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轻寒微微一笑,松了手。秦丰劫后余生,揉着几乎要散架的右手越想越觉得没面子,愤愤不平地想找回场子:“好力气,待会儿我们去演武场切磋切磋怎么样?”
聂轻寒没有接口。秦丰自以为拿住他了,得意道:“怎么,你不敢?”
年年再忍不住,笑得伏在了珍珠肩上。
秦丰莫名其妙:“你笑什么?”
年年道:“没什么,秦表兄,祝你好运。”
秦丰心里生起不妙之感,悄悄问邱元忠道:“这位聂姑爷功夫很厉害吗?”
邱元忠想了想,答道:“下官听说世子和聂姑爷比试,至今未赢过一次。林将军在王府教了这么多人,聂姑爷是他唯一承认的入室弟子。”
秦丰:“……”常卓师从原神威将军林贲,武艺精湛,绝非自己这样的花拳绣腿可比。秦丰三年前来静江府时,曾和常卓切磋过几次,每一次都输得心服口服。
邱元忠问:“您真要和聂姑爷比试?”
他呛了一下,讪笑着拿回小厮手中的金丝珐琅鸟笼,顾左右而言他地问年年道:“这鸟笼好不好看?我在京城西大街淘到的。听说二姑娘新养了一只百灵,她应该会喜欢吧?”
年年望着这花里胡哨的鸟笼,抽了抽嘴角:“你送的东西,孟葭什么时候不喜欢过?”孟葭的性子,要让她说出一个“不喜欢”可不容易。
这倒也是,秦丰喜滋滋地道:“那是,我这么好的眼光,挑的东西二姑娘怎么可能会不喜欢?”
年年忍俊不禁。忽觉似有视线落到她身上,她扭头看去,对上聂轻寒幽深的目光。是不满她和秦丰相谈甚欢吗?
啧啧,果然是刚开荤的毛头小子,沉不住气。年年冲着聂轻寒得意地笑了笑。聂轻寒目光与她相触,片刻后,也带上了浅浅笑意。
年年微怔:他笑什么?
邱元忠见两人旁若无人地眉目传情,又想干咳了,蓦地想起秦丰刚刚要送他枇杷膏的事,硬生生地忍下道:“郡主,两位姑爷,咱们走吧?”
一行人穿过车马厅向前行去。但见前方白玉须弥宝座洁白耀眼,五间歇山转角大殿金碧辉煌,矗立其上,正是王府的主殿承运殿。
两侧花木繁茂,殿宇重重,琉璃屋顶、镀金吻兽华光流彩,白玉雕柱巧夺天工,沐浴在金色的阳光下,恢弘雄壮,气势万千。
承运殿西侧,穿过一个月亮门便是丹桂堂。这里原是顺宁郡王的外书房,年年的母亲程王妃去世后,顺宁郡王触景伤情,不愿住在主院松风堂,将这里做了起居之所。
一行人绕过影壁,穿过穿堂,迎面便见数棵繁茂的桂花树郁郁葱葱,院子正中竖着一玲珑山石,石旁奇花异草,错落有致。一块巨石横卧树下,中间被挖空,里面蓄了水,几朵睡莲飘在水面,色泽艳丽的锦鲤躲在圆圆的莲叶下,游得欢快。
五间正房坐北朝南,雕梁画栋,精巧轩丽,抄手游廊将两边厢房连起,廊下每隔几步,便挂一盏彩绘琉璃宫灯。三五个打扮鲜亮,容貌俏丽的丫鬟垂手敛息,恭敬地站在门帘外。
见到他们过来,立刻有丫鬟撩起帘子,笑盈盈地禀告道:“两位姑爷和郡主到了。”
屋中亦是装饰华丽,一色的紫檀家具,沉香木槅扇,青砖如镜,黄泥涂墙,丹漆柱栋,饰以金箔。多宝格上供着青铜小鼎,汝窑花瓶,玉石珍玩。屋子四角各放了个错金银镶百宝四象铜冰鉴,穿着蓝绿比甲的小丫鬟跪坐在冰鉴旁,拉动薄锦风帘,将凉风扇出。
与聂家的简陋全然不同的奢靡景象。
年年的父亲顺宁郡王,孟葭、常卓,还有最小的庶弟常谙都在,济济一堂。孟葭精心妆扮了一番,梳了垂髫分肖髻,插一对喜鹊登枝碧玉簪,穿了身簇新的天水碧杭绸褙子,墨绿遍地金织锦马面裙,正耐心地陪九岁的常谙解九连环。
听到通报声,除了顺宁郡王,一屋子的人都站了起来。
彼此见礼,孟葭乖顺地叫了声聂轻寒“姐夫”。
聂轻寒神色温和地点了点头,看不出端倪。
年年面上冷傲,暗中好奇地打量两人。
《青云路》这本书并没有真正的女主,其中命最好,最重要的女性角色就数孟葭了。男主幼时在顺宁郡王府被打压,被欺侮,心地善良的孟葭维护过他许多回。男主一直记着她的恩情。
后来,她虽然没有嫁给男主,却是男主唯一信赖的女子,可以说是红颜知己般的存在。秦丰死得早,孟葭能在长乐侯府站稳跟脚,全靠男主撑腰。
年年看这段剧情时,曾经暗戳戳地怀疑两人其实有一腿。作者没有明写,但最可疑的证据就是,聂轻寒后来那个当了皇帝的生母不详的儿子。
据说,小皇帝长得和孟葭有几分相像,和孟葭十分亲近。按年龄推算,也不可能是聂轻寒后来的姬妾生的。
可惜这会儿看两人神色,实在看不出端倪。
孟葭温柔笑着和年年寒暄道:“几日不见,姐姐越发容色照人了。”
“女子以女工贞静为要,岂有孜孜于容貌之理?”顺宁郡王威严的声音响起。
年年抬头望向坐在雕花宝座上,穿着大红罗衣,神情严肃的顺宁郡王,撇了撇嘴:她这个父王啊,嘴上说得冠冕堂皇,实则最好美人。郡王府的西苑,住满了他搜罗来的各色美人,环肥燕瘦,乱花迷眼。还好意思说这种话?
顺宁郡王皱眉:“你这是什么表情?”
年年上前见礼,真诚地道:“父王西苑的美人如果能少一半,我就信了。”
顺宁郡王被她气到了:“你!”正要发作,却见聂轻寒上前一步,握住年年的手,转向他淡淡含笑:“郡主原非寻常庸脂俗粉,这样很好。”
年年抖落一身鸡皮疙瘩:这话听着,怎么那么肉麻?一时被雷得忘了甩开他的手。
结果还有捧场的,秦丰正将那个金丝珐琅鸟笼献宝给孟葭看,闻言一拍大腿,赞道:“这话说得好,郡主和二姑娘是何等人物,岂能用庸脂俗粉那套来要求她们?”
孟葭听得红了脸,用团扇遮了半边面孔,嗔道:“姐夫在夸姐姐呢,哪有你这样的?”
秦丰理直气壮地道:“他夸郡主,我夸你,不是天经地义?”
孟葭的脸更红了,拉着常谙道,“谙哥儿,二姐带你去钓鱼。”害羞躲了出去。
顺宁郡王看着秦丰头疼:这个外甥小时候看着还挺机灵的,怎么越大越憨憨了?他不留孟葭,偏留福襄做什么?他捋了把胡子,尽量和颜悦色地道:“丰哥儿这回来,怎么没事先捎个信?”
不问还好,一问秦丰的脸瞬间垮了,“扑通”一声跪下,哭嚎道:“舅舅,你要为我们做主啊!”
第17章 【面冷心软】
秦丰这一嗓子嚷得突然,把在场的人都吓了一跳。
顺宁郡王望着周围人呆滞的神色,越发头痛了,忙道:“你先起来说话。”
秦丰不肯起:“舅舅,求你救救嫣姐儿吧。”
顺宁郡王一怔:“嫣姐儿怎么了?”
秦丰口中的嫣姐儿是他的胞妹,乳名雪嫣,三年前曾同秦丰一起来过静江府。
当初,秦家姐弟的父亲长乐侯有一爱妾,出身乐坊,色艺双绝,极得宠爱。秦母安平郡主身故后,长乐侯一心想扶正爱妾,无奈她身份太过低微,人人反对。
长乐侯为爱妾张目,竟动了歪主意,为那爱妾的兄长捐了个小官,抬高身份,又要将爱妾的一个侄女许配给秦丰。
秦丰再草包,也是世家公子,出身高贵,怎么愿意娶一个乐坊女子的侄女?长乐侯却色迷心窍,铁了心要做成这桩婚事。走投无路之际,服侍过安平郡主的老妈妈忽然想起,十年前顺宁郡王来京,为秦丰和福襄郡主定下过口头婚约。兄妹俩一商量,索性带着安平郡主的部分嫁妆跑到静江府求亲。
顺宁郡王心疼外甥,原本要为他和年年做主,结果孟葭生母于侧妃动了歪念,暗中操作一番,这桩婚事落到了孟葭头上。
婚事敲定后,秦家兄妹又在静江府盘桓了数月,才在长乐侯一封又一封来信的催促下回了京城。
半年前,长乐侯将秦雪嫣嫁了出去。
长乐侯为女儿选的夫婿是武威伯的小儿子梁季霄,算是门当户对。一开始,秦家兄妹并未发现这桩婚事有什么不妥,嫁过去才知,那梁季霄实在不是个东西,婚前便有了庶子,故意隐瞒了下来。
可一来秦雪嫣嫁都嫁了,后悔也已来不及;二来梁家的爵位虽比不得长乐侯府,但长乐侯没有实差,只有个虚衔,武威伯却是京卫指挥使司同知,深受皇帝信任,威权赫赫,秦家也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
婚后一开始,梁季霄贪图秦雪嫣美貌,还收敛些,等到秦雪嫣有孕在身,渐渐故态复萌,以秦雪嫣不能服侍他为由,把房里的丫头睡了个遍。
这也罢了,他居然还和寡居的族嫂勾搭上了。
秦雪嫣也是千娇万宠养大的侯府小姐,如何能忍丈夫这般无耻行径?两人厮闹一场,梁季霄毫不顾念有孕在身的妻子,竟然动了手。害得秦雪嫣动了胎气,事情闹得不可收拾。
秦雪嫣也是个有气性的,叫秦丰出面,将她接回了娘家。岂料,长乐侯却舍不得这门亲事,不敢得罪武威侯,把儿子女儿骂了一通,把人送了回去。
见秦雪嫣主动回来,梁季霄越发看轻她,变本加厉,公然以秦雪嫣的名义把那寡嫂请到他们屋里,胡天胡地。
秦雪嫣没了法子,向梁家长辈哭诉,梁家的长辈却反劝她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了;向秦家人求援,秦家人都要看长乐侯脸色,无人敢出面做主。
秦雪嫣求助无门,郁郁寡欢,日渐消瘦。秦丰就这一个胞妹,心疼不已,又无力反抗父亲,只得再次不远千里,求舅舅兼岳父顺宁郡王出面作主。
“嫣姐儿还有孕在身呢,再这样下去,母子两条命怕要断送在梁家。父亲的心里只有那莲姨娘和他的荣华富贵,根本不管嫣姐儿的死活,还请舅舅做主。”
顺宁郡王听得勃然大怒:“你那父亲着实不像话。为人父者,不顾儿女,不恤发妻,要他何用?”
常卓也不由心生恻然:秦雪嫣在顺宁郡王府住过数月,他还记得,她是个美貌伶俐的女孩子,生得削肩楚腰,袅娜风流,巴掌大的瓜子脸天然血色不足,一对翦水瞳子雾蒙蒙的仿若含愁,惹人怜惜。她身子骨原本就不好,怀上子嗣更是不容易。
姓梁的该有多禽兽,才能对自己的妻儿如此过分?还有长乐侯,简直猪狗不如,枉为人父。
常卓怒道:“父王,我去找几个人,将他套麻袋打一顿。”
秦丰眼睛一亮:“对啊,对啊,我怎么没想到?”
“胡闹!”顺宁郡王瞪了儿子一眼,“你能去京城?”
常卓顿时蔫了。按照大云律,藩王与藩王世子无诏一律不得离开封地。不管是他还是顺宁郡王,都不可能去京城帮秦雪嫣撑腰。
等等,他不能去,有人能去啊。常卓看向年年道:“姐姐不是要和姐夫一起去京城吗?交给她就是。”
顺宁郡王迟疑了下:“福襄可愿?”女儿的性子向来冷傲,和谁都不亲近。当初秦雪嫣在郡王府做客时,她也一直冷冷淡淡的,不怎么和秦雪嫣亲近。再加上因为把她嫁给聂小乙这事,她连他这个父亲都恨上了,越发偏激。也不知这件事她愿不愿意?
可除了她,这事还真没人适合出面。他和常卓不能离开广南,孟葭还是待字闺中的女儿,至于常谙,年龄还小,就更不中用了。
秦丰眼巴巴地看了过来:“郡主表妹……”
年年安静看戏,没想到戏落到了自己头上。
秦雪嫣遭遇可怜,令人唏嘘,如果在现实,年年不免义愤填膺,也愿竭力帮忙。可对如今的她来说,一切不过是书中早就设定好的情节。不管她的意愿如何,结局也早就注定。她不可能违背剧情主动插手,也无法改变对方的命运。
书中,福襄郡主不喜孟葭,因为秦雪嫣和孟葭交好,心怀不满,再加上因为成亲之事,和家里人赌着气,秦丰苦苦相求,也不愿意出面救人。最后,想出办法救秦雪嫣的是聂轻寒。
聂轻寒找到了武威侯的把柄,找人假扮福襄郡主,带人上了武威伯府的门兴师问罪,以势压人,以把柄相胁,迫得武威侯府不得不道歉让步,放了秦雪嫣自由。
也因为这件事,常家父子对她心寒,秦丰兄妹觉得她凉薄,又感念聂轻寒之恩,彻底站到了聂轻寒一边。她最后死得不明不白,秦家兄妹明知有问题,也刻意帮聂轻寒隐瞒。
年年久久不语,在场的人都看出了她的意思。
秦丰的神色变为乞求:“郡主……”他虽然憨,对唯一的胞妹却是掏心掏肺。
年年见不得他这个模样,别开了头。
秦丰看懂了她的意思,脸色惨变。
年年的手却忽然又被握紧。年年嫌弃地甩了甩,没甩脱,抬头,看到了聂轻寒沉静的面容。他温和沉稳的声音响起:“郡主莫要担心,秦表姐的事我们一起想办法。”
年年:???谁担心了?
秦丰如抓救命稻草:莫非他刚刚误解了年年的意思?
年年澄清:“我没有担心!”
秦丰刚松的心弦再次绷紧。
聂轻寒含笑:“郡主总是这般面冷心软,如何是好?”
秦丰:……你们能不能一次把话说完,这样叫人一颗心忽上忽下的,多来几次,心脏还不得出毛病!
年年瞠目:聂轻寒什么时候学会了睁着眼说瞎话?她开口道:“我没……”话未说完,只觉宽大衣袖遮掩下,他的手不知何时滑到了她玉腕处,轻轻一捏。
带着薄茧的指腹刮过柔嫩的雪肌,仿佛有一簇小火苗钻入,沿着筋脉一直烧到脊椎深处。偏偏他神情正经之极,仿佛做出这般轻薄举动的全不是他。
晨间他抓住她雪臂一寸寸摩挲,爱不释手的画面涌入脑海,年年老脸一红:男主这是忽然打通了任督二脉吗,居然学会调戏人了。
聂轻寒转头对秦丰道:“秦兄放心,此事我夫妇回去会好好合计,总不会让表姐吃亏。”
秦丰大喜,一揖到地:“多谢聂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