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年叫了一声“师父”,盈盈下拜,燕蓉起身,快步向她走来,一把将她搂在怀中,亲昵地道:“小没良心的,我盼了几天,你可算是来了。”
师父说话行事还是这么爽利。年年露出笑来:“原该早些来看师父的,实是家中事多。”
燕蓉道:“阿琢也这么说,你刚到京城,必定忙乱得很,劝我把日子定在了今日。”她抬眼,看向聂轻寒,唏嘘道,“没想到你竟嫁了小乙。”
聂轻寒曾被年年贬到武场做杂役,燕蓉作为骑射师父,自然熟悉武场,亲眼看着年纪最小的聂轻寒怎么立稳跟脚;怎么获得神威将军林贲的赏识,成为对方最得意的弟子;又怎么一步步将常卓收服,对他言听计从,早知这孩子绝非池中之物。
只是,她没想到,他竟会有这个造化,娶了福襄为妻。段琢的心思她这个做娘的早就看在眼里,她一直很喜欢福襄,原以为,福襄会成为她的儿媳妇。
聂轻寒向她行礼:“见过王妃。”
燕蓉含笑叫起,旁边丫鬟递了见面礼过来,却是一对和田羊脂玉雕成的龙凤双佩。燕蓉将龙凤佩分别递给聂轻寒和年年。
段琢微微变色:“娘!”这对龙凤玉佩出自宫中玉作大师之手,燕蓉原本说了,打算送给他和新媳妇的。
燕蓉警告地看了他一眼,笑道:“小乙是个有造化的,我也没别的好东西,只愿你和福襄夫妻恩爱,白头到老。”
聂轻寒见玉佩洁白莹润,细腻如脂,雕工精美,心知珍贵,郑重谢过燕蓉。
年年拨弄着凤佩上的流苏,心想:我可不能和聂小乙白头到老,师父的祝福注定要落空。
燕蓉问了几句他们上京路上可顺利,在京城可有遇到麻烦,需不需要帮忙,见段琢目光不时落到年年身上,心上一咯噔,笑着赶人道:“我们娘儿俩要说些女人家的悄悄话,阿琢你招待小乙,带着他四处转转。”
叫段琢招待聂小乙,他们俩私底下不会打起来吧?年年心里犯起嘀咕。
应该不会,就算段琢是个暴躁的幼稚鬼,聂小乙可不是。原文中,面对段琢的屡次挑衅,聂小乙这个心机男一贯四两拨千斤,看似处处落下风,到最后却直接给予了段琢致命一击,成为最后的胜利者。
事实证明,年年太乐观了。她在燕蓉这边,两人聊着别后情形,刚刚喝了一开茶,外面婆子匆匆来报道:“王妃,郡主,聂公子受伤了。”
年年吃了一惊:“怎么回事?”
婆子道:“聂公子和世子切磋武艺,世子不小心误伤了他。”
这段剧情原文中可没有。聂轻寒的身手怎么可能不如段琢,难道是段琢心存杀念,以有心算无心,下了重手?年年慌了:“伤得可重?”
婆子被问住了:“老奴不知。”
燕蓉见年年神色焦急,握住她手安慰道:“福襄莫急,我们过去看看便知。”
她们赶到演武场时,府医已经赶到,正在帮聂轻寒包扎。段琢如明珠美玉的面容上阴云密布,望着聂轻寒的方向,目光阴沉得几欲滴出水来。
年年见聂轻寒半边衫子上全是斑斑点点的血迹,脸都白了:“聂小乙,你怎么了?”他虽然穿了金丝天蚕甲,但金丝天蚕甲只是一个背心,不可能所有的地方都保护到。
聂轻寒清俊的面上不见半点血色,声音冷淡:“我无事,郡主勿忧。”
府医道:“公子切莫疏忽。伤得有些深,这几日这条手臂千万莫要乱动,免得伤口崩裂。”
燕蓉沉了脸,神色严厉地看向段琢:“究竟怎么回事?”
段琢的唇几乎抿成一条线,目中闪过戾气。
聂轻寒温言道:“王妃莫要责怪世子,是在下学艺不精,世子一时失手也是难免。”
段琢望向聂轻寒的目光骤厉:“姓聂的,明明是你自己撞上来的。”
聂轻寒并不和他争辩,随和地道:“世子说什么便是什么。”一副不得不屈服的模样。
燕蓉神色愈厉:“阿琢,你伤了人,还满口胡说什么,好好的,小乙怎么会自己撞上来?何况,撞的还是右臂。他是要走举业的,右臂若是不小心废了,便是前途尽毁,岂会拿这个开玩笑?”
段琢冷笑:“谁知道他在打什么主意?”
燕蓉大怒:“你还敢说,还不向小乙赔罪?”
段琢怒不可遏,攥紧双拳,一声不吭。
燕蓉火气也上来了:“你告诉我,你们俩比武是谁提议的?”
是段琢提议的。他一则心中郁怒难消,二则有心试探聂轻寒的底细,将对方约到了演武场,没想到……
他的目光忍不住又一次落到年年身上,年年杏眼盈盈,正关切地看着聂轻寒受伤的胳膊,全未注意他和母亲的争执。
段琢的心口蓦地闷痛无比,一时间杀意翻腾:福襄大概自己都没注意到,打小,她就对聂轻寒格外关注,远远超过了一个郡主该对下人的关注程度。正因如此,当初听到玛瑙的谎言,说她和聂轻寒两情相悦,他才会一下子信了,愤而出走。
也许,福襄现在对自己还有感情,还没喜欢上聂轻寒,可她与聂轻寒日日相处,耳鬓厮磨,假以时日,难保不会生变。她唯一嫌弃的只是聂轻寒低微的出身,若是聂轻寒的身世暴露……
聂轻寒,绝不能留。他也绝不容许福襄有机会喜欢上对方。
段琢目中暗色闪过,情绪沉淀下来。燕蓉再叫他赔罪,他没有抗拒。
聂轻寒受了伤,宴席自然参加不成了。这会儿已是午时,两人立刻回去也不合适。燕蓉叫人收拾了一间屋子,暂时供聂轻寒休息,命侍女拣清淡的饭菜送来给他。
年年在燕蓉那儿匆匆吃完,向燕蓉告了罪,打算去找聂轻寒一起回家。走到拐角处若有所觉,放慢了脚步。
段琢的身影出现在廊下,星眸明亮,颜色如雪,望着她道:“福襄,你信不信我?”
*
聂轻寒用完午膳,正准备去寻年年一道回家,掌心忽然多了一张小小的纸条。他不动声色地看了眼塞给他纸条的丫鬟,等人出去,打开了纸条。
他的目光定住了。
纸条上只有寥寥十余字,触目惊心:世子私会郡主,以君撞破私情为由,密谋毒杀。
回程的路上,因受了伤不宜颠簸,聂轻寒没有拒绝燕蓉的好意,和年年一起坐了王府的马车。
一上车,他就闭目养神。年年本想问问他的伤势,见他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不高兴地道:“聂小乙,你怎么不理人啊?”
聂轻寒闭着眼睛没有理会她。
年年越发不高兴,伸出纤细的手指戳了戳他:“聂小乙。”
聂轻寒还是没有理会年年。
琥珀在一旁看得胆战心惊:郡主怎么一点都不怕?是泥人也有三分土性,姑爷先撞见她和段世子抱在一起在先,后又被段世子所伤,心中不知该有多生气。他现在隐忍不发,郡主还要惹他,就不怕他生气?
年年哼了声,自己动手去卷聂轻寒的衣袖,打算查看他的伤势。
刚刚卷起一圈,她的玉手上蓦地覆上了一只手。“郡主。”聂轻寒睁开眼,终于开了口,声音低沉。
年年扬眉等待他的后文。
聂轻寒静静地打量她,试图在她面上找出一丝心虚和歉疚。可是没有。收到的字条,在凉亭中的一幕不断在他眼前交替重现,他如鲠在喉,却问不出一句话。
年年等了许久都没有等到他的下一句,皱眉道:“你怎么不说话呀?你的伤势怎么样了,严重不严重?”
聂轻寒扭头看向窗外,淡淡道:“郡主是希望我严重还是不严重?”
他说的是什么话,她虽然是反派,可所做的一切还不是为了做好垫脚石,促进他的宏图大业,怎么可能希望他伤得严重?真严重了,影响他举业,进而影响了她的任务完成度怎么办?
不过,从这句话,年年起码知道了,他对她有气。瞧瞧,连他死皮赖脸非要叫的她小名都不叫了,叫回了郡主。
那就好,那就好,要是她和段琢在一起都不能增加他的仇恨值,她才要哭呢。
年年大大松了一口气,笑盈盈地道:“你是在和我闹脾气吗?”她待会儿得找个机会看看,仇恨值加了多少。
琥珀缩在车子一角,急得额上冒汗:郡主是生怕刺激姑爷不够吗?姑爷问话,明显是负气,郡主怎么一副很高兴的样子?
聂轻寒闭了闭眼,蓦地感到无力。他心中如油烹火煎,煎熬万分,这个没有心肝的小东西,却满不在乎,根本没有放在心上。
一路上,他再没有开口。年年问了几次,他都没有答,也就没了兴致:不给看就算了。他还有精力和她赌气,应该伤得不会太严重。真的严重到影响他的前途了,大不了她再去系统商城兑换灵药给他就是。她才不要一直热脸贴冷屁股呢。
回到天工坊的家中已过午时,聂轻寒一言不发,直接去了书房。年年懒得管他,回了内室,迫不及待地打开了任务手册。
剧情完成度:九十五
生命值:九十二
男主仇恨值:五十
一下子涨了二十!这效果,也太明显了。还差十点,她的仇恨值就能到及格线,生命值也快要满百了。年年心情大好,顿觉被段琢抱的那一下也没那么吃亏了。
年年摸了摸袖袋中段琢给她的小瓷瓶,这是段琢交给她的用来毒杀聂轻寒的药物。
段琢一心想要离间她和聂轻寒的感情,和她讲了聂轻寒在广南对付盗匪的种种残酷手段,告诉她,聂轻寒绝不像表面表现得那般温良,他心机深沉,心狠手辣,撞见他们在一起,绝对不会原谅她,放过她。
把她说得骇然色变,彷徨无计时,段琢给她出了主意,要她先下手为强。只有聂轻寒死了,她才会安全,也才可以重获自由,和他在一起。
原文中的福襄对段琢一往情深,轻易就被他两人在一起的许诺打动,又对聂轻寒的不满累积到了极点,虽然害怕,最终还是听从了段琢的计划。
可段琢不知道,因为他的敌意,聂轻寒早在临川王府安插了线人,他和她的密谋被线人听得明明白白,尽数告诉了聂轻寒。
而福襄第一次下毒害人,心中害怕,破绽百出,更是轻易被聂轻寒看出了不对劲。
他们自然不可能得逞,反而将她和聂轻寒最后一点夫妻情分尽数磨光。也就是在下毒事件之后,聂轻寒下定了要杀她的决心。
年年想到这个剧情过后,仇恨值达到及格线和生命值满百的目标很快能实现,就觉得生活充满了希望。
她一个人高高兴兴地用了午膳,又美美地歇了个晌。
只可怜了琥珀担惊受怕,有苦难言。两个主子回来的情形大家都看在眼里,滕远舟和其他几个丫鬟都来打听,这两位怎么闹别扭了?琥珀支吾着,凉亭中发生的事一个字都不敢往外吐露。
书房中,聂轻寒坐在阳光照不到的角落,坐了不知多久。透过半开的窗格,他能听到她和丫鬟们的玩笑声,偶尔看到她窈窕的身影,困倦时慵懒妩媚的模样……
她根本不在乎被他看到凉亭中的一切,是问心无愧,还是,根本不在乎他?
她真的会为了段琢毒杀他?
两人相处的一幕幕从眼前浮现,她的喜笑怒嗔,她的骄纵妩媚,她在他怀中婉转吟哦的模样,心头仿佛有一根无形的丝线密密缠绕,一点点抽紧。那个念头越来越强烈:她到底……在不在乎他?
天色一点点黑了下来,书房中一片昏暗。敲门声响,年年的声音传来:“聂小乙,我帮你送药来了。”
他从无边的黑暗中回过神,望着门的方向,没有应答。
年年道:“我知道你在里面,快开门。”
他站起,点燃了桌上的灯火,走过去打开了房门。
门外只站了年年一人,手中的托盘中果然有一碗药。大概是歇过午晌,她不复今日出门时的隆重打扮,只松松挽了个纂儿,披一件宽松的海棠红丝袍,愈衬得秀发如墨,肌肤似雪,黑白分明的杏眼水汪汪的勾人心魄。
他的目光落到她手中的药碗上。
年年的手忽然轻微地抖了一下。
聂轻寒的心向无边的深渊沉去:所以,她不是和段琢虚与委蛇,而是真的要他的命吗?
无边的黑暗从心底弥漫开来,他眼底暗得不见一点光亮:“怎么要你亲自端来?”
年年眼中闪过慌乱,垂眸道:“不行吗?”
他接过药碗,一时没有动作。年年催促道:“聂小乙,你快趁热喝了。”
聂轻寒看向她:“年年希望我喝?”
年年道:“不希望你喝,我端过来做什么?”
是啊,不希望他喝,她端过来做什么?他究竟还在期盼什么?聂轻寒浑身如堕冰窖,端起碗往口中送去。
年年:!!!
说好的事先得知消息,然后看出她神色不对没有喝呢?她又是手抖,又是目光闪烁,都表现得这么明显了,总不会是剧情出了意外,他没有得到消息吧?
眼看那致命的毒药就要灌入他口中,年年再顾不得,伸手“啪”的一下打翻了药碗。
第42章 第 42 章
清脆的裂瓷声响起, 浓黑的药汁洒了他一身, 淋漓滴落。
聂轻寒沉默地看向自己被沾污的青衫。
年年懊恼:聂小乙这个不省心的,好好的剧情,怎么能被他歪曲成这样?现在她该怎么解释, 总不能说她想毒死他, 又后悔了吧,这能刷得上仇恨值吗?最要命的是, 剧情进度都九十多了, 留给她的时间和机会都已不多,她仇恨值再不及格就完蛋了。
聂轻寒幽黑的凤眸抬起,情绪难辨地看向她。
年年随口胡扯:“刚刚你手上有只蚊子, 我打蚊子来着。”说着说着,她理直气壮起来,倒打一耙,“你怎么连个碗都拿不稳?”
聂轻寒:“……”她还是这样不讲理。眼底的黑暗却慢慢散去了几分, 声音温和, “嗯,是我不好。”
年年听到这熟悉的认错声, 心里咯噔一下:她怎么觉得这么不对劲呢, 她该不会是上当了吧?
小世界中, 剧情的力量是十分强大。纵然偶尔会有偏差,但牵涉到重大事件,尤其是男主性命这种影响到世界稳定的大事,除非有段琢这种级别的大boss或孟葭这种准女主的强力干涉, 否则不可能出现太大差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