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行俭闻言后背发紧,一阵热风吹过,他突然觉得凉飕飕的难受。
“咋办啊小宝?”
“凉……”拌,谢行俭长长吁了口气,“爹,您先回去吧,天热的很,别一会儿站久了头晕。”
谢长义赖皮不走,还不让谢行俭过去,谢行俭哭笑不得,“爹,人家是在皇上跟前伺候的人,他来都来了,儿子避而不见是要被定罪的。”
谢长义忙松手,瞪大了眼,“这么严重?”
回廊上的钟大监似乎等的有些不耐烦,谢行俭忙按住他爹,“爹,我先进去了,您回吧!”
不等谢长义说话,谢行俭快步走进院内,隔着回廊上的栏杆,谢行俭大声行礼道,“大监怎么有空来下官家里?外头热的慌,大监还是随下官进屋说话吧!”
说着,他便让居三去上壶凉茶。
钟大监补了补脸上的白.粉,吐出一口热气,吊着尖嗓子喊,“别忙活了,咱家说几句话就走。”
谢行俭暗暗握紧拳头,瞧钟大监着急忙慌的样子,难道等会要他去做的事比上回出朝考题还要急?
上次出朝考题可把他整惨了,先是在吏部考功司被“软禁”了几日,这原也没什么,毕竟往年马大学士他们也是这样捱过来的。
只不过今年特殊,出朝考题的人少,因而他肩上的任务格外重。
从吏部出来后,他生了一场病,宫里的御医说他得的贫血症极为严重,在吏部那几天日夜颠倒的忙活,险些要了他的命。
他成亲前还抱怨自己长了小肚子,可就那几天的功夫,他生生瘦了八斤。
他既窃喜又忧愁,窃喜的是他婚前不用刻意减肥了,忧愁的是,他觉得他这般卖力干活有点傻乎乎。
林邵白昨日在翰林院跟他说了一件事,说今年这批新科进士点翰林结束后,和他一起出朝考题的两位大人,对外得意洋洋的宣传他们两人是如何辛苦出朝考题的,此话放出去后,去两位大人家走动的人络绎不绝。
林邵白吐槽他揽了大半的活,却丁点好处都没捞到。
“皇上那留了名不就行了吗?”他努力说服自己。
林邵白却笑了,“你去吏部帮忙是瞒着外人的,除了翰林院的两位大人,也就皇上知道,这是一件不被外人知晓的事,你做再多有什么用,即便你解了朝廷的燃眉之急,可皇上敢大剌剌的赏赐你吗?”
林邵白无语摊手,“没有!皇上只光明正大的赏赐了那两位大人,明眼人都以为今年的朝考题都是那两位大人负责的,而累死累活的你,无半点好处不说,还落了一身病。”
谢行俭沉了沉面色,两人的话题最终以“领俸禄吃皇家饭的臣子,是不可以妄言皇上的不是”结束。
回到家后,谢行俭是不高兴的,目光无端凶狠起来。
敬元帝赏赐翰林院两位大人的事,如果林邵白不跟他说,他到现在还被蒙在鼓里。
他这段时间在翰林院和大理寺来回跑,忙的有时候饭都来不及吃一口,真要细数,怕是整个朝堂都没人像他这么兢兢业业。
他心知他这回帮大理寺写庆贺文书和上回出朝考题是一个性质的事,真是叫林邵白说准了,朝廷里的人都觉得他傻,傻到去接这种没好处的活干。
钟大监很警觉,一看谢行俭神色不对,连忙叫身后的御林军打开箱子。
箱子里摆满了五颜六色的水果,谢行俭挑了挑眉,玩味的用舌头抵住脸颊内部的软肉。
上回钟大监求人办事送的是一箱金钗首饰,这回一下掉了档次,竟是一堆果子。
“这是南边送来的吃食果子。”
钟大监笑的和弥陀佛一样,“皇上说,谢修撰这些时日累的厉害,便让咱家送来一批好吃的果子给谢修撰尝尝鲜。”
“嗐,你瞧咱家这张臭嘴,什么尝尝鲜,这些果子原就是谢修撰家里那边运来的,想必谢修撰都认识。”
见到家乡久违的水果,谢行俭惊喜的眨眨眼,旋即神色如常。
哼,一箱子水果就想收买他做事,做白日梦呢!
“谢修撰?”钟大监心头一动,轻声唤道。
“大监有话就直说吧!”
谢行俭提了一口气,闷声道,“大监和下官也算是熟人了,熟人不说二话,皇上这回是要下官做些什么?大监但说无妨。只不过下官手头还留着大理寺和翰林院的事,若皇上有其他的旨意,下官定全力以赴,只大理寺和翰林院两方,还望皇上帮臣知会一声,臣担心事情多了,做起来会力不从心。”
钟大监瞳孔微微张缩,炯炯有神的眼睛闪了闪,掩口笑道,“误会了误会了,皇上这回可没别的意思,纯粹是想犒劳一下谢修撰。”
谢行俭静静的看着钟大监,眼神幽深漆黑,他追问道,“大监没逗我?”
钟大监挥了挥佛尘,翘起兰花指,笑不停口的道,“咱家大热天的不在有冰块的宫廷待着,难不成闲出屁了,跑出来和谢修撰开玩笑?”
谢行俭莞尔,“是下官会错了意,大监回宫后,请代臣向皇上问好,此番多谢皇上赐臣果子吃,为朝廷分忧是下官的本分,当不得皇上如此挂念。”
“好说好说。”钟大监眯眯眼,“行了,东西既然已经送到了,那咱家就不在此多逗留了。”
谢行俭起身送行,却被钟大监拦住,“谢修撰留步。”
钟大监悄悄的来,悄悄的去。
待人走后,居三搬起地上沉重的水果箱,问道,“小公子,这果子…”
皇上御赐的果子,按照流程,应该要焚香沐浴后供奉起来吧。
谢行俭缓缓道,“给我爹娘和团宝拿一些去,剩下的交给夫人,你想吃也可以拿。”
居三含蓄道,“小公子,不用焚…”
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谢行俭道,“不用这么麻烦,都拿去吃了吧。”
☆、【一更】
钟大监来谢家送水果的事到底还是被外边的人知道了。
居三按照谢行俭交代的话, 给谢长义和王氏送去了一些, 剩下的全送去了主院, 罗棠笙笑问, “这些果子不易保存, 京城外边很难买到,夫君是从哪得来的?”
居三:“刚才那个太监送来的, 已经给老爷和老夫人那边分去了一些, 小公子说了, 剩下的由夫人处理。”
罗棠笙拿起一颗奶香四溢的牛奶枣闻了闻, 犹豫的问道, “夫君没说架台子焚香供奉吗?”
居三摇头,踌躇道, “小公子说不用……”
罗棠笙顿时兴味起来, 不过还是吩咐汀红将果子给居三等下人分一些,剩下的切一盘送去书房。
然而,谁也没想到, 分给下人的果子后来引发了一系列事, 最终让谢行俭的狠戾名头在京城传了开来。
谢行俭成亲后, 从外头买了四个下人回来,两个丫鬟两个小子。
有一个丫鬟叫绿容, 绿容就是上辈子电视中长演的一个桥段——卖身葬父卖进谢家的。
谢行俭陪他娘去买人时,正好在街头偶遇这场悲痛凄惨的卖身直播,他本不想沾手这种事,毕竟绿容姿色甚好, 他担心买这样的丫头回家,罗棠笙会吃醋,只不过他娘的一句话让他改变了心意。
后来,谢行俭花了奴市两倍的价钱买回了绿容,绿容感激涕零的扣头谢恩,谢行俭站在一旁冷眼瞧着,只听绿容将电视上有关卖身葬父的台词,能说的全说了。
还真让谢行俭说中了,绿容凭借着上好姿色,泫然欲泣的哀求让她伺候谢行俭,好报答葬父的恩情。
罗棠笙听完后郁结,谢行俭面庞倒漾出了笑意。
绿容心下一喜,什么“做牛做马无以回报恩情,唯有以身相处”的话都说了出来,说完后,绿容俏笑如花,微红了脸颊等待谢行俭做决定。
谢行俭大马金刀的坐在椅子上,似笑非笑的道,“我既出了银子买你,自然要留你在——”
一听这话,罗棠笙手中的帕子绞得越发的紧,谢行俭宽大袖袍下的手轻轻捏捏罗棠笙颤抖的胳膊,示意她稍安勿躁。
罗棠笙侧头见自家夫君悄悄对她眨眼,立马意识到绿容的事不简单。
绿容当然不简单。
当天,谢行俭并没有如绿容的愿,而是将绿容分到了外院做粗活,绿容一听不能在谢行俭身边伺候,顿时垮了脸。
夜里,汀红从厨房打热水的时候,还被绿容拦了一回,绿容上前抢水桶,笑说让汀红歇一歇,她帮汀红送水。
汀红顿了一秒呼吸,想起谢行俭之前悄悄跟她嘱咐的话,再看绿容涂脂抹粉的曼妙姿态,汀红愣了愣旋即松开手,任由绿容吃力的拎水进了谢行俭所在的主院。
不巧,当夜谢行俭在翰林院忙晕了头,此刻还没回来呢,绿容进去后才得知,这桶水是罗棠笙洗澡用的,且除了这一桶,她还要再提两桶。
绿容找机会进主院,原就是想勾引谢行俭,没想到连谢行俭的衣角都没摸到,自己反倒累的半死不活。
谢行俭摸黑回来,听到罗棠笙说起这事时,眼睛倏而发亮。
罗棠笙回想起绿容故意在府中卖弄姿色的画面,顿时心中有气,质问谢行俭明知绿容心有不轨,为什么还要将绿容买进来?
谢行俭道,“娘老早就跟我说过了,说咱家门口这两天总有人盯梢,时不时还有人趴在墙头往里探望,我觉得事儿太巧了,你说我好不容易陪娘出一趟门,怎么还没走几步,就碰上了卖身葬父的绿容?”
“你没发现么?”谢行俭问。
“发现什么?”
“绿容的相貌有几人像你。”
罗棠笙捂住嘴惊恐,“你不说我还没怎么想,你一说,我倒后知后觉的发现她确实有几分似我。”
谢行俭脸色有些发沉,垂眸沉吟道,“绿容这个人似乎就是为我量身打造的,相貌暂且撇到一边不说,你听她的名字,再看她进府那身水绿色绣裙,都是依照我喜欢的颜色来的。”
真真细思极恐呐,要知道谢行俭喜欢绿色这件事,唯有谢家人以及几个贴身伺候的下人知道。
他对外没透露过半句他喜绿色的话,绿容背后的人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莫非家里有内鬼?”
夫妻二人面面相觑,异口同声的得出此结论。
“我带来的陪嫁丫鬟,汀红、汀兰还有玉嬷嬷,她们都是在我很小的时候就跟在我身边,常言说日久见人心,她们三肯定不是内鬼。”
排除这三人,罗棠笙继续道,“剩下的下人们,两男两女在爹娘院子里头伺候,他们四个是罗家的家生子,爹娘老子的卖身契都在我手里拽着,想来他们不会背叛我们的。”
“至于其他的人,我细想了会,虽说有几个跟在我身边的日子不长,但人品都是极好的,不然我爹也不会让他们跟我到这来。”
谢行俭脊背笔直,静静道,“咱们既然抓不出府里的内鬼,那便从绿容下手,绿容三番五次的想近我的身,那咱们就反其道而行之,她越想往我这靠,咱们就偏不如她的意,总有一天她会焦急,到时候定会和府里的内鬼搭线求知招,然后咱们再一网打尽。”
罗棠笙点点头,夫妻俩笑得像狐狸一般狡诈,演戏要演全套,绿容当晚摸进主院的事被罗棠笙知道后,罗棠笙又哭又闹,气骂他往家里招了个狐狸精。
谢行俭扬声叫嚣,“不过是个婢女罢了,值得你这般大动干戈?你是高门出来的贵女,怎么肚量如此小?”
罗棠笙哭哭啼啼,“我肚量小?夫君说的是什么话?我才嫁进来一月不到,听夫君的意思,莫不是埋怨我阻拦你纳小?”
“不可理喻!”谢行俭悄悄推开门窗,气冲冲道,“我什么时候说要纳小了,不过是新买的丫鬟进了院子伺候,怎么到了你嘴里就变了味?”
罗棠笙突然小声道,“夫君真的没想过纳绿容吗?虽说她长相似我,可我瞧着,她眉眼比我精致。”
谢行俭作为男人的第六感很警觉,立马蹲下身举手发誓,“从来没想过!娘子要信我,绿容她心思不纯,这样的人留在身边,我怕我看不到明天早上的太阳。”
罗棠笙噗嗤一笑,五指蜷缩成团,砰砰砰的捶打窗柩,厉声道,“你跪地求我也不行,你想纳妾门都没有!”
谢行俭一愣,见罗棠笙抛来媚眼,他立马站起身甩袖子。
“我给你面子是看得起你,哼,你别不识好歹,今夜我睡书房,你自个睡去吧!”
罗棠笙心疼里夹杂着失落,压低声音道,“夫君今晚真的要睡书房?”
谢行俭背靠窗台,遮挡住外头的视线,无奈道,“大理寺的文书不日就要上交,我得抓紧些,正好今天咱们演全了戏,也好揪出背后想陷害我的人,敌在暗我在明,咱们还是小心为上。”
罗棠笙体贴的点头,“夜里天凉,书房里得添一床薄被。”
谢行俭安抚好妻子后,将门框拍得吱呀作响,咬牙切齿的喊,“居三,居三——”
守在院子里的居三抖抖肩膀,问谢行俭喊他做什么。
“去取一床被子来,今夜我睡书房!”
就这样,新婚才一月不到的谢行俭和罗棠笙首次分房而睡。
*
谢行俭在书房一连睡了三个晚上,直到第四天吃晚饭时,罗棠笙好言好语的劝了一晚上,谢行俭这才搬回正房。
外院的绿容急得跳脚,她本想在小两口闹别扭时趁虚而入,谁料主院的戒备比往日还要严,她先前还能糊弄汀红让她送水,可那回汀红被罗棠笙骂了个狗血喷头,反正汀红这条路子被堵上了。
绿容一时找不到主意接近谢行俭,又想到距离她和那人约定的日子不远,绿容急得夜里睡不着觉,起床后偷偷摸摸的找到下人房里。
几声唯妙唯俏的猫叫声后,漆黑的男下人房里突然点起了蜡烛。
窸窸窣窣的穿衣声中,旁边床上的人迷糊问道,“油家的,你大半夜的点火干什么?真刺眼。”
“上茅房。”一道沙哑的中年男声响起,“外头乌漆麻黑的,我不点火能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