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庄挑眉笑了笑。
徐尧律神色怔松的低喃,紧握的拳头一下散了架,仿佛顷刻身体没了精神,语音低哑发涩:“当年……年少无知,为了男女之情,竟然请命太上皇,让作为储君的太子替辞臻的兄长上阵杀敌……”
木庄呵了声,怪声调的道:“你倒是一腔孤胆不怕死,不愧是一朝状元,舌灿莲花的一番话,还真的说动了太上皇,还好太子平安归来,若有半点意外,别说向家保不住,你自个性命也要搭进去。”
徐尧律一时无语,过往的事如台上的戏一样,在眼前清晰浮现。
那时北边蛮族来袭,太上皇命成王领兵击敌,成王派出帐下幕僚向棕打头阵。
辞臻哭着求他,说她哥身子骨弱实在不堪重任,问他能不能让成王收回成命。
他和成王从无私交,这种事他如何能插手,这时,辞臻突然道:“只要不是成王出征,那我哥不就不用上战场了?”
那时的他涉世不深,年少轻狂,心思都在辞臻身上,心上人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
后来他偶然得之,成王派向棕打头阵是故意为之,辞臻让他跟太上皇请命让太子出征也是圈套。
成王胆小怕死,又不敢直面拒绝太上皇,领了出征旨意胆战心惊的回到王府后,府里的幕僚向棕得之成王的心思,给成王出了个主意。
向棕让成王故意对外放出风声,让向懿误以为打头阵的是他,兄控的向懿不可能眼睁睁的让亲哥去跟凶狠的蛮人厮杀,遂求到了他头上。
那时的他,刚替都察院破了一宗大案子,皇宠正眷,新贵显赫。
他上奏朝廷还是有一定份量的,在情.爱的诱惑下,他以储君事务清闲,战难当头为由,劝太上皇让东宫亲征,一方面鼓舞士气,一方面震慑储君威严。
太上皇沉思后,允了!
那时也是凑巧,还是储君的敬元帝行事优柔寡断,加之太上皇也有趁此机会让太子威风起来的心思,听了徐尧律的分析后,太上皇想了想,连夜撤下了成王主帅之名,提太子上位,又点武英侯为忠英将军,从旁辅佐太子出征。
太子领兵出发后,徐尧律得之成王还在中途设了不少陷阱,与蛮人的仗还没来打,关外就传来太子险些遇害的传闻。
传闻说是太子一不小心踩中了蛮人设的埋伏,徐尧律却知道那些所谓的埋伏才不是蛮人所设,而是成王提前让人下的套。
而成王背后,是向棕在操作,这一切的一切,都是阴谋,向懿得之亲哥哥的计划后,非但不劝阻,还拉徐尧律下水。
就像木庄所说的那样,那场与蛮人的激战,还好太子平安凯旋,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后来太上皇查清此事后,严惩成王,贬降成王为郡王,驱逐封地,无诏不得入京。
向棕心思深,察觉到不对劲后,早早的就离开了成王府,这么多年,一去杳无音信,和向家也不再联系。
成王受幕僚唆使谋害太子殿下,滋事重大,大臣们在皇上跟前跪成一片,齐齐要求太上皇下令通缉在逃的向棕。
然而,向棕神龙不见尾,追查了两年,朝廷连向棕的头发丝都没找到。
这时,朝中隐隐有人将问题指对向景,他们怀疑向棕的失踪,肯定有向景这个父亲在其中做掩护。
常言说“父债子偿”,反过来同样说的通,就这样呆在家的向景被迫入狱。
本以为这样就能引出暗中的向棕,谁料根本没用,向棕还是不现身。
徐尧律为了哄向懿开心,上奏太上皇,言及向景作为臣子忠心耿耿,且朝廷不应该将儿子犯的错丢到父亲头上…
“子不教父之过!”
有大臣厉声打断徐尧律,“向棕目无王法,谋害太子是事实,太子何等尊贵身份的人,冒死上阵杀敌护咱们周全,咱们感激还来不及,向棕却在背后放冷箭害我朝英雄,岂非大逆不道!这样的人,千刀万剐都不为过!”
“向景教子无方,岂非无过?”有人道:“现在向棕毫无音讯,那么向景就应该背下儿子的罪,倘若就这么轻松的放过向景,就不怕出征北蛮的将士寒心吗?太子居于一人之下,他受了委屈都得不到安抚,那天下的老百姓还谈什么申冤求王法?”
“向家家规不严,养出个这样的孬种,做错了事只会躲起来,哼,这样的府门简直就是我朝的耻辱,皇上应当革了向景的乌纱帽,将向家抄家流放!”
徐尧律一听抄家,年少性子刚烈,忍耐不住的高声道:“一人做事一人当,牵扯向家其他人做甚?”
说完,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徐尧律定定的看向太上皇,质问道:“向棕不过是个小小幕僚,他能说动成王陷害太子,想必在这之前,成王心中早就有了此种念头,成王是皇上的儿子,若依诸位大臣的意思,成王犯错,皇上不需要负责吗?!”
金銮殿上众人噤若寒蝉,无人回应,包括龙椅上的景平帝。
徐尧律一不做二不休,指着群臣,肃然冷声道:“一个个的说王法,哼,王爷犯错,你们不纠,非拽着向家不放是何原因?”
几位老臣脸色极其难看,徐尧律重重呼吸可几次才道:“墙倒众人推,向伯父才升了官,你们就恨不得借此事将他打入谷底,你们安的什么心,以为旁人都不知吗?”
……
“后来呢?”谢家厢房里,谢行俭洗漱完后,半躺在床上听罗棠笙讲述当年有关徐尧律的往事。
“后来?”罗棠笙放下擦拭湿发的毛巾,身形微倾,缓缓笑道:“太上皇非但不生气,还力夸徐大人敢于指责君王的不是。”
谢行俭愣了一愣,露出一种难言的微笑:“想不到徐大人为了不让向家小姐出事,连指责太上皇这种大逆不道之事都能做的出来…经此一事,向小姐应该更为爱慕徐大人吧?怎么这么多年过去了,两人还没传出好消息?”
“还说呢!”罗棠笙略带伤怀道:“当年之事,向家姐姐明知是她哥在作怪,却对徐大人隐瞒事实真相,倘若徐大人提前知道成王要对太子不利,徐大人是万万不会请奏太子出征的。”
“也对。”谢行俭点点头,“向小姐这事做的确实不地道,不过徐大人着实是爱惨了向小姐,向家被朝臣群起而攻之时,徐大人力排万难保住了向家,也算对得起向小姐了。”
谢行俭躺在罗棠笙的大腿上,双目微阖:“徐大人不会是因为这件事,就和向家小姐生分了吧?”
他忽而想起前两年在徐宅见过的那个艳色绝世的明媚女子,心道:徐大人能坚持到三十而立都不成亲,向懿的美色怕是占了大半原因。
罗棠笙苦闷同情道:“我听我爹说,徐大人他心中有愧,毕竟向棕没抓住,当年陷害的事,没人能给受害的太子一个交代,倘若他迎娶了向家姐姐,有些对不住太子……”
谢行俭一跃而起坐好,嗤笑道:“这有什么对不住的,害太子的又不是向家小姐,而是向棕啊……”
“帮凶!”罗棠笙忽而郑重打断谢行俭,“向家姐姐明知行军路途有陷阱,还隐瞒不说,这就是不对!”
谢行俭被罗棠笙眉宇间的狠戾惊住,罗棠笙声音不高,但语气严厉。
“我爹那年回来说,军队中了埋伏后,大伙为了保护太子平安顺利逃脱,那场前有虎后有狼的交战,死了足有上百名将士,我爹他…差一点就…”
谢行俭愕然回神,他倒是忘了当年和太子一同出征的将帅就是岳父大人啊。
……
谢行俭和罗棠笙在聊徐尧律和向懿的往事时,这边木家书房里,木庄和徐尧律迎面而坐,聊的正是谢家的事。
作者有话要说: 谢行俭初次见向懿,指路第94章~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清风 20瓶;irene 1瓶;
我会继续努力哒~
☆、【一更】
木庄书房摆设十分别致,书房书房, 自然是要有书的, 然而在木庄的书房里, 半张纸都找不到,放眼望去, 一溜的全是各式刑具, 昏黄烛光下, 刑具泛着惺惺绣红,显得格外瘆人恐怖。
徐尧律一点都不惊讶面前所展露的一切,熟稔的挑了一把椅子坐下,口舌犀利道:“木家好歹是京城数一数二的显贵世家, 你看看满屋子冷冰冰的东西,简直糟蹋了你这骄矜的出身,这要是让外人看到,说你是街上的屠夫都不过分。”
“那也要他们有胆量进的来我这屋。”木庄张狂的歪坐在太师椅上, 颇有几分骄傲道:“都说大理寺的一百零八式血腥,嘁,那是因为他们没见识我屋子的东西, 哪一样拎出去不把他们吓尿?”
徐尧律轻轻挽平袖口, 露出一节小麦色的手腕,抚摸着身下的椅子,皱眉道:“高门贵公子活到你这岁数还没女人的少之又少,不过这也是你自找的苦果,试问一屋子堆满遭晦气的东西, 哪个女人能容忍你这样的癖好?”
太师椅上的男人顿住身形,随即哈哈大笑:“允之,我若没记错,你比我还大两岁吧,你到现在不也还孑然一身么,你都不急我急什么?”
徐尧律脸一黑:“……”
“你也别犟着了,向大小姐好歹等了你这么多年,女子芳华易去,你得赶紧给她一个交代!”
木庄收起笑容,和气道:“都说了当年你是因为年少无知才犯错,难道只允许你出错,却不允许向大小姐也愚妄一回?”
徐尧律神色冷清,语音淡淡的:“向棕一日抓不到,我一日不成婚。”
“你这是跟向棕过不去,还是跟自己过不去?”
木庄生生咬住舌头,但有些话他不得不说:“纵然向大小姐当年有错,可你也晾了人家好几年了,你说你不成婚?好!那你明日直接跟向大小姐说,让她别等你了,你敢吗?!”
徐尧律眉头一挑,无端生出三分不悦,绷着脸道:“她年岁也不小了,除了我,谁还会要她?”
“合着人家非你不嫁了呗?”木庄十分鄙视徐尧律这种欲拒还迎的无耻行为,冷讽道:“那你还不八抬大轿迎向大小姐进门?一直这样拖着熬着做甚?”
“赎罪。”徐尧律道。
“?”木庄没听明白,“赎罪?赎什么罪?皇上都说不计较当年的事了,这罪早就散了,也就你还走不出来…”
蜡烛烧出呲呲声响,在幽暗的书房里格外突兀,伴随着炸响声,徐尧律秀长的眼眸直直的望过来,黑眸里的情绪晦暗高深,见血都不吱声的木庄生生打了一个冷颤。
“关外那一场埋伏死了一百零一人,”徐尧律嗓子眼沉了下,道:“辞臻若有良心阻拦向棕给成王献计,这些人就不会死……”
“也说不定…”木庄干笑:“那年蛮人一战,太子虽得胜回朝,却也是侥幸振旅而归,死伤的将士不计其数…”
“上阵杀敌而亡和被人陷害是两码事!”
徐尧律正色道:“前者是荣耀,后者是憋屈,这些本该不会发生,都是向棕他……辞臻若不偏向她哥,但凡她不任性,不使小性子,有点家国意识,她就不会包庇向棕——”
“你当初喜欢她,不就是喜欢她的天真烂漫吗?”
木庄蹙起眉尖,讽笑道:“她纵然不对,可这些年,你冷着她,拖着她,她不顾大家闺秀的矜持,整日追在你身后,如今都成了满京城的笑话,你还要她怎样?削发为尼?一辈子与青灯做伴,每日诵读佛经替兄赎罪?”
徐尧律面色骤变,嗓子发干,喉咙滚了几下却只字未言。
木庄云淡风轻的瞥过来,道:“你后来查过吧,向大小姐之所以做出这种事,不过是一时受了向棕的蛊惑而已,那一百零一人的命,你该找向棕和成王讨要!”
“你将一个天真烂漫的纯良少女折磨成京城满大街的笑柄,你以为这就是赎罪吗?”
木庄厉声道:“你这叫阴险卑劣!你若真要她赎罪,大可一条绳子绑了她,直接送京兆府,可你没有!”
徐尧律微微一愣,未料到能从玩世不恭的木庄嘴里听来这么一大段说教。
木庄说的口干舌燥,顶着压力教训完徐尧律后,复又挂上笑容,痞痞道:“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我这不是操心你的终生大事嘛…”
“你该操心操心你自己的事。”徐尧律不领情道:“我还是那句话,向棕一日抓不到——”
“你就一日不成亲!”木庄笑着截走话,稍稍欠了欠身子,突然低声道:“这回我的人在谢行俭家里可捞到了大东西。”
“你是说那个杂耍团?”徐尧律闻言端正了姿态,目光和木庄对上后,只见木庄饶有兴致的揽袖一笑,徐尧律后背一阵冷汗。
“你查出是谁了?确定是…向棕?”徐尧律霍然起身,锁着眉,声音发沉:“他人现在在哪?”
“向棕躲了这么些年,你觉他的行踪能那么轻易地叫我查到?”木庄喝了口茶,反问道。
“谢行俭知不知道杂耍团背后之人就是向棕?”徐尧律问。
“他来京城才几年啊,即便向棕出现在他面前,他都不一定能认出来。”
木庄翻了个白眼,“再说了,向棕你是熟悉的,看似赢弱书生一个,实则狡猾狠心至极,朝廷查了这么多年都没发现他的行踪,谢行俭一个毛头小子更奈何不了向棕。”
徐尧律思忖片刻,心念一动,道:“杂耍团的人现在都守在武英侯府,向棕莫非是想学宗亲王的老路,准备窃取老侯爷手中的虎符号令罗家将么?”
“谁知道呢?”
木庄哼了声,“我跟向棕从前就不熟,若不是当年的事,我连向棕是成王幕僚这件事都不知情,向棕是京城圈子里有名的病公子,以往有什么踏马秋猎,或是爬山游湖,向棕一概不参加,推辞说身体不适,久而久之,京城的人都知道向家的大公子是一个病榻西施。”
说着,木庄话锋一转,戏谑道:“谁知道他是不是真有病呢,如果真有病,做什么上杆子给成王当幕僚?还偷偷摸摸的,定是在背后起了坏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