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年“嗯”了声,笑眯眯地道:“我没有照顾过人,怕有疏漏,记下来就不怕忘记了。”
愉儿眼睛亮晶晶的,想了想道:“窦姐姐你太费心了。其实不用担心的,我自己会照顾好自己。再说,还有惜墨和抱砚两个呢。”
小家伙一双与她一模一样的眼睛笑得弯弯的,眸色清澈,如山间的泉水。年年只觉他可爱得紧,忍不住摸了摸他的头道:“你是嫌弃我,不想让我照顾你?”
“不是不是。”愉儿头摇得拨浪鼓般,“我是怕你辛苦。”
唉哟,这孩子怎么这么贴心。年年的一颗心软成了棉花,含笑道:“照顾小公子,怎么会辛苦?”她求之不得。何况,小愉儿这么乖,这么体贴。
愉儿的脸红了,眨巴着眼睛,鼓起勇气道:“窦姐姐,我有没有跟你说过,你长得很像我娘亲?”
年年一怔,摇了摇头。
愉儿抬起头,认真地看向她:“那你愿不愿意做我的娘亲?”
咦,怎么问题忽然就跳到了这里?年年心头一跳,望着小家伙黑白分明的清澈双眼,一时竟不敢回答。半晌,方含糊道:“这不是我愿不愿意的事……”
愉儿的眉眼耷拉了下来,乌黑的瞳仁迅速泛出一层水光,满脸委屈:“你骗人,这就是你愿不愿意的事。”
年年哑口无言。
愉儿见她不吭声,更委屈了,垂下头,如斗败的公鸡,恹恹开口:“窦姐姐,你知不知道,我好想娘。从小爹爹就给我看娘的画像,告诉我,娘是仙女,她很爱我,总有一天会回来看我。可是,我都这么大了,她一直没有回来过。”
年年的心仿佛被尖锐的锥子刺了一下,顿时疼痛得无以复加:小小的孩子,一年又一年地对着画像,期盼着能见到自己的娘亲,得到的却永远都是失望。
她的愉儿……她对不起他。
愉儿却先向她道了歉,闷闷地道:“窦姐姐对不起,我不该强人所难。我只是,太想娘了。”
年年的心防一下子被冲得七零八落。
算算时间,还有三个月不到,她的愉儿就会被重病的延平帝接入宫中,立为太孙,即皇帝位,从此孤零零地居于深宫。到时,她便是想见他一面也不易。
等等,年年忽然一怔:三个月不到,这么巧?她任务的时间也是三个月不到了。
她记得,文中,原本朝中一直在为立段琢还是愉儿争执。结果就在关键之时,段琢安排在聂轻寒身边的美人被聂轻寒诱得心动反戈,将错误的信息传递给段琢,让段琢判断失误,吃了大亏,失去圣心。
她一直思维定势,觉得那个美人是段琢送来的。可实际上,段琢和聂轻寒水火不容,明知道他送来的美人不可能获得聂轻寒的信任,怎么可能做无用功?他要安插奸细,更合理的办法是暗中收买聂轻寒信任之人送的美人。
所以,这个美人是她?
年年想锤爆系统。她还记得那段剧情介绍:他发现美人真实身份是段琢安置的眼线美人后,不动声色,有意怀柔,诱得美人心动反戈,最后,眼睁睁地看着没有利用价值的美人被段琢下毒灭口,无动于衷。
如果她猜测没错的话,她就是那个美人,按照以往任务的经验,她只有一死才能完成任务。
但,她在任务世界死了,可以回到现实世界,如今任务世界和现实世界合二为一了,她如果死了,那就是真死。
怪不得,这次的任务,手册上一直没有剧情提示。她原本以为,是缺页的原因,现在看来,是系统压根儿就不敢让她知道具体剧情。
系统在骗她。这根本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除非她愿意豁出命来。
一时,年年心绪乱成一团,恨不得现在就将手册拿出来,问它,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第74章 第 74 章
一直以来, 年年都十分信任系统。
如果没有系统, 她早就在那个春日雨后,死在了段琢段瑞兄弟的争斗中,葬身于桃花谷。她努力做任务, 为系统获取能量, 唯一的愿望就是回家,不叫爹娘白发人送黑发人。
她一直感激系统, 给了她活下去, 见识大千世界的机会。
可系统真的值得她信任吗?它骗她,已经不止一次。
系统第一次欺骗她,是在福襄跳崖事件上。那一次, 她完成了任务,它却要她继续做隐藏任务。它说,它弄错了小世界崩溃的真正原因,需要她补救。
她信了它。
系统第二次骗她, 是在回家福利上。它说, 它因为失去了一页,力量损失, 无法马上兑现承诺, 需要她再次做任务帮助它积蓄能量。
她又信了它。
可一二不过三。这次的任务, 它如果老老实实地告诉她最后的结局,为了家人的安危,为了愉儿和聂小乙的前途,她未必会拒绝。可它偏偏要遮遮掩掩, 含糊其辞。
为了那点能量,系统根本就是不择手段,无所不为。
久远的几乎已经模糊的记忆忽然浮起。年年想起,在她最初做任务的时候,系统曾经给她指派过一个师父,带着她一起做第一个任务。
有一次,师父喝醉了,曾经哭着叫嚷,一切都是骗局,他们这些任务者,不过是系统从小世界攫取能量的工具。世界法则会修补漏洞,小世界不会自行崩溃,也从来都不需要他们的拯救。系统的存在才是小世界不稳定的真正根源,因为它要靠着窃取小世界的能量才能生存。
她那时深信系统,一直以为师父说的是醉话胡话。后来,师父没等到剧情结束就出了意外,离开了那个世界。她还问过系统,师父的下落。系统告诉她,师父在任务中生命值耗尽,陨落了。
从那以后,她再也没能遇到过其他任务者。
她怎么从来没有怀疑过,师父其实是被灭口了?
年年的手一点点攥紧。她怎么从来没有怀疑过?
任务手册上从来没有出现过世界崩溃的提示,每一次崩溃风险的提示都是系统口述。
如果当年师父说的是真的,如果系统的确一直在骗她,它存在的目的从来不是维护小世界的稳定,而是窃取世界能量,它才是世界不稳定的最大因素……
年年不寒而栗。
可万一不是呢?
她这一次的任务牵涉到主线剧情,一旦放弃,很可能会影响到愉儿和聂小乙的命运。
还有她的爹娘哥哥……
年年鼻尖发酸,她还未来得及孝敬爹娘,还未来得及和哥哥再见一面。她此时放弃,就等于将他们再度置于危险之中。
她该怎么做,才是正确的选择?
耳畔响起愉儿小心翼翼的声音:“窦姐姐,你怎么了,是不是我让你为难了?”
年年回神,见愉儿一对黑白分明的杏眼睁得大大的,带着不安,带着关切看着她。她心头又酸又软,又是后怕,再也克制不住冲动,伸手将愉儿抱进怀中,柔声道:“没有,小公子愿意和我亲近,我欢喜得很。”
愉儿乍然被她抱住,小脸顿时红了,埋在她怀中,满是欢喜:“你是答应我了?”
年年望着他晶亮的眼神,满是哭笑不得:他也太会见缝插针了。她忍不住捏了下愉儿粉团子般的小脸:“你总得让我考虑一下吧?”她如今的身份,哪可能随随便便就能做他的娘?聂小乙那个家伙也不会同意吧。而她,先能活下去,再考虑能不能再嫁一回聂小乙吧。
愉儿不知她复杂的心思,眼睛更亮了,害羞地道:“好,那我等你考虑,你不许骗我。”
年年望着小家伙可爱的模样,心中念头千转百回。
愉儿这么可人疼,不管她自己结局如何,她都不能容许有任何人、任何事伤害愉儿,伤害她所爱的人在的世界。
如今,最要紧的,就是查明系统的真正面目。
想要证明系统在小世界崩溃一事上有没有说谎,其实有一个最简单最有效的办法:拣一个说重要不重要,说不重要又有点重要的剧情,让其发展脱离原文,看看会不会产生什么严重的后果。
到西林苑时天已将暮。一路青山如画,绿水淙淙,连片宫室掩映在绿树繁花间,宛若图画。
各家家眷已陆续抵达,山道上,绿荫蔽天,车辆络绎不绝。一路皆有禁军把守、检查,见到愉儿,却都客客气气,毕恭毕敬。
一行人正要进入宫门,马蹄声疾风骤雨般响起,从他们车旁疾驰而过,速度丝毫不减,直入宫门。趴在年年膝头睡的愉儿被惊醒,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咦”了声:“什么人这么大胆?”入宫门还不下马。
年年见他额发凌乱,睡眼惺忪,白嫩嫩的脸上压住了一道道红印子,那模样憨憨的着实可爱,不由“噗嗤”一笑,为他理了理凌乱的发。
愉儿不知她在笑什么,懵然片刻,到底抵不住好奇心,揭开窗帘,只见到一队骑士的背影。那队骑士个个人高马大,头戴笠帽,身穿重甲,杀气腾腾,气质打扮迥异京城军士。
愉儿目光落到骑士背后的“定”字上,“咦”了声道:“是东北王的麾下。”
年年茫然:她在原文中似乎从没听说过东北王?
等等,这个名号,她在现实中听过。定北郡王罗家世代在关外筑城驻守,抵御异族,守卫边关,立下赫赫功勋,被时人亲切地称为“东北王”。
愉儿看着他们的背影,面露欣羡:“他们可真悍勇。”又告诉年年道,“我听皇爷爷说,这次春猎,定北郡王也会特意赶来。听说这一代定北郡王打小就被送来京城,做了皇爷爷的伴读,两人一起读书,一起练武,一起打架,感情好得很。怪不得他们这么大胆,看来皇爷爷下了特旨,允许他们驰马入宫。”
原来如此。
年年听过就算,没有太放在心上,见车驾在宫门处停下,伸手帮愉儿理了理压皱的衣襟。
车门从外打开。司礼监秉笔太监郭直亲自到宫门来接愉儿。愉儿见到他,欢喜地挥了挥手叫道:“郭大伴。”
郭直“唉哟”一声,眼睛都笑弯了,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上前将愉儿从车上抱下道:“您可算是来了。陛下等得眼睛都穿了。”
愉儿乖巧地问候道:“皇爷爷可好?我好几天没见到他了。”
郭直眉开眼笑:“小公子真是孝顺。陛下很好,就是一直在念叨您怎么还没到,他特意让人准备了您爱喝的百花蜜和玉带糕,还准备了弓箭和蹴鞠,就等着你去呢。”
愉儿道:“那大伴先带我去见皇爷爷吧。”又回头吩咐道,“惜墨跟我去就行。”笑眯眯地对年年挥了挥手。
年年也知愉儿常常进宫,延平帝那里专门有一帮宫人负责照顾他,倒不必聂家多派人跟去。
郭直看到了年年,露出惊异之色:“这位是?”
愉儿道:“她是窦姐姐。”催郭直道,“我们快去吧,别让皇爷爷等急了。”
郭直看出愉儿不想让他追问年年的事,将满腹疑问按捺下,没有再说什么,笑应道:“好嘞。”
年年和抱砚由宫人指引着先回了聂家暂居的栖梧园。
栖梧园不大,却十分精巧,一进门,便见一座两人高的玲珑太湖石,五间小小精舍座落其中,四周花木错落,姹紫嫣红,如霞似锦。
聂轻寒的长随长河正在和人客套:“多谢世子夫人费心。”
年年循声看去,却是一个婆子,将一个大红填漆牡丹食盒递给长河,又笑道:“我们夫人让老奴转告,这次凌哥儿也跟着过来了,小公子若不嫌弃,让哥儿去她那儿玩。”
长河笑道:“小的定会转告。”
那婆子忽然压低了声音:“还请转告大人,夫人说,请大人放心,就算那位再厉害,能说动那东北王站他身后,但这天下,终究是陛下的天下,他们不敢拿到明面上来,惹了大忌。”
长河的神情顿时肃然起来,郑重道:“多谢夫人,小的必会一字不动转告大人。”
婆子这才告退。
长河看到年年和抱砚过来,眼睛一亮:“窦姑娘,这是长乐侯世子夫人给大人和小公子送来的点心,麻烦你拿进去吧。”又叫抱砚,“我和重山要去清点行李,你和我们一道。”
原来刚刚那婆子是孟葭派来的。孟葭真无愧温柔体贴之名,这才到地方,就送了点心过来。而且,她和聂小乙的交情似乎当真不浅,婆子最后那番话,没有一定的互相信任,可不敢随随便便便说出。
听她话意,今日来行宫觐见延平帝的定北郡王是站在段琢一边的?
年年看了食盒一眼,不动声色地接过。忽然想到了,她应该试着改变哪段剧情。
孟葭的夫君——秦丰之死。
秦丰的死,说重要,他对男主走上权力顶峰的主线剧情并没有多大影响;说不重要,又是聂轻寒这个男主和孟葭这个准女主关系转变的关键节点。正适合用来测试系统有没有说谎。
最重要的,孟葭的夫君若是还在,她总不好一直厚着脸皮继续和聂轻寒玩“红颜知己”的暧昧戏码了吧?
年年进屋,翻出任务手册,找到了那段剧情提要。
“春猎次日,秦丰猎狐入深山,不慎马失蹄,坠入捕兽之阱,失血过多而亡。”寥寥几字,一条人命。
年年第一次看便心生诧异,此时再看,依旧满腹疑窦、心惊肉跳。秦丰死得也太离奇了。
印象中的秦丰喜好玩乐享受,从不是好勇争先的性子。他参加春猎,肯定呼朋引伴,又有扈从跟随,怎么会一个人入深山猎狐?其他人就不找他吗?坠入捕兽之阱,失血过多而死,可不是一时半刻的事。
这里面巧合实在太多,委实蹊跷。
春猎次日,那就是明天了。她得想法子救下秦丰。可惜任务手册上没有更详细的描写,她也不知具体情况,只能明天走一步看一步。
身后传来了脚步声,年年忙将手册收好,回头,看到聂轻寒站在房门口。他还穿着大红纻丝孔雀补子的官袍,头上的官帽已经取下,长发如墨,凤眸沉静,眼尾泪痣风流。
年年看呆了一瞬:聂小乙明明都二十多了,不复少年,怎么这副皮囊似乎越来越好看了?她神游片刻,才发现他的目光静静停留在她袖袋处。
袖袋,是她刚刚藏任务手册的躲在。年年心头一跳:他是认得任务手册的,不会看到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