愉儿要见她,年年自然舍不得拒绝,答应道:“好,我就在这里等他。”
琴课果然没多久就结束了。小厮还在那边收琴,愉儿等不得,故作从容地站起,走过来,渐渐越走越快,最后几乎是小跑过来,望着年年笑容灿烂:“窦姐姐,你今儿没差事吗?”
小家伙雪白的小脸跑得红扑扑的,与她几乎一模一样的杏眼亮得惊人,小手紧张地背在身后,抬头欢喜地仰望着她。年年的心一下子萌化了,“嗯”了声,柔声答道:“滕管事让木樨带我熟悉环境,没想到扰了小公子课业。”
愉儿见她态度这般温柔,有些害羞:“没有没有,我的琴课本来就要结束了。”
身后传来一身清咳,青年斯文有礼的声音响起:“小公子,我先告辞了。今日这首曲子还望小公子多多练习,两日后我再来检查。”
年年循声看去,见愉儿身后数步处,青年抱琴而立,二十出头的模样,生得容貌秀雅,气质不俗。
教愉儿琴的这位师父,看着便出身不凡。
愉儿对上青年态度便从容多了,矜持地点点头:“先生放心,我定会勤加练习,不负先生期望。”不论琴技学得怎样,倒是应答从容,颇有架势。
青年含笑:“拭目以待。”目光无意掠过年年,微微一愣,眼中惊艳一闪而过。
先前过来让年年等一等的小厮收拾好愉儿的琴,跟了出来,殷勤地道:“公子,我送先生出府。”
愉儿点点头,想起一事,童音稚嫩,吩咐小厮道:“惜墨,待会儿你回和光斋,把周供奉画的那幅我们府的全貌图找出来送给窦姐姐。”
惜墨讶然:“那幅图不是公子的心爱之物?”
年年推辞道:“既是小公子的心爱之物,我怎么好收?”
愉儿又害羞了,瞪了惜墨一眼:“叫你拿你就拿,哪那么多废话?”
惜墨挠了挠头应下,送青年出了花园子。
愉儿转过头,一脸认真地对年年道:“有了这幅图,你在府中就不怕迷路啦。再说,送东西自然要送自己喜爱之物,哪有把自己都嫌弃之物送人的?”
小小孩童,一脸肃然,偏偏奶声奶气的,可爱之极,年年忍不住摸了摸他的头,笑盈盈地道:“多谢小公子。”
愉儿脸红了,两只小手无意识地绞在一起,不好意思地道:“不用谢。以后,我可以去找你玩吗?”
“当然可以。”年年求之不得。
另一个小厮小声提醒道:“公子,时间差不多了,该去上吴学士的经义课了。”
愉儿“唉呀”一声,跳起来道:“吴学士的脾气最古怪,去晚了得罚我抄书了。”匆匆对年年挥了挥手道,“我先去勤学楼了,回头找你玩。”飞也似地向不远处的小楼跑去。
年年忍不住想笑:孩子到底是孩子,再怎么做出少年老成的模样,骨子里还是活泼飞扬的。
木樨羡慕地看着年年:“姑娘,小公子平时不怎么理人的,却似乎很喜欢你。”
年年也没想到,愉儿会对她如此亲近。一时又是欢喜,又是难过。在池边坐下,摘了一片树叶子,揉碎了,有一搭没一搭地逗弄着池中的锦鲤。
木樨问:“姑娘要不要在园子里再逛逛?”
年年摇了摇头,出神地看着锦鲤聚起夺食,半晌,没了兴致:“我们先回去吧。”
刚转身,身后传来一道温柔和悦的声音:“这位就是窦姑娘?”
年年一怔,回头看去,看到了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眼前的美人二十出头的模样,梳着华丽的牡丹髻,穿一件石青芙蓉纹缂丝褙子,披流苏刺绣云肩,鹅蛋脸,新月眸,肤若凝脂,肌肤微丰。
她是……孟葭?
自从离开静江府,年年就没有见过孟葭,此时再见,她已从当年娇憨动人的少女成了端庄美丽,气质高贵的贵妇人。模样和当初的于侧妃越来越像。
她怎么会在聂府,又怎么会找上自己?
念头刚闪过,年年就自嘲地笑了笑:孟葭在原著中可是相当于女主的存在,作为聂轻寒的红颜知己,愉儿名义上的姨母,出入聂府不是很平常?是她大惊小怪了。
孟葭见她愣愣的模样,柳眉微蹙。跟在她身后的丫鬟立刻微笑着,又不失矜傲地开口道:“窦姑娘,这位是长乐侯世子夫人。”
年年向她行了个福礼。
孟葭的目光落到年年面上,不由失神:“你……”
年年一点儿也不想和她打交道,神情淡淡:“世子夫人,我还有事,先告退了。”说罢,也不待孟葭发话,转身就走。
孟葭回过神来:“窦姑娘,等一等。”回头从丫鬟手中取过一卷画递给她。
年年不解。
孟葭笑容温柔:“这是愉儿赏给姑娘的地图。”
年年眉心一跳:愉儿,愉儿,她叫得好生亲热。还特意用了一个“赏”字,提醒自己明白自己的身份,真真是杀人诛心。
见年年不说话,孟葭笑容越发雍容和蔼:“窦姑娘知不知道自己的模样像一个人?”她睇了年年一眼,眉眼略弯,“我失言了,窦姑娘就是凭这张脸进的府,怎么会不知道?”
年年见她句句温柔,却句句不怀好意,皱眉看向她:“你究竟想说什么?”
孟葭含笑:“愉儿还小,分不清人心,偶尔看到一人和他亡母生得像,难免生起亲近之念。只望这人也该有自知之明,赝品就是赝品,再像也是假的,想以假乱真,利用孩子上位那是痴心妄想。”
年年明白过来,原来孟葭是来警告她,不许亲近愉儿,借愉儿上位的。偏要说得这么弯弯绕绕的,还打着为愉儿着想的旗号。
孟葭的消息真够灵通的,她昨夜刚跟着聂轻寒回府,孟葭今儿上午就得了消息,赶过来警告她了。来得也太及时了吧。
不过,她可没有配合对方的义务。
年年眨了眨眼,一脸懵懂:“你说的什么,我听不懂。”
孟葭:“……”
年年懒得理会她,慢悠悠地展开画卷。果然是一幅工笔细绘,精细无比的聂府全貌图。各处院落,亭台楼阁惟妙惟肖,摘月楼推牌九的美人,马厩的马匹,大厨房忙碌的下人,甚至洗衣服晾晒的衣物,每一处院落上的匾额……都清晰无比,栩栩如生。
落款是周之道。
年年讶然:周之道可是延平朝最出名的宫廷画师。愉儿这么有面子,居然能让他特意画了这么一幅珍贵的画。不过,想想延平帝对愉儿的宠爱,这些也不算什么。
孟葭见她旁若无人,只顾低头看画,眼底飘过一抹阴影,有些摸不准眼前这个与福襄肖似的小姑娘是真傻,还是装傻。
年年将画收起,对木樨招了招手道:“这画画得可真好,我们回去细细欣赏。”
孟葭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再次开口:“等一等。”
年年讶然:“你怎么还有话要说啊?”神态间全是不耐烦,一副嫌她啰嗦的样子。
孟葭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不去,下不来。她身后的丫鬟沉下脸来:“放肆,竟敢对世子夫人无礼!”
年年不高兴了:“你可不能信口雌黄,我是骂她还是打她了,哪里无礼了?”
丫鬟的脸更黑了:“你是什么身份,夫人说话,有你回嘴的份?”
年年越发讶然:“原来你也是夫人啊,抱歉抱歉,我不知道。”
丫鬟的一口气也堵住了。不是,她明明说的是这小贱人先前对夫人无礼,可这小贱人的话是接着她来的,似乎也没回错。
孟葭缓过来了,懒得再绕弯子:“窦姑娘,世子金贵,不是你这种身份的女人高攀得起的,请你离他远一些。”既然先前的话她说听不懂,那就直白地说。
闻言,年年抬起眼皮看向她。
孟葭心头一跳,总觉得她的神态熟悉得叫人心惊。
年年懒洋洋地开了口:“小公子愿意见我,聂大人都没阻止。请问,世子夫人是以什么身份警告我?”
孟葭神色冷了下来。
丫鬟怒道:“夫人是小公子的姨母,关心外甥正是应有之理。窦姑娘,夫人善心提醒你,你休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年年轻嗤:愉儿是在福襄郡主“死”后出生的,按原文的说法,生母不详,孟葭哪来的脸自认是他姨母?
当然,福襄是正妻,理论上来说,聂小乙的孩子都要认她为嫡母,孟葭硬要当这个姨母也不是不可以。可凭这个身份就想管愉儿的事,她的手伸得也未免太长了。
可气的是,原文中,还真是孟葭管了愉儿许多事,否则当初她也不会怀疑孟葭和聂小乙有一腿,孩子是他俩的私生子了。
呸呸呸,愉儿是她十月怀胎,疼了一天两夜艰难生下的,为什么要和孟葭这个虚伪的女人扯上关系?
想到这里,年年心里一咯噔:等等,聂小乙该不会和原文中一样,让孟葭照顾愉儿,所以孟葭才会理直气壮地来警告她远离愉儿吧?
年年郁闷了。
晚上,聂轻寒考较完愉儿功课,回到守静堂,发现年年正坐在回廊的栏杆上在扯花瓣:“找他算账?还是不找他?找他,不找他……”
听到脚步声,她眼睛立刻晶亮地看了过来。
夜色如幻,明月满院,她漆黑的瞳仁倒映着月光,雪白的面庞染着怒气,鲜活得不可思议。
聂轻寒的心控制不住地重重一跳。
第72章 第 72 章
年年手中粉色的月季花瓣已被薅秃, 只剩下孤零零的花房在风中瑟瑟发抖。雕栏下, 一地花瓣零落,分外凄凉。
聂轻寒目光掠过,面上不露声色:她似乎气得不轻的样子。也是, 常孟葭今天过来了。她从前就不喜欢常孟葭这个庶妹, 怎能容许对方对愉儿的事指手划脚?
可这个小没良心的不肯和他相认,想要反对终究是名不正言不顺, 就不知她究竟会如何取舍?
年年满腔怒火, 直直看过来,恰对上他平静无波的眼神。她脸色一沉,一时间, 真想不顾一切,直接锤爆他的狗头。可如今的她,论身份,不过是个身份不明的美姬;论武力, 两人天差地别, 凭什么和他算账?
真要用上系统商城中的道具收拾他一通,也不是不行, 可以聂小乙的聪明, 到时她该怎么解释?除非她愿意不顾后果, 暴露身份。
年年冷静下来。在现有的条件下,她想要出一口气,能做的其实有限,所以得先做最重要的事, 解决主要矛盾——常孟葭。
孟葭一个有夫之妇,却越俎代庖,插手姐夫家事,警告她远离愉儿,打的什么主意,她心里一清二楚。呸,所谓的红颜知己,不就是掩饰暧昧的绝妙幌子吗?更休提聂轻寒还默许孟葭照顾愉儿,谁知道他们暗地里是什么勾当。
年年记得,按照文中描述,不久之后,延平帝会举行浩大的春猎活动,聂轻寒父子与长乐侯府都会参加。也就是在这次春猎中,秦丰意外身亡,孟葭失了夫君,又无子嗣,在长乐侯府孤立无援。聂轻寒派了人为她撑腰,孟葭投桃报李,待愉儿尽心尽力,两人的关系越发紧密。
呸,聂小乙眼瞎,她可没瞎。无论如何,她都不能允许对孟葭这种居心叵测的女人插手愉儿的事。
她现在要做的,就是从源头上掐灭孟葭的希望,叫聂小乙认清对方的嘴脸,再也上演不了这见鬼的“红颜知己”的戏码。
当然,想要做到这一点,她必须先获得聂小乙的亲近和信任,让聂小乙站在自己一边。她就不信,孟葭能比自己更了解聂小乙,更知道怎么获得他的喜爱?
年年下定决心,斗志满满。她随手将手中残花抛弃,跳下栏杆,向聂轻寒行了一礼:“大人回来啦。”起身时,清丽的面庞上怒气未散,眼眶隐隐发红。
她其实一直知道,他最喜欢自己的是什么。
聂轻寒呼吸微窒:那样一双水光盈盈,微微泛红的明媚杏眼一瞬不瞬地瞪着他,仿佛含了千般委屈,万般愤怒。
他顶不住了。
理智上知道,自己应该不予理会,等着她无计可施、忍无可忍之下,屈服承认她的身份才是上策。可在见到她委屈又郁恼的模样这一刻,什么算计,什么理智都在瞬间烟消云散。
他舍不得逼她,更舍不得她委屈难过。
心上那层坚硬的壳仿佛一瞬间化成了碎片,聂轻寒心中暗暗叹了一口气,苦笑着认了输。罢了,走一步看一步吧,只要她高兴便好。
他温言问道:“这是怎么了,谁欺负我们年年了?”
年年咬着唇,恨恨地瞪着他,杏眼泛红,神情倔强,没有开口。
他微微皱眉,走近,伸手将指抵上她娇艳的朱唇,强行分开她柔软的唇瓣,声音温和:“别咬,待会儿破了皮又该哭鼻子。”
年年樱唇张开,不客气地一口咬住他抵住她唇的手指,气道:“胡说,谁哭鼻子了?”声音原本该是恶狠狠的,却因他指尖被她咬在口中,变得含糊不清,软糯糯的仿佛是在撒娇。
指尖被她柔软温暖的唇瓣裹住,那一下轻咬几乎没力气,不疼,反而有一种奇异的痒意,一直延伸到心尖。聂轻寒眸色不自觉地变深,没忍住,食指动作轻微地在她口中动了动,声音低沉下来:“嗯,我们年年没哭鼻子。”
粗糙的指腹擦过她柔软的舌尖,动作幅度不大,却暧昧异常。年年的脸不知不觉涨得通红,却没有放开他的手指,反而齿关又加了一分力,将他手指咬住,含泪带怒地看向他。
银白的月光照在她嫣红的玉颊上,她长睫颤动,乌溜溜的瞳仁映出薄怒,也清晰地映出他的面容。
聂轻寒心头大跳,猛地抽出了手指,退后一步,低头看向刚刚撤出的手指。
指尖湿漉漉的,上面小小的齿印清晰无比,却没有破皮。想到刚刚她含着他指尖的情景,他心头顿时一阵灼热,不敢再想下去。
年年也看到了他指上没破皮的齿印,暗暗撇了撇嘴:真是皮糙肉厚。她跨前一步,柔软玉臂忽然伸出,紧紧搂住了他的劲腰。
温香软玉乍然入怀,聂轻寒身子顿时僵住:她这是……他正要拨开年年的手,便听到年年轻轻开口:“大人,小公子今日送了我一件礼物。”