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谢行俭离开后,专门找人打听了刘家庄的事。
城里的人一听刘家庄,皆像看怪物一样看着谢行俭。
“刘家庄是本地的大户。”
谢行俭丢了一袋铜板给树荫下的乞丐,乞丐颠了颠银子,压低声音跟谢行俭说起刘家庄的事。
谢行俭听乞丐说完后,做出了对刘家庄的第一个反应:这不是一个简简单单的村庄。
刘家庄不似林水村,村户很大,足足有三千多户人家,他脚下踩的地,绵延百里都叫刘家庄。
看来,之前那老头威胁他的事,真的有可能会发生。
人多势众嘛,他若是惹毛了刘家庄,那刘家庄身后数以万计的村民岂能放过他?
刘家庄靠卖山货发家,他们的山货都是靠庄户人家种植,每年六月份山货都要大量的雨水浇灌才能成熟,然而,老天似乎在跟刘家庄作对。
每年一到六月份,刘家庄的上空就像有九个太阳,照的大地像火一样烫,山间的流水会断渠,别说灌溉山货了,就连人喝的水都变得金贵。
这样渴下去不是办法,后来有人说天不降甘霖是因为山神发怒,刘家庄的人慌了,忙四处拜神求佛。
最终想到了以人祭祀山神的糟粕主意。
这事骇人听闻,当地的郡守立马勒令其停止屠杀百姓,谁料刘家庄一封厚厚的万民书上奏郡守,郡守一看,得知他们杀的并非是族人,而是从外边买来的死契奴役。
要知道,签了死契的下人,身家性命都掌握在主人手里,要打要骂都随主人心情。
郡守一琢磨,虽说屠杀死契奴仆来祈雨有些凶狠贪戾,但这万民书上写的清清白白,杀奴祭祀山神后,刘家庄上空确实降下了雨。
这样看来,莫非刘家庄干旱一事真的是因为山神震怒?
随后几年,事情就是这么巧,只要刘家庄在山腰处绞杀了人,老天就会下雨。
郡守瞧着事情玄乎,对刘家庄的事也就不在插手,只是交代村里不许杀良民即可。
谢行俭听完后,觉得此事滑天下之大稽。
乞丐见谢行俭给的银子多,好心劝道,“小兄弟还是少管闲事最好,此事郡守大人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又能如何?且这座城的老百姓,哪个不知道刘家庄的规矩?这些年不少像你这样鲁莽的年轻人跑来击鼓状告刘家庄,嘿,你猜怎么着?”
谢行俭冷笑一声,“吃力不讨好,对不对?”
乞丐呲着大黄牙点头,“可不是嘛,那些人之后被刘家庄的人追的打,差点命丧于此。”
“这事过后,大家对刘家庄的事都不追究了,反正人家杀的都是买来的奴仆,别人管不着啊,久而久之,也没人上郡守大人那说刘家庄的事咯,郡守大人也乐的清闲。”
谢行俭立直身子,望着紧闭的郡守衙门,决然道,“民不举,官也要纠,死契奴仆即便没有自由,可我朝律法言明,不可滥杀无辜,刘家庄视朝廷律法于不顾,杀人祭天本就不合法数,刘家庄不懂,郡守大人岂能不懂?”
“依我看,你们郡守大人息事宁人的本事倒是大的很,这里距离京城,快马加鞭不过四五日就能到,我倒要看看,明知刘家庄买人残害是在胡来,还视而不管的郡守大人夜里睡不睡得着!”
谢行俭说完,就上车准备离开。
乞丐拖着破旧的衣衫追上来,好心叮嘱道,“小子你可别硬碰硬啊,我时常呆在这里乞讨,听官差人说,郡守大人再过一月就要升迁进京做官了,你想想,你现在过去找郡守大人说刘家庄的事,谁会搭理你?”
谢行俭怒不可遏,气骂道,“就这样的郡守,还妄想入京城做官?做白日梦去吧!刘家庄的毒瘤我势必要拔除,至于你们郡的大人,哼……”
斩钉截铁的几句话,一旁的居三和王多麦俱是一惊。
“小公子,咱们不回家了么?”居三虽憎恶刘家庄的所作所为,可回了京城就能扳倒刘家庄么?
“赶紧走,”谢行俭催促,“小心那乞丐去告状。”
居三一听,使劲的挥舞着马鞭。
待出了城后,没发现有人跟踪,谢行俭这才松了口气。
“吏部正在考察各地郡守去年的业绩,咱们赶快些,兴许能赶上吏部升迁调令的下发,只要破了这郡守一关,刘家庄的问题就会迎刃而解。”
说到底,刘家庄敢肆无忌惮的杀人,有这个郡守包庇的罪过。
作者有话要说:谢行俭没有多管闲事啦~
他现在在吏部当差,有义务向上面举报,且律法是站在他这边的,他这么做好处多多。
(偷偷bb:作者只是想让他升官而已!!!)
☆、【125】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马车折回京城时,因谢行俭着急, 所以居三赶车的速度比之前还要快些, 三天的日程硬生生缩短成两日半。
当天下午入了京城后, 谢行俭让居三将马车赶到了吏部门口,他跳下马车后, 顾不得洗去身上连日赶路的疲倦风尘, 就火急火燎的来到考功司前院找宋通。
宋通捧着一卷文书正在检阅, 看到通报进来的谢行俭后,面带诧异。
“何事如此慌张?”宋通足足愣了三秒钟, “你不是已经出城回老家了吗?怎么还来了吏部?”
谢行俭弯腰一礼, 努力的平息喘气,冷静的答道,“学生途径煌盘郡时,遇上一事看不明白, 便想询问询问大人,这才返程回了京城。”
宋通放下手中的折子,饶有兴致的道,“说说看,到底是什么样的事能叫你半途折返?”
谢行俭觑了一眼宋通桌上垒码高高的升调贬斥的折子。
宋通目光悄无声息的跟着落在左手边的折子上,瞧出了谢行俭的迟疑, 宋通斟酌了一下用词, 道,“考功司的折子不日就要送至皇上跟前,若无意外, 后日就会快马加鞭发给各地郡城的郡守。”
谢行俭眉头皱着,缓缓道,“这本不是学生该插手、该说的话,但还是请大人复查煌盘郡的折子。”
“煌盘郡?”宋通挑眉,“你既知你的身份干涉考功司的折子不妥,为何还要跟本官说这些?”
宋通话是这么说,手却在一堆折子里翻找,抽出印有煌盘二字的折子。
宋通重看了一回煌盘郡送来的政绩书,上面虽用词夸张了些,但各地郡守为了挪挪位子,多少都会在功绩里面掺点水,这是大家心知肚明的事,宋通早已司空见惯,见怪不怪了。
宋通啪的一下合上折子,“煌盘郡郡守上任三年期满,虽无大功却也无过失,按理调回京城是理所当然的,且他出身世家旁支,朝廷前两日就有大臣上书言及其勤恳卑躬,爱民如子,意图想将他调回京城。”
“煌盘郡是夏旱冬涝的贫瘠之地,在其上任期间,报上来的税收并没有减少,反而逐年递增,可见这位郡守大人用了心,才使得煌盘郡收成如意,单单这一点,皇上听了必会奖赏他。”
谢行俭心一凉,沉声道,“大人可知煌盘郡郡守与当地大户蛇鼠一窝,沆瀣一气,视人命如草贱的事?”
“这你从哪里听来的?”宋通语气严肃起来,“这种话可不能捕风捉影,当心闪了舌头!”
谢行俭冷笑一声,脸上带着一种无奈,“学生做事向来依律讲究证据,煌盘郡每年到了六月,当地大户刘家庄便会从外地买奴仆进来屠杀祭天,然这事煌盘郡人人皆知,却屡见不鲜,真真叫人心寒。”
宋通哗的一下站起来,质问道,“当真一郡百姓都知情?且没人站出来阻止?奴仆虽无人言,可也不能肆意滥杀无辜!若此事真的如你所言,煌盘郡的郡守脑袋杀十回都不为过!”
谢行俭面庞冷漠,淡淡道,“人心何其歹毒,学生听煌盘郡的人说,他们为了求雨,杀的是死契奴仆,所以朝廷管不着,学生听了着实觉得好笑。”
“朝廷《户婚律》中,明确规定,老百姓卖身为奴,即便签的是死契,主人家也不可随意夺人性命。”
谢行俭看了一眼认真听他说的宋通,继续道,“然而,煌盘郡的郡守不但不按律惩处刘家庄,反而道貌岸然的将煌盘郡所谓的风调雨顺当做噱头,试图以这个在自己身上渡金,从而达到升官的目的,踩在奴仆枯骨之上往上爬的人,哪里配做一郡父母官!”
宋通不可置否的点点头,视线落在煌盘郡折子印着的大大“升”字上,顿觉讽刺意味十足。
“此事本官会上报给于大人。”
宋通慢慢抬起头,午后的阳光从雕花窗格里投射进来,洒在面前年轻人义愤填膺的脸上,宋通心里小小的被碰撞了一下,随即放轻语调道,“你说的,本官自会留心去查,只是这件事关乎一郡郡守的名声问题,此事事关重大,你且在京城多留几日,待查清,皇上会派人过来招你问话。”
谢行俭没面过圣,一听日后要见皇上,顿时紧张起来。
宋通走到他跟前,笑着拍拍他的肩膀,缓缓的展开微笑,“此事若落实,属你功不可没,你只需放宽心就是。”
谢行俭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有没有功劳他没想过,他就是看不顺眼刘家庄的做派,倘若任由刘家庄胡来,这天底下不知道要有多少无辜之人冤死在小山腰上。
“你来吏部的事,除了本官,没有其他人知道吧?”宋通突然问。
“没有,”谢行俭如实答,“除了学生身边两个可以信任的,学生没有跟外人说过。”
宋通道,“煌盘郡郡守有来头,没有铁证如山,吏部很难撬开他的嘴,你回家后别打草惊蛇,查证的事,本官会和于大人商量,若查到苗头,此事会移交都察院,自有徐大人处理。”
“学生知道,”谢行俭道,“学生回去了一定会守口如瓶,不过学生所言之事千真万确,还望大人能早早的将恶人绳之以法,也好还那边死于绞杀刑架下的老百姓一个清白。”
宋通一口允诺,谢行俭回到北郊后,宋通立马拿着煌盘郡的升迁折子去找了于尚书。
宋通将谢行俭上报的实情转叙了一遍,于尚书听完后大惊失色。
“吏部在本官手上才稳妥一些,本以为这次各地折子递上去,本官就能跟皇上交差,没想到中途煌盘郡竟然捅出了这样的篓子!”于尚书恨恨道。
“强者屈之,爱民如子。曰予用威,谁其恤之。”宋通道,“真真可笑,煌盘郡郡守视而不见底下大户滥杀无辜,此事若被皇上知道了,定会龙威大怒。”
于尚书眯起眼,当即放下手上的活,踹上折子,与宋通一同进了宫。
*
谢行俭回到北郊呆了两天,期间他没有往外跑,便是魏氏兄弟对他突然折返回京的事都不知情。
六月十一,有人敲开了谢行俭家门。
来人是宫里的太监。
简言意骇的将事情跟谢行俭说了。
原来煌盘郡的事有后续了。
煌盘郡郡受被贬,刘家庄擅自买奴仆屠杀的村长等人被收监押到京城,如今正在刑部大牢呆着呢。
来的太监姓钟,此人刚好是钟木鸿的族叔,钟大监从侄儿嘴里听过不少有关谢行俭的事,考虑到谢行俭是钟木鸿在京城少有的朋友,钟大监见谢行俭穿着粗布衣裳就跟他往宫里走,连忙拉住谢行俭,好心的劝他换身衣裳。
谢行俭一愣,这才反应过来,他此行去见的不是普通人,而是九五至尊的皇帝,可不得好好的捯饬一番。
王多麦立马找出衣柜中布料和绣工最好的两件衣裳,一红一绿。
谢行俭不喜艳色,便挑了那件草绿长袍。
钟大监摇摇头,示意谢行俭穿红色。
“喜庆!”钟大监偷笑。
谢行俭:“……”
又不是成亲,他穿一身红太骚了吧。
钟大监佛尘一扫,吊着嗓子笑的一塌糊涂,神秘道,“谢书生听咱家的准没错。”
谢行俭见钟大监笑着脸上的粉都纷纷往下掉,嘴角忍不住抽了抽。
钟大监是钟木鸿的族叔,谢行俭想,钟大监应该不会害他吧。
只是这红袍……
红袍和绿袍都是罗家送来的,听罗家下人说,衣服是罗棠笙亲手缝制,专门送给谢行俭拜客会宴所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