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加上淮安城向景问他能否在这风云诡谲的国子监成功肄业?他回答他能,向景说那就要学会忍。
忍字头上一把刀,只有做到喜怒不形于色,才能遇事不招致灾祸。
他现在还没能力和他们杠,暂且由着他们笑去吧,等日后……
谢行俭想通过,身心顿时轻松,脚下的步伐紧跟着加快,不消一会儿,就消失在三人的视线中。
谢令狐疑道,“莫不是我猜错了,他不是今年举荐过来的学子?”
连嘉树无所谓的道,“管他是不是,反正日后还是要见面的,到时候问问他不就行了。”
谢令点点头,三人一齐往里走去。
*
进了大门后,拐过几面长亭走廊,谢行俭轻而易举的就找到了国子监优监生的报名通道。
像谢行俭这样被郡守举荐上来的学子,朝廷都是根据秀才数量、地方学风是否浓郁来分配名额的。
谢行俭与一帮秀才们排队等候时,从大家的闲聊中得知,几乎各地的举荐名额都只有一到两个人,唯独钟灵毓秀的江南府人数竟高达四人,可把谢行俭吓了一跳。
听说这四人中,有两人是江南府的院试案首,剩下的两人,都是一甲第二。
所有说,江南府这回举荐的人分别是上两届的尖子生。
魏席坤曾经跟他说过,魏席坤游学认识的江南学子连一甲都没够上,却各个博学多闻、满腹经纶。
谢行俭不敢想象江南府中等书生就如此厉害,那么眼前的四位一甲学子又是何等的卓越。
四人神色高傲,不过他们有高傲的资本,虽说话时下巴昂着,但只要有人上前请教,四人还是会开口解释。
有才气的人都会多多少少有些清高的脾性,谢行俭能理解四人的做法,他要是才学也能达到江南府一甲的水平,他觉得他的心境也会和现在不同,最起码会不由自主的将自己与这些地方秀才们划开界限,毕竟学问有悬殊,你说的知识点,有些人未必能听懂。
照目前来看,江南府的四人比谢行俭想象中要好相处很多,不过,他觉得他这辈子都学不会周围学子那样低声下气的去请教江南四子。
他能理解“三人行必有我师焉”的大道理,他也能理解求学若渴的急迫感,但能与他亦师亦友相伴行走的,得他认可这人的学问,而这人也愿意倾囊相授。
他觉得他和古代的读书人还是有差别存在的,不耻下问是个好习惯,但他做不到跟风追捧。
地方学子们围着江南四子问个不停,大部分人都是在讨论无关紧要的琐事,只有少些呆头呆脑的书生红着脸请江南四子帮忙看看他们的文章。
江南四子倒也接过了书生手中的文章,扫了一眼就甩开了,直言文章不堪卒读,聱牙诘曲。
呆头书生脸更红了,慌忙去捡地上散落的纸张。
然而今日风大的很,地上又堆满了雪,白纸一落地,立马就被雪水沾湿。
再加上其他学子有意无意的脚踩上去,溅得到处都是雪水淤泥,白纸一下子都被染上了污秽,上面的文字霎时模糊不清。
呆头书生急得在原地打转,捧着湿淋淋的文章瘫坐在地上抹眼泪。
而那些人,似乎像没长眼睛一样,依旧围着江南四子说说笑笑。
呆头书生又气又恨,然而他更心疼、更气愤的是他辛辛苦苦写出来的文章就这样被别人毁于一旦。
谢行俭站在外边叹了口气,最终还是抬腿走向呆头书生这边,蹲下身将地上的纸张甩了甩雪水,瞧着还能认出字迹的,他都捡了起来递给书生。
书生诧异的接过谢行俭递过来的纸张,受宠若惊中都忘了跟谢行俭道谢,直到谢行俭起身后,书生才想起来。
“多谢兄台!”
书生抹干泪花,强撑着笑容对着谢行俭拱手,见谢行俭微笑回应,书生壮着胆子又问上一句:“兄台也是今年举荐上来的秀才么,不知是出自何处?”
谢行俭展开眉宇,拱手道,“南边平阳郡,免贵姓谢,还未有表字,你唤我行俭便可。”
书生忙喊了声“行俭兄”,接着介绍起自己,“在下姓钟,暂且也没有表字,行俭兄喊我木鸿便是,我同是来自南边,登州府,不知行俭兄可耳闻过?”
“登州?”谢行俭略沉思,转而连连点头,“有印象有印象,去年平阳郡出了一场地动,朝廷钦天监说震源是起于四百里开外的登州。”
钟木鸿面红过耳,讪讪道,“此番我能拿到举荐信来国子监,有一部分原因就是因为地动。”
“哦?”谢行俭双手环胸,觉得这说法倒是有趣。
钟木鸿眼神放空,轻声道,“登州地动前,虽有钦天监提前告知,但那日地动震得过猛,我们再如何防备都无济于事,一场接着一场地动翻滚而至,越到后面越发的强烈,地动以排山倒海之势焚巢捣穴,一夜之间就将登州府毁得彻底……”
谢行俭沉默不语,他那日亲眼所见了地震的可怕,他们府不过是受余波影响就死伤无数,可想而知登州府的惨状。
钟木鸿揉了揉眼睛,哑声道,“山崩地裂、哀鸿遍野……我好些同窗都被埋在了黄土之中,他们个顶个的学问比我好,如若不是那场地动,这举荐名额如何也轮不到我头上……”
“事情已经过去了,还望木鸿兄向前看。”谢行俭不太会安慰人,只好拍拍钟木鸿的肩膀。
钟木鸿点点头,“同窗们未能有机会来国子监读书,我如今代替他们来,也算圆了大家的梦。”
见钟木鸿情绪有所好转,谢行俭便没再继续往下说,这时候刚好迎接优监生的院落大门从里头打了开来,走出两个儒雅的中年男子。
两人皆是国子监的助教先生,主要负责他们这批举荐过来的优监生们的日常学习。
见助教先生们站在门口,所有的秀才连忙噤声竖耳听先生们说话。
待先生们说了一堆类似于“热烈欢迎你们到来,但到了这里,你们不许放肆,要听我们的话,我不管你之前多优秀,现在你们只是国子监最低学堂的学生而已”这样的话后,不止江南四子脸色不好看,就连谢行俭都觉得先生们有些瞧不起他们这些秀才。
不过也许是谢行俭多想,先生们虽然语气严厉一点,大概是为了防止他们妄自尊大,虽说国子监有一大堆纨绔子弟,却也不乏有真材实料的大才子存在。
先生的一番谆谆教诲说完后,这才喊大家拿出文籍和举荐信排队往屋里走。
登记在册后,谢行俭和钟木鸿被分到称颂馆,而江南四子则被分到尚文馆,其余人皆被打散,除了去称颂馆、尚文馆,还有些去了高节馆。
有些秀才一听能与江南四子一起留在尚文馆,激动的嘴巴都快咧到耳朵根后去了,不知情的还以为他们高中状元了呢。
谢行俭和钟木鸿见状,则相视一笑。
谢行俭心道不止他一人不想跟江南四子分到一起,原来钟木鸿也是如此。
领了国子监的学生文书牌后,先生们带着这批秀才逛了一圈国子监,不过国子监占地面积大,一天根本逛不过来,因此先生们便只带他们参观了国子监的六大馆,剩下的地方,只叫他们日后自己去摸索。
劳累了一上午,谢行俭终于从国子监回到了客栈。
他们这批优监生正式开课要等到五日后,预留五天的空闲时间,目地是想书生们能抓紧找到落脚之地。
国子监的学生人数太多,且大多数学生本就是京城中人氏,因此国子监并没有建学生舍馆。
这也就是为什么谢行俭会交代他表哥跟居三打听房屋的事,来京城求学,要么跟朋友一起出去租一个院子,要么就独自买一个小院子,反正住客栈是行不通的。
客栈人来人往的,太吵闹,且不说住的不舒服,就是温书他都提不起劲。
所以最好的办法还是去京城偏远郊区买一个院子,而且不管在哪个朝代,房屋都是增值品,买到手是绝对不亏本的交易。
可当谢行俭回到客栈听到王多麦的话,他顿时傻了眼。
他急得书箱都没来得及放下,就抓住表哥的手求证,“你说的可是真的!!你莫不是在诓我把?!”
☆、【93】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王多麦眼神中露出难堪, 轻声道, “这话是居三说的, 我本也不信, 不放心的又问了好几个人, 连掌柜的我都问了, 他们都说京城宅院难买, 就你说的城郊区那边, 破烂似的小院子都要一千五百两上下。”
“一千五百两?!”谢行俭倒吸了一口气, 惊的舌头都开始打转, “还是个破烂院儿?”
王多麦点头, “一千五百两算底价, 居三说好些人都在打听呢, 最近不是一批像表弟这样的读书人进了京城嘛,他们也在到处找宅院,或租或买的都有。”
谢行俭忙放下书箱,追问道:“那, 那表哥你打听的那个破院儿还在吗?有没有卖出去?”
“那倒没有。”
王多麦笑, “那院子离这远的很,离你的学堂更远, 居三帮我跑了一趟, 说今天好些读书人都在找人打听破院儿的价钱,只你也知道,跑到城郊询问破院子的人,大抵和咱们一样, 手头上没什么钱。”
手握一千六百多两“巨款”的谢行俭来到京城竟然成了穷鬼。
穷鬼谢行俭呵呵干笑道:“不会大家都和我一样嫌贵,所以都在观望?”
“对!”王多麦道,“那房屋的主子早就不在京城了,拖的中人挂的房,屋子虽然是个四面合院,无奈破的很,搁中人手里挂了半年多都没人买,半年前还要一千八百两呢,眼下不正好赶上你们这批读书人来了嘛,中人便狠狠心一下降了三百两,然而还是没有人买走。”
“有钱的人看不上,没钱的又买不起。”谢行俭瘫在床上长叹。
“可不就是嘛!”王多麦嘟囔,“一千五百两,在京城人看来觉得不算什么,可读书人家里都拮据的很,咱们出来能带一千多两傍身已然算不错了,我估计有些读书人带着家当连咱俩零头都没有。”
谢行俭闭着眼沉吟片刻,突然开口道:“等会吃了饭,我们去看看那院子,合适的话,咱就置办下来。”
王多麦有些不情愿,“一千五百两呢!买一个破院儿不值当。”
谢行俭扭头道:“看看再说,总归咱们在京城要有个落脚的地方,一千五百两是有点小贵,到时候看看能不能还还价,倘若那中人不松口,咱就去附近租一个小院子住也行。”
其实谢行俭偏向于买房子,京城的物价比平阳郡郡城还要高一倍不止,四合小院放平阳郡,恐怕也要花个三五百两,何况京城人多地少,倘若能再降一二百两,他定要将这个院子给拿下。
说着说着,客房的门突然被敲了几下。
进门的是居三。
王多麦和居三聊了一上午,两人之间的疏离感减轻了不少。
居三双手端着客栈做好的吃食,咧着嘴笑着走进来,一看谢行俭竟然回来了,居三笑容一滞,下一秒立马垂下脑袋。
将吃食放下后,居三说了一句‘我再去端一份过来’后,就急匆匆的退出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