俭,又说了几句就让谢行俭自行离开。
回到考功司后,谢行俭拦住正在各大书房间穿梭忙碌的宋由美。
“由美兄。”谢行俭一副半笑不笑的样子,意味深长的道,“由美兄真是看戏不嫌事大啊?”
宋由美拿书抵在脸上,憋着笑道,“你发现啦?”
谢行俭见宋由美不打自招,心头陡然生起一股说不清的气恼。
“好你个宋由美!”谢行俭努力的压住怒火,拽着宋由美的耳朵往暗处拉。
宋由美皮娇肉嫩的,哪里受的住这份苦楚,可事儿是他惹得,他只能被动的让谢行俭出气。
“说吧,罗家书肆门口,你干嘛向他们透漏我就是谢行俭?”谢行俭气出的差不多了,松开揪宋由美耳朵的手指,直截了当的问。
宋由美痛的嘴角咧咧,揉搓了一番通红的耳朵后,他才开口。
“我这不是受不了吴子原压你一道才出此下策的嘛!”
宋由美犹自觉得他没做错事,“他吴子原出的考集一般般,都能被他人所知,你出的考集那般好,却没人知晓你的才学,我……我舅使了眼色,他们就知道是你了……”
“我瞧着你也乐在其中啊——”宋由美眨眨眼,嬉皮笑脸道。
谢行俭瞪了他一眼,“那于尚书呢?”
“于尚书怎么了?”宋由美歪头。
“你不知道?”
“知道什么?”宋由美摇头。
谢行俭一噎,“于尚书突然找我,先是告诫我别因为忙着出考集而耽误了考功司的事务——”
“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宋由美道,“许是于尚书听到了风声,想着吏部混乱,他才接手吏部,当然不想底下人懈怠,所以才出言警训几句也未可知。”
谢行俭陷入沉思,纳闷道,“可我还是觉得古怪。”
“哪里不对劲?”宋由美皱眉。
“真不是你大嘴巴跑于尚书面前说的?”谢行俭超级怀疑。
宋由美惊的捂住嘴,支支吾吾道,“我来吏部,连于尚书的面都没见过,我哪有机会和于尚书……”
说着,宋由美笑嘻嘻的问,“于尚书跟你还说了什么啊?”
谢行俭翻了个白眼,“于尚书就像长了天眼似的,连我平日几时入睡都清楚,嘱咐我别为了挣银子而伤了身子之类的话。”
现在的领导都这么有人情味了吗?
谢行俭狐疑的将宋由美看了个遍,“我每日几时入睡,整个吏部,我唯独对你说过,若不是你泄露出去,于尚书会知道?”
宋由美心慌慌的东张西望,结巴道,“我……我见你每日困倦的厉害,所以、所以……”
“所以你跟于尚书说了?”谢行俭皮笑肉不笑。
“没!”宋由美发誓,凛然道,“只是表舅舅前日去我家,问起你的事,我一时说漏了嘴……”
谢行俭微愣,没想到“告密”的人是宋通。
想着宋通这么做是在关心他吧,所以谢行俭也就没太在意这件事。
*
可谢行俭似乎忽略了一件事。
宋通是吏部考功司的长史,他哪来的权势能说动顶头上司于尚书去关心谢行俭这个小小主事?
真要关心谢行俭,宋通直接下手就行了,要知道,宋通是谢行俭的顶头上司啊,何必多此一举惊动于尚书。
其实这件事还要追溯到敬元帝身上。
敬元帝身边有一支神秘的亲军勾子卫,有点类似于明朝设立的锦衣卫,只敬元帝这支与朱元璋很是不同,亲军勾子卫非常神秘,除了敬元帝和衙卫本人,再无第三个知晓他们是谁,且衙卫之间也是不知情的。
这些人有老有少,有男有女,不同于锦衣卫在明处从事侦查、逮捕、策反等特务工作,敬元帝培养的衙卫被他打散在朝廷和民间各处,从事的工作颇为复杂。
有在北疆充当节度使幕僚的文人雅士,也有在民间行商跑腿的籍籍无名之辈,还有被敬元帝安插在朝廷上下领活的官员。
宋通便是衙卫一员。
宋通可以说是敬元帝的师兄,两人学业上都是承自同一位大儒,机缘巧合下,宋通很小就被送进衙卫队训练。
出来后,宋通像常人一般参加科举,顺利进入礼部,一呆就差不多有十年之久。
期间,帮太上皇景平帝干了不少惊天动地的活。
太上皇退位后,宋通这批衙卫被转送给敬元帝。
就这样,宋通继续隐藏身份给敬元帝干活,赶走称颂馆张司业便是敬元帝下的命令,后从礼部调任至吏部,也是敬元帝的命令,甚至于培养谢行俭成为下一个徐尧律或是木庄,同样是敬元帝的意思。
所以对于谢行俭的一举一动,敬元帝通过宋通,知晓的一清二楚。
敬元帝这人,就像老侯爷说的,有魄力,有野心,但不失是一位空前绝后的明君。
敬元帝惜才,听到京城闹得沸沸扬扬的考集一事后,不但不责怪谢行俭利用职务之便偶变投隙,反而哈哈大笑,称谢行俭这个脑子有点意思。
便叫宋通多注意着谢行俭,宋通本就喜欢谢行俭,所以在回禀时,将谢行俭熬夜的事一并说了。
敬元帝最近被几个高位妃子互相算计哭闹吵得心绪不宁,已经失眠到半夜好几天了。
在御医的汤药下,敬元帝的睡眠这才好些,经过这一番折磨后,敬元帝深深地体会到熬夜失眠的痛苦。
因而听到宋通说谢行俭为了开源生财不要命的熬长夜,敬元帝之于关照人才的想法,便在于尚书进宫禀报吏部相关事宜时,随口和于尚书说了一嘴。
于尚书一惊,谢行俭这个名字,他不是没听过,这几日京城读书人之间都在传谢行俭,于尚书听得多了,便让底下的人买了一份考集回来研读,这一看可把于尚书乐了。
连忙拉来准备出城游玩的于天岚和云青梧,按着两人脑袋叫他们将考集给做了。
两人一拿到考集就头疼,不过谢行俭将答案写的简明,两人抓耳挠腮几日才将答案捋顺了,这本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却让于尚书看的热泪盈眶,直呼儿子和外甥有救了。
因为这件事,于尚书对于谢行俭借考功司职务之便的事,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于尚书没想到,谢行俭的考集竟然还惊动了皇上。
出宫后,于尚书连手上的活都顾不上忙,就让人把谢行俭喊来。
先抑后扬,于尚书首先出于上司的角度,警告谢行俭一番,随后再委婉的将皇上劝诫他勿熬夜的话说了出来。
如此一来,才有了以上的事,因这里面弯弯绕绕太多,谢行俭毫不知情,所以才会误以为是宋由美无聊“高密”给于尚书的。
因为有敬元帝的关注,接下来,于尚书便有意无意的将视线投在谢行俭身上。
所以,考功司的同僚们以为谢行俭肆无忌惮的运用职务之便赚银子,是因为背后有于尚书撑腰,众人这么一想,心道活该谢行俭能赚银子,谁叫他们没这福分呢。
这几日,谢行俭体感考功司的师兄们对他的态度变得客气很多。
正当谢行俭陷入沉思之中时,在吏部时常神龙不见尾的于尚书每隔几日就来一趟考功司,时不时的还关怀下考功司几十位小主事。
这下,考功司师兄同僚们看谢行俭的眼神更加与众不同了,有些之前还不相信谢行俭和于尚书有瓜葛的人,这下不信也得信了。
要知道,在谢行俭没有来考功司之前,日理万机的于尚书连考功司的门都没踏进过,如今却见天的往考功司跑,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
谢行俭渐渐的也感觉到于尚书对他的特殊,好在于尚书适可而止,来了几回后便停了,因此,谢行俭在考功司的生活也慢慢的趋于平静。
不过,考功司里,关于谢行俭拥有强大背景的流言经久不衰。
一直到谢行俭后来离开了考功司,后辈学子们还能在考功司里听到一些有关谢行俭的神秘传闻。
在这些传闻背后做推手的宋通和宋由美相视一笑,深藏功与名。
*
一转眼,京城百草权舆的春天一下子就剩了尾巴,入了三月天,京城的寒冷散开的差不多了,处处可见莺吟燕舞,山野四处还能看到打着花苞的杏花树。
听京城的老人说,到了四月间,京城的春色才是最美的。
漫山遍野的杏花铺就,蝶恋蜂狂,明媚的春色撩拨的人心骚乱。
杏花含苞待放时,朵朵颜色艳红,随着一夜春风过去,花瓣转而变得浅淡,每逢大比之年,春闱应考者会相约在京城赏杏花。
过了殿试,皇上亲自主持的杏园探花宴更是让京城热闹了好一顿。
谢行俭趁着休沐,和魏氏兄弟,钟木鸿,宋由美,还有罗郁卓等,一起爬了京城外的小山,许是去年瑞雪的缘故,他们发现今年的杏花花苞打的格外大。
只可惜,今年没有殿试,不然,到了四月探花宴,大家可有的闹了。
这一天,谢行俭破天荒的收到了居三从北疆寄来的书信,同时,他爹也从雁平寄来了一堆的东西,有吃的有穿的,还有一封专门问候罗家的书信。
考虑到罗家老家也在雁平,谢行俭便从他爹寄给他的一堆吃食里面挑了几样有特色的,并那封信送去了罗家。
随后,谢行俭才打开他爹的另外一封家书。
信上说他娘怀的身子已有快八个月了,大概会在四月左右生产,他爹知道他担心他娘高龄产子不易,因而他爹在信中下一句就说,大夫和产婆都已经接到家里去住了,望他在京城勿挂念,只一心好好读书便是。
这封信不似给罗家的那封,这封信是他爹亲手写的,他爹近两年来都在学着认字,看上去学的还不错,只不过笔劲不够,写的字东倒西歪,有些字还缺少笔画。
可就是这样一封朴华无实的家书,愣是叫谢行俭哭红了眼。
他不得不承认,他想家了!
离开雁平快小半年,就是三十大过年的,他都没觉得有多想家,可现在对着他爹寄来的薄薄书信,寥寥几笔,上面却承载着他爹娘对他的浓浓思念。
须臾,谢行俭擦干眼泪,将书信叠起妥善收好,想了想,他执起笔回了一封。
封上蜜蜡前,他从衣柜里取出一个小樟木盒子。
盒子里静静的躺着他这几个月赚的银子,除了第一个月赚的比较多点,有一千两左右,剩下的两个月,平均有七百多两,总得一共两千四百两。
他数了数,点出一千两的银票塞进信里。
整理好后,他这才拆开居三的信。
居三的信应该是找人代笔的,很短却将该说的都说了。
信上说,居三已经从北疆服役改结束,在徐尧律的帮助下,很幸运的没有被遣送原籍,大概四月初会来京城。
末尾还问候谢行俭和王多麦在京城的安危情况。
因提及王多麦,谢行俭忙将信给表哥送去,表哥跟在他后面,学了不少字,所以王多麦几乎能看懂居三的信,偶有几个字不识的,谢行俭便站在旁边提醒。
“居三真的要回来了?”王多麦看完信后,欢喜的不得了。
王多麦和居三认识的时间很短,但不知为何,王多麦和居三特别有话聊,所以当王多麦得知居三要回来,高兴的一蹦三尺高。
随后的几日,王多麦就呆在家里收拾屋子,说要给居三腾个房间出来。
魏氏兄弟早已经搬了出去,他们一拿到罗家书肆的分红,就学着谢行俭在北郊买了一套宅院。
兄弟两人的院子离谢行俭的很近,小跑一会就能到。
魏氏兄弟搬出去后,谢行俭出钱将他所住的小院子重新整修了一番,两个厢房隔壁的耳房,一个改成谢行俭的书房,另外一个则修成客房用。
这回正好拿来给居三住。
居三的事谢行俭不用操心,丢给王多麦就行。
第二天,谢行俭起早去了一趟京城驿站。
他这回在信中夹带有银票,所以他不放心交给商队,便拿了五十两银子请驿站的官差帮他寄回去。
去的途中,他顺道去布庄买了几匹京城时兴的料子,红的黄的绿的青的都有,掌柜的说这些料子拿来做衣服,不忌讳男女老少。
他估计他买的这些,爹娘哥嫂并小侄子小侄女,一人能轮到一二匹。
谢行俭还想给未出是的小弟弟买点,无奈他不太会挑,便问掌柜的有没有婴儿用的好料子。
掌柜的笑眯眯的给他介绍了几匹摸起来软和的布料,谢行俭二话不说全要了。
京城的布料好看不说,穿起来还舒服,谢行俭如今赚了钱,理当让爹娘他们穿的体面点。
买完布料后,他辗转跑了一趟珠宝楼。
珠宝楼的首饰很多,雍容华贵的金钗头凤,流光溢彩的珠珥,还有锦绣珠翠的手镯等,看的谢行俭眼花缭乱。
成套的首饰谢行俭暂时还买不起,所以他琢磨了一下,在掌柜的介绍下,他给他娘挑了一根盘花的吉祥发钗,又给小侄女莲姐儿选了一支活波艳丽的流苏蝴蝶步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